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宁子虚对楚玉薇如此相欺,骗人家小白花,这便是所谓真爱?
楚婉滢略怔了怔,不确定是否是宁子虚缓兵之计。
宁子虚似窥见她眼中疑虑,诚恳言辞:“若然夫人不信,我大可起誓,必诛贺兰青。”
这个仙侠世界,誓言本不可轻起的,否则便有种种反噬。修为越大,反噬越强。
似宁子虚这样子的大修,大约也不会起什么违心之誓。
而宁子虚,其实也并不打算真让贺兰青活着。他在意的是楚玉薇,贺兰青又算什么?再者,以他这般占有欲极强性子,也不大乐意看着楚玉薇为了贺兰青要死要活。
除去贺兰青,不但能对楚婉滢有个交代,而且也能解去他心尖含酸一根刺。
一石二鸟,这件事情也能一举两得。
事后楚玉薇再伤心欲绝,记恨之人也是不依不饶的楚婉滢,绝不会怪到他宁仙首身上。
宁子虚手指轻轻摩擦自己指关节,至少如今,他也并不想和东海无妄城撕破脸。和楚婉滢撕个你死我活,终究是下下策。
楚婉滢若是性情中人,他自然动之以情,甜言蜜语。楚婉滢冷漠理智,那他也可以和楚婉滢谈谈生意。
一瞬间,楚婉滢微微恍惚,竟感觉到了几分宁子虚的真诚。
这份真诚,并不是宁子虚情意上的真诚,而是宁子虚合作上的真诚。
多一个东海无妄城的女儿做妻子,既可以草个真情好丈夫人设增加人气,又可以顺势笼络东海无妄城,加强宁子虚对魁都影响力。
原书隐晦描写,宁子虚爱楚玉薇入骨,想法设法要害死楚婉滢腾出妻子之位。
此刻竟让楚婉滢有些怀疑了。
宁子虚也不动声色打量过她,他对楚玉薇情意日深,也生出楚玉薇取而代之的想法。那么若然如此,楚婉滢也成为碍眼之物。只不过,此等抉择干系重大,宁子虚也权衡思索,迟疑不定。若非那处心结,也许,他也不至于对楚婉滢生出除去之意。
他略做凝视,觉得楚婉滢确实美丽大气,而这份沉稳,也是楚玉薇不具备的。
论身份、气度,也许楚婉滢作为仙首夫人更为合适。甚至于有些权力斗争,想法太单纯的楚玉薇也没办法懂,更不能与他讨论。
说到底,宁子虚实是个太过于利己之人。
当然,楚婉滢绝不能对他这位仙首心存敌意。
楚婉滢是聪慧的,一瞬间似也明白了原书宁子虚杀妻的真实理由。
原书的结局向着她招手,可楚婉滢却并没有犹豫,她开口,说的是:“不行。”
不行,不可以,她不答应。
楚婉滢拒绝了宁子虚的橄榄枝,不愿意暂时缓和与宁子虚的关系。
如若原书是因果,纵然粉身碎骨又何妨。
“我替花眠讨回一个公道,要的不是一具血淋淋的尸首解气,要的是公道。所谓公道,便不是杀人泄愤,而是让世人知晓贺兰青该死,而且他也已然要死。宁仙首,你说出这样子的话,真令人失望之极。”
楚婉滢冷笑,很是不齿宁子虚的所作所为。她忽而有些疑惑,原版本的楚婉滢,怎么会喜欢上这样子的人。
她都有些后悔,没备下什么摄影录像法器,将宁子虚这副样儿录下来。
谈判谈崩了,宁子虚倒也没露出十分愤怒的神气,只和气说道:“阿滢,我以为我们纵然不是夫妻,至少也是朋友,没想到我们居然是成为——”
“敌人。”
他轻飘飘说敌人二字时候,嗓音犹自温润,却也是蕴含了一股子的寒意。
然后宁子虚缓缓起身,离去时候居然也没有忘记欠身告辞。他这样子有礼貌,可楚婉滢却感受到了他的一股子的怒意。
一个越是伪装,伪装成一个与他原本的他截然不同的人,那么这种人内心其实越是压抑和疯狂。
楚婉滢冷漠脸,她缓缓的起身,走到了窗口。
又到了傍晚时分,天空残阳如血,凄艳得令人心碎。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子,环境好无污染,连自然景色也是这般格外的大气磅礴,天边的红霞如成堆的云锦。花眠死的那一天,也是这样子的傍晚。夕阳的光辉不觉轻轻映入了楚婉滢的眼中,使得楚婉滢眼底染上一层潋滟血色。
她的手,不觉轻轻的在衣袖中攥紧,捏成拳头。
她,不能输,也不想输,楚婉滢绝不想输给任何人。
宁子虚踏出房间,良久,他方才深深呼吸一口气,俊美面颊一瞬间流转不悦。
自打成为仙首,他已然很久没有这样子的感觉了。那种,有点儿愤怒的感觉。
记得很久很久以前,自己身为小小的魔修,隐匿于人族之中。那时候,他还很弱小。有次,他受困于魔修之中,危及之刻,那道艳红的身影却也是如斯掠来,御剑而行。楚婉滢一身红衫,从天而降,她仿佛足踏一朵红云,仿佛是天边下来的仙子。那时候,清秀温和的宁子虚咽下唇中血沫,心底忽而有种想哭的不适。
就好像,楚玉薇仰视着楚婉滢时候一样。
不过这样子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了。毕竟,也已然很少有人再瞧轻他。就好似现在,楚婉滢居然以为自己在求她?
宁子虚发狠的揉了一下自己眉心,眼底凶色吐露。
他并非无计可施,然而并不想和无妄城闹得太僵。事已至此,他偏要将贺兰青一条命捞出来,因为他是玄都仙首。有两个女人正看着他,一个是楚婉滢,一个是楚玉薇。
宁仙首毕竟是工于心计之辈,他的面色又缓和下来,流露出温文尔雅的样子,绷紧手指也轻轻的松开。
贺兰青杀人如麻,心狠手辣又如何。宁子虚不想让他,这妖修自是能活。
然而此刻,一枚小小的金剑,轻轻飞入了宁子虚的手心。
如今讯册虽然十分方便,然而宁子虚却对这样子的通讯工具并没有什么信任之情。还是古早修士用的金剑传讯,令他有安全感。
飞剑落入宁子虚的掌中,化为小小纸鹤,纸鹤轻轻展开,字迹展露。
瞧着上面讯息,宁子虚面色顿变!
疏忽可一不可在,宁子虚也探得贺兰青的身世。没想到,这个凶狠的妖修,竟是当年妖修姬彩之子。
牢中,贺兰青狠狠的咬住了自己的手指。他的牙齿很尖锐,紧张时候也咬得十分用力。此时此刻,他的十根手指已经被自己咬得鲜血淋漓了。
贺兰青是个凶残的人,可也是个胆小的人。他年纪尚轻,又很自以为是。贺兰青干那些凶残的勾当时候,从来没想过需要为此付出什么代价。
一开始的愤怒消失后,贺兰青内心生出了恐惧和害怕。
贺兰青,他是个小恶魔。可此刻,他咬着自己血淋淋的手指头,却含着热泪浑身发抖,他当真不想死啊。
这样子的黑牢之中,贺兰青瑟瑟发抖。
不知怎的,贺兰青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
他也想起自己那个纯血的妖修亲娘,那个让人族修士发抖的名字,妖修姬彩。
当年的道魔大战,妖族是站在人族一边的。战争胜利后,因为战友情,故而妖族人族关系趋于缓和。
如此过了若干年,两族间彼此交流加深,伴随这样子的亲切友好,故而还催生了一桩象征两族友好的联姻。
妖族公主姬彩与人族修士洛流云的婚事。
贺兰青记得自己的父亲,洛流云是玄都有名的美男子,生一副好容貌。而妖修姬彩呢,其实样貌就平庸多了。和他那个貌美的父亲站在一起,堂堂妖族公主也黯然失色,对比成路人。
他记得那一天,雨水纷纷,六岁的自己听到家里有什么动静,轻轻的推开了门。
血腥气息扑面而来,“猎物”在地上苦苦挣扎,满面皆是惧意。
是,齐叔叔?齐叔叔和是阿爹的好朋友,可惜一直不喜欢娘。因为娘是妖族,妖族皆嗜血,甚至有过以人为食的记录。
他也不喜欢齐叔叔,因为齐叔叔总把姬彩视为异类,不想爹跟娘好。连带自己,也不过是混了妖血的杂种。齐叔叔不想爹跟娘好,想爹娶了他那位小师妹任彩芝。因为任彩芝不但跟爹是青梅竹马,还是个绝色美人儿,从前别人皆当二人是一对儿。
娘手提一柄漆黑的砍刀,苍白平庸面颊沾染了斑斑血迹,瞧着自己儿子来,反而朝孩子微微一笑。
后来娘告诉他,要是在妖族,青儿这么大时候也该被监督狩猎了。妖族修士,管教下一代可是极严格的,可不会像人类修士那般娇气。
而那一刻,他的亲娘正在狩猎,且已然将猎物制服。
他看着姬彩手起刀落,砍了齐叔叔的一条手臂,那是齐叔叔所剩唯一的肢体了。那一刀,干脆利落,就如斩除树上的枯枝。一切嗜血,都是这样子的简简单单,干脆利落。这一幕,则深深烙印在小时候贺兰青的眼中。
他并不知道这一切代表什么,更不知晓这是自己家破人亡的开端,也是因为此事,他抛弃了姓氏。像他这样子的孩子,只有将名字改了,才能过上暂且平静的生活。让他,从此像一个幽灵,隐匿于暗夜之中。
以前娘亲也会如玉薇姐姐一样叫他青儿,可是那时候他叫洛青。
其实娘做这一切,原本是简简单单。就跟人类的猎物,猎了只野猪,也要卸去四肢,分开身躯,将肉分而储之,方便长期为食。
也许错的,是一开始不是食物链同阶的两人的结合。
不同的物种,纵然可以交流,彼此生出感情,可是并不代表真能结为夫妻,彻底结合的。
那本来就是一桩错误。
更何况,这其中还有一个女人疯狂的嫉妒。
齐明照的死不过是个开端,然后便是那个美艳的小师妹任彩芝。情敌死了后,姬彩也并没有收手。她已经情绪失控,彻底疯了。那也不再是感情纠纷,而是彻底的放飞和发泄。那半年间,玄府陆陆续续,有近百名大修死于非命,皆肢体不全。
而这些修士无不是修为高深之辈,内结金丹,外修五窍。其中三十七人是挺过道魔大战的前辈大修,皆为玄府能人。这些先辈大修没死于道魔大战,却莫名其妙死于玄府。
因为他们都不知晓,原来玄府藏了一个猎手,觊觎着猎物,等待机会一举狙杀。
这个猎手,人前却是个人畜无害的贤惠妇人。她蒲柳之姿,诚惶诚恐依顺着自己夫君,似已然燃烧了自己全部的主见。甚至,在洛流云为了齐明照、任彩芝痛苦流泪时,这位贤妻毫不吃醋,还默默陪伴安慰,任谁都要赞她一声好,任谁都会同情她。
如果,不是洛流云揭发自己妻子的恶行,也许会有更多的人受害,也许根本不会有人怀疑到她。也许,姬彩也不会死。是洛流云亲手推送她去死——
贺兰青狠狠的咬着自己的手指头,唇齿间不觉溢出了一股子的血腥味儿。
那么,他会死吗?就跟自己母亲一样,被那些所谓的人族正义之事,以所谓律令判死?
贺兰青泪水夺眶而出,可是,他真的不想死啊。
然后一道婀娜的身影此刻隐匿于阴影之中,这样儿的瞧着他,却迟迟不敢现身。
楚玉薇一阵子恍惚,贺兰青是姬彩之子的秘密曝光,那么就已然没有回旋余地了。
魁都判死,要六灵主投票表决,此刻已然得出结果。
六灵主,皆判死。
第029章
那是,几个月前的事。
“好姐姐,那木芙蓉算什么,替你提鞋也不配。不过是出生好些,哪里都不如你。可惜,这些玄府的杂碎跟红顶白,这般奉承。”
少年口中说着替楚玉薇不平的话。
虽是背后嚼舌根,然而他一派天真的模样,使得他如此言辞也只显得直率真诚。
楚玉薇摸摸他脑袋:“好了好了,我没生气,你生什么气。”
贺兰青学她说话:“好了好了,我也没生气,我也跟你一样打赌。好姐姐,我知道,你只是羡慕她,因为她有一样让你羡慕的东西。”
被说中心思,楚玉薇脸红了红,轻啐:“你胡说什么啊。”
她仰慕宁子虚,被这位玄府仙首迷得神魂颠倒,期待成为仙首的神侍,好生侍奉他。楚婉滢竭力掩饰,却也瞒不住人,更瞒不住贺兰青。
贺兰青笑眯眯:“我知道了,你喜欢她那枚灵玉钗,女孩子嘛,都是喜爱漂亮的。”
楚玉薇辩解:“我没有。”
可那些话,却言不由衷。她自然很是羡慕木芙蓉,羡慕她的家世,羡慕她能侍奉宁子虚,羡慕她佩戴高档法器。这么木家姑娘那样子一站,自己也是黯然无色。这些话儿,楚玉薇没有说出口,贺兰青却也是看得清清楚楚。
然后他就为好姐姐干活儿了。
他与木芙蓉同行时候,将一些能引来森林深处凶残高级玄兽的粉末撒在了木芙蓉的身上,再借故走开。
然后他躲在一侧,听着木芙蓉的惨叫,一边咯咯笑着狠狠咬自己的手指头。
这个活儿,他其实干得很干净。事后玄府之人检验,木芙蓉也必定死于兽口。就连木芙蓉自己,那也是个糊涂鬼。
那一刻,他内心忽而流淌一抹痛快。就如他那个亲娘,享受着狩猎的快感。只不过他狩猎的不是什么低智的兽类,而是修为不俗的高阶修士。
他想起了亡母,木芙蓉那血淋淋的尸首就是他给死去亲妈交的第一份作品。
奇怪的是,他内心之中并没有什么悲痛和恐惧。仿佛他的心,生来就是这样儿冷冰冰,又残忍又冷酷。谁也不知道,木芙蓉是他第一个弄死的猎物。
等玄兽离去,他顺溜过去。那时看着血肉模糊的尸首,也没什么不适。从前千娇百媚的美人儿,如今被野兽啃个稀巴烂。那发钗却也还在死去女人头皮上,闪烁着光辉。
就是那枚灵玉钗,木芙蓉活着时候,就戴着这枚钗,这样儿的炫耀,得意洋洋。
那时候他的玉薇姐姐,也盯着那钗,微微一怔。
一种奇异的情绪攥紧了贺兰青,让他生出冲动,想要捡一件战利品。
然后他一伸手,就将那枚发钗捏在了手中。人类的猎户杀了虎,也会留下虎牙或者虎皮,作为勇敢的纪念。
钗已断,上面两颗珠子犹自灼灼生辉,贺兰青就将这两颗珠子摘了下来。
他取了丝线,打了络子,将两颗珠子编上去。贺兰青手指头提起来瞧瞧,觉得真不错。
然后,他就拿着络子给楚玉薇瞧。就好像小孩子做了什么得意事情,拿给大人炫耀一样。
楚玉薇什么都不知道,她吃惊木芙蓉的死,还没消化掉这个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