廉王诧异地看向他,英亲王放下茶杯问:“怎么了?”
“太子殿下最近不是闭门休养么?此前他一直协理兵部,最近兵部的人动作有些频繁,时常与其他部门的官员们私下聚会,昨儿听见我们寺里有位寺丞受到邀请,听他说起才知道。您说兵部这是打算做什么?”都知道太子是被元盛帝禁足了,所谓闭门休养不过是对外说得好听罢了。
英亲王问:“联系的都是文官?”
贤王世子若有所思道:“您这一问我倒是想起来了,听说五军都督府的好几位将军也都被邀请过。”
廉王看了眼英亲王,闭上嘴巴不说话。
“也没什么,兵部如今算是太子对外的传信兵,既然他暂时没法出面,自然要保持与各部官员的联络。原本也没必要这样做,想必是最近本王与廉王走得近了,他听到消息有些着急罢了。”
“呃……”廉王无语的看着他皇叔,他正紧张别叫贤王世子发现他们两人的来往,谁知他皇叔自己倒无所谓的模样,所以,是因为贤王世子是自己人?还是他太大惊小怪了?
贤王世子似乎早就想明白了这其中关窍,甚至笑了笑,看了廉王一眼,道:“您的一言一行,的确能叫人格外在意,便是侄儿,也不得不多想。”
英亲王看了他一眼,竟然少见的说了个笑话:“怎么?本王就不能和其他人交际?日日和你皇婶呆在一起大家才能放心?”
两人愣了一瞬,贤王世子苦笑,廉王反应过来后扑哧一声笑开了,啪啪拍着桌子大笑不止。于是三个男人之间隐隐怪异的氛围瞬间消散,廉王忙叫来掌柜的,让他把好酒好菜都上上来,嚷着今儿三人要不醉不归。
热菜刚上好,沈长戈就推门而入,他身后是偃月,她见了英亲王就扑通一声跪下,痛哭流涕:“王爷,您赶紧回府吧,王妃被长公主和周家夫人逼吐血了,这会儿已经不省人事了!”
英亲王愣了一瞬,瞬间站起,直接一脚跨过面前的食案,衣摆带翻了碗碟,摔到地上一阵噼啪作响,他人却已经消失在了门外。
廉王手里正捏着筷子,见此愕然看向贤王世子:“这……”
贤王世子起身:“殿下,我先去看看皇婶,您请便。”廉王一把扔了筷子,忙站起来道:“一起一起。”
等他们赶回英亲王府时,太医刚看过姜丛凤,正从里面出来,正是上回那位老太医。英亲王夹裹着满身寒气正要从他身边走过,老太医却一把拦住了他,低声道:“王爷,微臣刚为娘娘施了针,这会儿已经睡了,您不如先听微臣说说病情吧。”
英亲王顿了顿,终是停下脚步:“你说。”
“王妃这是旧疾复发了。上回微臣就说了,王妃这病不轻,且不可有太过激烈的冲撞,更重要的是注意情绪,万不能叫她太过激动。可微臣听了王妃身边侍女的转述,这两日王妃的情绪一时压抑一时激动,还摔了一跤……这,这简直就是拿命不当命嘛!若长久这样下去,王妃的身体如何能养好?”
英亲王沉默片刻:“那她现在如何了?”
老太医叹了口气:“心脉再次震伤,只能安心静养,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可关键是……”他看了眼英亲王,神色竟有些怜悯的味道:“若微臣没有诊错,王妃已有了身孕,但已有了流产的征兆。”
周围响起压抑的惊呼,英亲王却觉得自己听错了,眉头皱了皱,问老太医:“你说什么?”
“哎,算算时日,应该正是上回您给王妃解毒的时候有的,此后王妃服用了一段时日的药物,母体的毒素又是渐渐排出来的,说不得这个孩子在王妃体内已被过了毒素。这个孩子,老夫建议还是不要为好。”否则谁也不知道孩子糟了这么多磨难,生出来会是个什么模样。
青虹几个已是泪流满面,屈鸣鸣也红了眼睛,廉王和贤王世子听到这番话,沉默的对视一眼。
英亲王仿佛一尊泥塑僵在了那里,脸上有瞬间空白,沈长戈几个担忧地看着他,过了几息,他突然就转身进了内室,什么话也没留下。
管长乐将老太医请到外面,屈鸣鸣行了一礼:“请问您,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保住我娘的孩子吗?不管什么方法,不管多珍贵的药材,只要您说出来,我们一定想尽办法找来。”
老太医自然懂他们的焦急,却是无奈摇头:“老夫已竭尽所能为王妃医治,剩下的也只能听天由命,而且就算这孩子平安生下来了,往后却也不见得就好。”
有些话叫人难以接受,但却必须说清楚:“好一些那孩子可能只是从小体弱,可若严重些……能不能长大都是个问题。”直白地说,就是这孩子很可能早夭。
若孩子出生后,亲人对他灌注了爱和期待,却不能看他长大成人,这对亲人来说更是种折磨。
所有人都听懂了,屈鸣鸣眼角落下一滴泪,她忙擦了,对老太医道:“多谢您,还请您下去歇息片刻。”
牛叔忙上前将老太医请了下去,廉王和贤王世子也不好在这里多呆,管长乐便做主将两人请去了前院。
屈鸣鸣把青虹叫过来,问了她经过,青虹一一说了,末了看了眼周围,压低了声音道:“小姐,奴婢怀疑主子是故意的,她昨日从姜家回来脸色就有些不对,今儿早上起来看着倒像没事,但从姜家出来后,她脸上便冒了虚汗,及至到长公主府上,甚至要奴婢搀扶……”
屈鸣鸣茶色的眸子冷冷看着她:“既然明知不对,为何不阻止她,就算阻止不了难道就不知道提前让人回来报信吗?”
青虹扑通跪下,此时也自责得很:“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未能照顾好主子!”偃月等护卫也忙跪下。
屈鸣鸣道:“其他人倒罢了,青虹和偃月下去各领十板,以此为戒。”两人毫无怨言,自去领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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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丛凤醒来时,英亲王正沉默地守在床边,见她睁开眼睛,忙附下身去。姜丛凤对上她幽沉沉的眼,虚弱勾唇:“王爷,妾身这病怕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了,您帮妾身将玄清观的乾清真人请来吧。”
英亲王看了她片刻,摸了摸她苍白的脸:“请他来做什么?府里有太医在。”
姜丛凤固执地看着他:“有些病太医也没法治,必得请道家仙长问一问吉凶,再为妾身算一卦,说不得,妾身这病得‘冲喜’方能痊愈。”
英亲王眼底沉静:“为了你嫂嫂,你不惜以身冒险?”
姜丛凤怕他生气,忙伸出手来抓住他的,脸上扬起一抹笑,微微得意:“您别担心,妾身心里有数,只是这两日被气到了,所以胸口堵了淤血,吐出来就好了。等这事儿了了,妾身一定安心静养,再不嫌无聊了。王爷,您就应了妾身这回可好?”
“你就一定能保证自己没事吗?你想出这番计策的时候为什么不能替本王想一想?本王是不是早就叮嘱过你不要冲动行事,不要瞒着本王,有任何事都要有本王在,你为何一定要私自行事?”
他表情和语调都很平静,可姜丛凤还是感觉到了他在生气,她眨了眨眼,拿脸贴了贴他的手背,清透的眼儿看着他,依恋道:“妾身不想您再因为妾身受到太后和陛下的斥责了,这番妾身终于能自己做点事,终于不那么笨了,您应该夸夸妾身才对呀?”
英亲王看着她没说话,表情依然没什么变化。
姜丛凤眼眶微红:“妾身不想姜家用我爹和哥哥拿命攒下的声誉被毁得一干二净,也不想鸿儿和淑儿往后没法堂堂正正做人。”
“可妾身又实在生气,气二叔的自私自利,气长公主的任意妄为,便想了这个法子,既能保住所有人的名声,又不会再将您推向风尖浪口,还能出一口气,这是妾身好不容易想出来的一箭三雕的好计策,妾身也没想着伤害自己,长公主的耳光妾身都避过去了,那口血吐出来妾身也就没事了,王爷,您别气了好不好?您生气妾身就难受,难受心口就疼……”
英亲王转开头闭上眼睛,将所有情绪尽数敛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头,对上的却是她忐忑不安的神情。她脸色苍白,眼睛泛红,这会儿的模样就和委屈的大白兔子似的,叫他无奈又怜惜。
他摸摸她的发丝,平静道:“你这番却是气到本王了,本王没法马上就不生气,也好叫你长个教训,记得往后别再瞒着本王做这样的事。至于其他,你也都不准再管了,交给本王处理便是。若再有下一回,本王便再不理你,你可以试试!”
姜丛凤忙抱紧了他的手臂,亲了又亲,撒娇道:“妾身知道了,多谢王爷,妾身这几日一定乖乖卧床养病,再不乱来了。”
青虹和偃月还要伺候姜丛凤,十板子并不一次打完,分了五次。这会儿已经回到梧桐苑,英亲王避着姜丛凤告诫两人,暂时不要把她有孕的事告诉她,两人也知这其中凶险,不敢不应下。
他刚走到外面,屈鸣鸣就迎了上来:“王爷,您与娘说了宝宝的事吗?”
英亲王眼底闪过一抹隐痛:“尚未告诉她,本王怕她担心自责,反而与她养身不利。”
“那您是怎么想的?”
英亲王沉默,过了片刻道:“本王会再问一问太医,若对你娘的身体没有影响,他自己也能熬过此劫,便把他留下吧。”
屈鸣鸣一时有些复杂:“可太医说了,即使最后能顺利生下来,宝宝也不一定健康,甚至可能会……”
英亲王自然懂她的未尽之言,却道:“你娘很期盼这个孩子的到来。”其他的,他却没说,或者是不知道说什么。
屈鸣鸣看着他昂藏的背影,一时不知作何感想。
英亲王吩咐人将展尉明带来,这边管家就来报,承恩公府的周世子和世子夫人上门探望王妃。报的名讳是身份不是官职,承恩公府便是想私下解决这件事。
让人将他们请去客厅,到那儿一看,周御史神色歉疚,周大夫人脸色发白,还有好几箱贵重的药材。
两人见了他忙起身,周御史深深一礼道:“此前拙荆听信谣言,不想竞对王妃娘家造成了伤害,又眼睁睁看着王妃病倒未能及时施以援手,拙荆回去告诉微臣后,微臣狠狠责骂了她一回,仍觉愧疚难当,因此特来请罪,还望王爷您高抬贵手。”
姜丛凤究竟是怎么吐血昏倒的,大家也都有数,周家不愿与英亲王交恶,但也并不想把什么罪责都自己揽了,把周家的位置摆的太过低下。
英亲王却懒得和他们啰嗦,只说了一句话:“王妃已有孕在身,此番也不知能不能保得住了。”
两人脸色骤变,周大夫人顿时吓得手就抖了起来。
周御史再不敢托大,恳切道:“不知王爷想要如何?”
“很简单。”英亲王看着他:“一,周御史立时上折弹劾长公主,且本王要看到弹劾的效果;二,王妃重病,太医如今已束手无策,听说老公爷与玄清观的乾清真人有些交情,本王想请乾清道长上门为王妃算一卦。”乾清真人的名号与慈恩寺的主持方丈不相上下,一般人若没些交情很难请到。
“只要能做到这两条,周家……伤害本王嫡子的事,本王便既往不咎。”
好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周御史夫妇却不敢反驳,毕竟周大夫人也并不是全然无辜,除非现在周家将周大夫人给休了,可这毕竟没多大可能,因此周家这锅,背定了。
但长公主是太后的女儿,同时也是他们两人的亲侄女,此番叫周御史亲自弹劾长公主,周家在太后那里难以交代不说,与长公主之间也必定交恶;同时还会引来太子一党的猜忌。
英亲王的‘很简单’对周家来说,无异于割肉放血,且割的还是心头肉,其痛其难,叫周御史险些维持不住自己的脸色。
可他硬生生忍下了,几番权衡后,终于还是低头:“便按王爷所言。”
英亲王笑了笑:“周御史当真叫本王刮目相看。”
周御史脸色僵硬:“周家一直都是以和为贵。”
英亲王颔首:“本王明白。”
两人告辞离开,回去的马车上周大夫人不安道:“夫君,当真要,要弹劾长公主?”
“两害相权取其轻不懂吗?”周御史冷冷道:“虽免不了得罪太后长公主还有太子,但他们毕竟是自己人,到时说清前因后果多少也能弥补彼此的关系,毕竟周家不能失去依靠,但他们也同样少不了我们。可英亲王这里,若与他以硬相抗?谁能抗得过?你吗?”
周大夫人知道这回自己闯了祸,被丈夫说了也不好回嘴,只是难免觉得委屈:“可妾身与长公主当真是被王妃算计了……”
周御史狠狠瞪了她一眼,周大夫人吓得住了嘴,周御史道:“若不是你们闲着没事先去招惹人家,人家会算计你们?”
周大夫人低头抹泪,不敢再说话。周御史却又道:“此番与长公主有了隔阂也不算坏事,她霸道惯了,闯了天大的祸事都有太后兜着,可我们家不同,这样的事出一回就要掉一层皮,趁此机会,你正好离她远远的。”
“是,妾身知道了。”周大夫人只能答应。
他们夫妻走后不久,展尉明便到了。
英亲王淡淡打量,听说这人三十有五,然而看着竟不过二十六七的模样,在他面前神行止不卑不亢,温文尔雅,竟有些胆色,的确容易叫人生出好感。且他长相峻秀斯文,与姜丛朔的俊朗粗犷完全不同,也难怪张氏丢不开手。
英亲王问:“你打算怎么办?”
展尉明道:“下官自是想娶夫人的,但夫人身上还有重孝,此事目前便不可能成行。但如今流言四起,若将夫人留在京城,只会带来无尽的伤害,下官想,若王妃允许,下官便带夫人出京,暂避风头,等到夫人孝期结束,再与夫人成亲。”
“你的官职怎么办?家中亲人呢?”
“下官不过一个五品郎中,并不算什么要紧,到时想办法活动一个外放的职务便可;至于亲人,下官膝下并无孩子,只有双亲,不过家中尚有一弟一妹,双亲身体健朗,下官在外的几年便由弟妹赡养,等件事淡化之后,下官再回来。”
“你这样做,你的家人会允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