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稷停下嘴中咀嚼,惊讶地将赵枝枝看了又看,愣了半晌,方才吐出一句:“你胆子真的变大了。”
赵枝枝吐吐舌,继续悄声问:“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姬稷沉思片刻,道:“说得对。”
他信奉盘古,可这并不代表他真的相信盘古存在。
对于君王而言,神不必可少,因为神是最好的灵药。君王们需要神,所以世间才有神。
百姓们虔诚供奉的神,从来都不属于他们。神属于君王,君王要神显灵的时候,神就要显灵。君王要神大怒的时候,神就要大怒。一位合格的君王,懂得如何权衡神权与王权,因为这两样皆是他的化身。可惜,近百年来,这样的君王越来越少,越来越多的君王被神权颠覆。
或许,将来世间不必有神,有帝即可。权力只有全部掌握在自己手里,才不用担心被谁反噬。
姬稷眸光烁烁,赵枝枝见他发怔,拿起筷子喂姬稷吃肉。
姬稷意识回笼,一口咬住她夹的肉,柔声叮嘱:“方才那种话,同孤一人说就行,莫要到旁人面前说。”
赵枝枝当然不会到外面说:“我明白,我只和你说。”
两个人重新就“神明中到底谁最俊”的问题,热火朝天地探讨起来,说到天亮还没说完,晨曦照进屋里,夏风中缠绵鸟叫,旧的一天意犹未尽,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睡过去前,赵枝枝不忘自己的字:“我的字取好了吗?”
“取好了。”
“叫什么?”
“凰鸾。”姬稷亲亲她的额头,“凤凰的凰,鸾鸟的鸾。”
赵枝枝迷迷糊糊记下自己的字,轻轻哼了声。
凰是凤凰,鸾也是凤凰,凤凰中的凤凰,也还是鸟。
以后,她就是鸟中之鸟了。
第122章 122章的赵姬
加冠大典之后, 前来观礼的人们陆续离去。人都走完了,赵国与鲁国的使臣还没走。
殷王室重新召见赵使后, 赵使心满意足地走了。
赵国使臣一走,就只剩下一个鲁国使臣。
鲁国使臣不是不想走,他有王命在身,要为鲁国送公主来帝台一事与鲁皇后相商。鲁王的意思, 不打算等到冬天了, 帝太子加冠礼一成, 便将两位公主送过来。
今时不同往日,若是从前, 小小一个殷王室的太子妃之位, 算不得什么。两国缔结姻亲, 至少也得以王后之位相许,许一个太子妃的位子, 聊胜于无,没哪个王室会争先恐后争夺。
当年殷鲁联盟, 鲁国许一个公主做殷王后, 殷国许一个公主做鲁王后。这个殷国公主就是信阳。为显殷王室诚心,信阳比鲁皇后早一年去鲁国,当时的老鲁王虽未册立太子, 但大家都认为鲁王的长子会成为新鲁王。
信阳去鲁国时,鲁国许给信阳的是王后之位。老鲁王垂垂老矣,不愿耽误佳人,信阳的婚事落在几个王子中。
谁娶了信阳, 谁就能做鲁王。为这一句沸沸扬扬的虚话,鲁王室一度闹得人仰马翻。
老鲁王为安定王室,便说自己已经定下新王人选,待他一死,传位诏书便会公布天下。大家都猜新王人选是大王子,大王子也觉得是自己,他顺理成章求娶信阳。
信阳与大王子同屋一年后,老鲁王死了,鲁国发生内乱,老鲁王的诏书被毁,上面到底写了什么谁也不知道,鲁国贵族扶持二王子登位,也就是现在的鲁王。
二王子已有王妃,在大王子求娶信阳一月后成的婚。信阳与大王子同屋,但并未成婚,算起来两人并不是真夫妻。依照当年殷鲁联盟的誓约,无论谁做鲁王,信阳都必须是王后。
当时有流言传,说信阳当年在殷都时就与出使殷国的二王子情投意合。信阳作风,一贯放荡不羁,少女时期的情事更是数不胜数,与一个王子往来,再寻常不过,连私相授受都算不上。因为她都是光明正大。
信阳最终还是没有成为鲁王后,她正式嫁给了大王子,也就是现在的武昌侯,传闻中被戴了无数个绿帽还为情敌养女儿的那位。
此次信阳回帝台,鲁王并不知情,鲁使自然也就不知道。鲁使在加冠大典上看到信阳,吓了一大跳,之后为了与鲁皇后商量送鲁公主们来帝台的事,不得不逗留,只好拿信阳做借口——信阳何时回鲁国,他就何时回鲁国。
鲁使虽然对信阳擅自回帝台的事不满,但让他当面指责信阳,他是万万不敢的。鲁使甚至连写信告知信王的勇气都没有,他让鲁皇后写,鲁皇后不写,让他自己写。鲁使没这个胆子,回了鲁国,他还想多活几年。
鲁使不打算插手信阳的事,他只想用信阳做个幌子,好让他能够在帝台多结交几个殷贵,在鲁王将公主送过来之前,为公主们嫁入殷王室做准备。
鲁皇后忙完了加冠大礼的事,一身轻松,才轻松没多久,就被迫面对新一轮的麻烦,她不是很开心。她想喘口气。
“何必这般急。”鲁皇后对鲁使说。
鲁使道:“如果殷王室还是殷都的那个殷王室,倒也不必急,太子要娶妃,得他自己一个个去求娶。几年前殷王室刚成帝台的殷王室,那时其实也还好,因为大家都没将称帝的殷王室当回事,帝太子娶妃,虽不必自己求娶,但来争抢的人也不会多到哪里去。可现在——”
后面的话,鲁使不必说,鲁皇后也明白,她长叹一口气,不知该喜该忧。
帝太子加冠大礼后,往帝台送公主的绝不会只有鲁国。与其晚送,不如早送。
鲁皇后道:“我这就准备起来。”
鲁皇后忙活起来,鲁使也没闲着,在帝台各处往来。往来了没几天,府门都没认全,鲁使就被告知,殷王室将派人为他饯行。
信阳回鲁国了,他这个鲁使自然也就不必再留在帝台。
鲁使讶异,与前来送话的人问:“公主这就回鲁国了?”
他以为信阳至少会在帝台待三个月,等鲁王室派人来接才会回去。
那人答:“昨天回的,帝太子亲自送到城外。”
鲁使愣住,百思不得其解,一时分不清信阳到底是被殷王室赶回去的,还是自愿回去。
上次加冠大典之后,赵枝枝对信阳念念不忘。
她觉得信阳很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清楚。反正和她不一样。
要是能再见见信阳公主,和她再说上几句话就好了。赵枝枝如此这般想了好些日子。
她原本打算在冠礼之后向太子提出面见公主的请求,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不太好。信阳公主大老远赶回来,此时正是与亲人团聚的好时光,哪有空搭理旁人?
为了不打扰信阳,赵枝枝很礼貌地等了半个月。半个月之后,等她再次想起这件事时,信阳已经走了。
姬稷喘着热气从赵枝枝身上翻下来,确切来说,他是被踹下来的。但赵枝枝也不是故意踹他,她就是突然听到信阳回鲁国的事,一不小心,腿蹬了一下。
姬稷闪躲及时,热得不行,顾不上和她计较,拿过床头的大蒲扇大力扇起来。
姬稷自己扇着凉风,不忘身侧的赵枝枝,将风往她那边送。
赵枝枝往里滚了滚,滚到床那头,紧贴墙壁,趴着向下,一张脸埋进枕头,两条腿曲起来在空中踢来踢去,极为沮丧。
姬稷挪过去,继续扇风,问:“还弄不弄了?”
赵枝枝正忙着专心沮丧,哪有心思继续做那档子事:“不弄了!”
姬稷推推她:“是不是热昏了?晚上就能凉快了,孤已经派人去王宫取冰。”
今年夏天格外热,云泽台备的冰不够用,为着用冰的事,家令已经自罚了。
姬稷还沉在欢爱的余乐中尚未清醒,热得大汗淋漓,那股劲还没消下去。
他寻着赵枝枝的耳朵亲了亲,伸手去拽她的手,想要继续,又怕热,目光垂涎,眼巴巴地盯着赵枝枝看。
“去不去自雨亭?”扇了半天风,赵枝枝鬓边被汗浸湿的发都被风干了,她的两条腿不再躁动不安地晃来晃去,姬稷这才伏下去问。
赵枝枝从枕头里抬起脸,满脸不高兴:“我哪都不想去。”
姬稷诱哄:“让你骑马儿,在自雨亭骑。”
赵枝枝无情地拒绝:“不骑。”
姬稷没辙了,万般无奈:“你要早点说,孤早就送你进宫见长姐了。”
赵枝枝将脑袋侧过去,不看他,默默伤心。
姬稷探过头,见她闭着眼,上手挠她:“不就是没见到面吗?你要真伤心,孤派人送你去鲁国做客就是。”
赵枝枝猛地睁开眼半撑起来回身看他:“我才不去。”
姬稷笑着捏捏她脸,语重心长道:“这次没见着,下次见便是,以后多的是机会。”
赵枝枝闷闷吐口气:“也只能这样想了。”
姬稷撩开她遮耳的长发,扇风的力道慢下去,热情的大风变成柔和的微风。
赵枝枝眯着眼享受他的风,眉间的烦恼缓缓褪下去。
她想起赵朔的事,问:“你是不是派哥哥去送公主了?阿姐来信说,兄长最近不在帝台。”
姬稷:“没有,他没去送。”
“那他去哪里了?”赵枝枝不由自主担心起来,“是去做危险的事吗?”
“不危险。”姬稷一下下抚着赵枝枝的眉,缓声道:“孤派他去赵国了。”
“去赵国作甚?”
“去赵国找赵王借兵。”姬稷柔声道,“莫担心,借兵不是为了打仗。”
赵枝枝问,“那是为了什么?”
姬稷手往下,轻轻捏住她的樱桃小嘴:“长姐要借护卫,殷王室不能给她殷人的士兵,所以要借赵人的士兵来用。”
赵枝枝似懂非懂,脑海中各种念头转了一圈,最终什么都没问,低下脑袋往姬稷手掌上撞,嘴巴被捏住,说不了话,发出嗡嗡嗡的抱怨声。
姬稷笑着放开她的唇,狠狠啄了下,啄完拿过一旁的纱衣披到她身上,抱起人就往外面去:“走,去自雨亭。”
赵枝枝在他怀里哼哼:“蚊子咬不死你。”
姬稷一顿,走回去拿白玉香囊,腰间挂不了,戴到脖子上,露出春风得意的笑容:“有这个在,其他蚊子咬不了,只有一只叫枝枝的蚊子能咬上几口。”
赵枝枝嘴角高高翘起,做出张嘴咬的架势往他身上嗷呜两口。
姬稷配合嚎了声:“哎呀被咬了好痛。”
赵枝枝笑声清亮:“等会我要骑马!”
姬稷立马应下:“尽管骑。”
今天的自雨亭,地上没一条小童,两条声势震天的鱼霸占了整个自雨亭。
众人被赶到远远的地方候着,小童们全都被迫捂住耳朵。
女医随们面不改色地讨论接下来该如何伺候赵枝枝。
“待会替赵姬揉腰的时候,得比往日更轻柔。”
“清洗的时候用温水,冷水太凉,赵姬会不舒服。”
“衣梅得多备几颗,今日赵姬的嗓子肯定比往日更嘶哑。”
女医随们互相交换完心得,无事可做,只能静静地聆听不远处隐约响起的声响。
今天的赵姬,也和往常一样热情。
一个热情的赵姬,足以令太子殿下神魂颠倒忘乎所以。
也许这事到晚上都停不下来。
众人交换眼神,自觉往后又退了几步。
数日过后,赵枝枝从姬稷这得知赵朔回帝台,她正好想去看赵姝,刚巧赵朔也回来了,她修书一封,让赵朔去孙府。
兄妹三人在孙府相聚。
赵枝枝第一次来孙家,她坐着太子的仪仗进去,摆足了派头。
听闻太子的赵姬驾临,整个孙家都轰动了。孙家人全都跑来看赵枝枝,他们远远地藏在墙后门后篱笆后。
孙鼎目光一扫就是一片人头窜动,他连连叹气,大惊小怪,成何体统?一个宠姬而已。
孙鼎命人去训斥那些跑来看热闹的,让他们全都各回各屋,没几个人动。直到孙鼎自己拿鞭子去抽,大家才纷纷跑开。
孙鼎没有出面接待赵枝枝,他对外称病,让孙馆出面,一转头自己躲在门后望。
孙鼎伸长脖子看了好几眼,心中感慨:确实是美。
自从赵枝枝向姬稷请教了如何震住场面后,她一直等着这个机会学以致用。
太子教了她很多东西,那些东西不是她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但是没关系,太子为她量身定做了一个上手就能学会的法子——沉默。
到了新的地方,碰到新的人,不知该如何应对时,那就干脆不要应对。
闭上嘴,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要说,以不变应万变。
惜字如金的人,更能让人畏惧,尤其当这个人身处高位时。一个有身份的人,不必主动与人说话,自然有人来讨好他,揣测他的喜好。给予旁人揣测的机会,才是一个高位者该有的姿态。
太子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笑道:“我又不是你。”
太子笑了笑,说了句什么,她没听清,因为她忙着出门。
赵枝枝迟来的疑惑这时冒出来,应该问问的,他到底说了句什么?
赵枝枝回过神,已经走到赵姝的大屋。
赵枝枝人前强行冷漠的伪装瞬时瓦解,咻地一下奔过去:“阿姐,阿姐!”
孙馆还没来得及客套,但见一阵风从他面前旋过,抬眼一看,哦,是刚才冰冷端庄派头十足唬得他心里直咯噔的赵姬。
从进门到现在,一个字都没哼,一个笑都没露的赵姬,此时此刻正伏在他的妻子怀里,叽叽喳喳地说话。
孙馆想到刚才自己的小心翼翼,顿时哭笑不得。
孙馆心中石头落地,脚步轻松,大步上前。
才刚走出一步,被人拦住。赵朔冷峻的眸光落下来,“多谢孙兄的招待,接下来就不必麻烦了。”
孙馆皱眉,开口就要争两句,赵朔转身走开。
孙馆站在原地,犹豫半晌,最终还是没有上前,双手负背,不甘不愿地走开了。
屋里,赵枝枝已和赵姝聊起来,她的手沾上赵姝的肚子后就没再移开过:“怎么没鼓起来?你又不胖,应该高高鼓起来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