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心里空落落的。她放下手,半晌,才想起来要给阿婆发照片的事情。她把照片丢给阿婆,又发了一句:“阿婆,这里下大雪了,好大好大的雪!”
发完,她才觉得,心情好像没有刚刚看到雪的时候那样好了。
算起来,也快一个月了。那人怎么还没……
阿婆那边是白天,给她秒回了一条:【真漂亮,段小子在欧洲,也发给他看看吧。】
程萝抿了抿唇,回了一个“好”。
随之,她的目光就停留在通讯录里面“段绪”那两个字,犹豫着要不要给他发个微信。
就在这会儿,她的手机却忽然震动起来——来电人,正是段绪。
像人们常说的心有灵犀一样。
程萝心跳顿时快了几拍。她划开屏幕,把电话接了起来:“段绪。”
他那边安静得出奇,过了会儿,才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今天的电影拍完了吗?”
“拍完了,我刚从摄影棚出来。”她看了看那辆越行越远的银灰色轿车,本想说,一出片场,就看到了一辆车,以为是你的,结果却不是。
可想了想,又觉得说这话有些不合时宜,她只好又把话咽了回去。
这时,她的司机也远远看到她,把她的车子开了过来。程萝无声跟司机打了个招呼,坐进后座里,朝着手心呵了一口气。
那边仿佛听到动静,问她:“上车了?”
她点点头:“嗯,上车了。”
段绪轻笑,语气听起来心情不错:“外头下雪了,让司机开慢点。”
程萝怔了怔,望向窗外的雪——
下一秒,她甚至有些兴奋地问他:“段绪,你回国啦?”
可他却说:“还没有,这边的事没处理完。”
刚说完,他便意识到她为什么会误会了,于是解释说:“我看申禹那傻小子发了个朋友圈,才知道下雪了。”
“这样啊……”程萝咬了咬下唇。
段绪却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浓浓的遗憾跟失落。
认识这样久了,程萝虽然不像原来,就是个食古不化的小石头,却依旧是个感情迟钝的人。在感受到她的失落后,段绪第一反应就是,应该是他的错觉。
然而下一刻,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她的语气,却又觉得——那不是他的错觉,她的的确确就是在失落着。
尤其跟刚才那句略带兴奋的“你回国啦”一对比,其间的感情变化便更加明晰了。
一股狂喜席卷心头,段绪抑制不住地高高扬起唇角:“怎么?我不在,你很不习惯么?”
话音刚落,他又补充了一句:“很想我?”
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程萝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瞬间红了脸。
她飞快地反驳:“我没有,你不要总说这些!”
他却不准备这么轻易放过她:“怎么,又害羞了?”
程萝猛地摇头:“都说了不是害羞了!”
说完,她余光才瞥见司机小哥从后视镜偷偷瞄了她一眼。
——丢人。
程萝清了清嗓子,说:“快到家了,我要挂了。”
“阿萝。”那边的声音却又重新变得低沉:“再等等我,过两天就回去。”
程萝随口应了一声,便把电话挂掉。
无比心安。
她偏头,右手撑在侧脸,望向车窗外的雪。
有些人,大概就如同这雪一样,安安静静下起来的时候,人总是感觉不到。可一不注意,就已经在枝头留下厚厚的一层了。
程萝轻轻叹了口气,忽然又觉得,刚刚不该否认得那么快的。
一周后,到了跨年的一天。
《审讯》的拍摄正进行到紧张的地方,演员们的状态也都保持在很高的水准。导演生怕给整个剧组放了新年假之后,演员们再回来,光是找状态又得耽误进去好多天,就咬着牙宣布今年的跨年没有假期了,大家得留在剧组继续拍戏。
好在整个剧组一向很有凝聚力,大家也热爱这个剧本、热爱这份工作,于是都毫无怨言地继续工作。
但因为是跨年,剧组收工总还是比平时早一些,八点多,导演就放大家回去休息了。
程萝站在休息室里收拾东西,几个女演员从她身后经过,礼貌地跟她说了句“新年快乐。”
程萝一一回应,拎起包包要走,刚走到门口,却听到几个人八卦的声音。
“你们看微博了吗?好像汉莎有个飞机出事儿了,就在咱附近这机场。”
“没有啊。汉莎,是德航吗?有没有人员伤亡啊?”
“不知道有没有死亡,但有重伤。就是德航,好像是落地的时候出事儿的。”
“因为下雪的缘故吗?”
“不知道啊,说是硬着陆了。什么叫硬着陆啊?”
“哦哦,我看到微博热搜了。说是一个从德国来的波音737客机发生硬着陆,机尾撞击跑道导致起落架断裂,目前伤亡人数还在排查当中,部分伤者已就近送往医院就医。航空公司称,受暴雪大风影响,降落出现事故。具体事故原因还需进一步调查。”
听到这,程萝心里咯噔一声。
包被扔到地上,她掏出手机,想去微博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段绪会不会在那架飞机上。转念一想,她干脆一个电话给他打了过去——与其在这瞎猜,不如直接问本人。
这时,身后的女演员又说道:“诶诶,我有个同学在汉莎,把乘客姓名发到小群里了。”
程萝举着手机快步走到她身边:“名单,能给我看一眼吗?”
“当然可以。”女演员把手机递给她:“程制片,在这。”
手机半天没有反应,程萝一目十行地看过去,却一眼见到了那个名字。
段绪。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Sorry,the num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
程萝把手机递还回去,一股深深的、苍白的无力感袭上心头。
她转过身,地上的包包没再拿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低头给申禹打电话。
可申禹的电话又一直正在通话中。
休息室离影视城的出口还有段距离,程萝一开始只是慢慢走,后来,脚步愈发快了起来,到最后,便是一边打电话,一边跑向司机。
这一路,她一直在回想付一桐的话。
那天在日料小馆,付一桐说,“其实有时候人就是这样。他在你身边的时候,你肆无忌惮地享受着他对你的好,并且觉得是理所应当的。只等这人忽然有一天消失在了你的生命里,你才知道,他在你生活的点点滴滴,留下了如何浓墨重彩的一笔。”
司机看到她,跟她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在原地等,他把车子开过来。就在同一时间,申禹的电话终于打通了。
那边很快接了起来:“喂,嫂子。”
听到他声音的一刹那,程萝的鼻子就是一酸:“段绪——段绪的飞机是不是出事儿了?”
“嫂子你别着急,飞机是降落的时候出了点问题。绪哥好像受伤了,已经让送三中心去了。我现在联系了转院,正往三中心赶呢。”
“三中心、三中心。”程萝喃喃念了两声,说:“你在那等我。”
她拍了拍驾驶席:“去三中心医院。快一点。”
司机好似听见了什么意外的话,蹙着眉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
程萝脊背一僵,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似乎格外哽咽。
她抬起手,在眼角抹了抹。
竟有滴温热的液体。
三中心医院12层,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急急忙忙穿梭在走廊里。
一架德航的飞机失事,急救中心紧急送来了一批病人,有些伤得严重,需要紧急从血库调血。一时之间,护士也有些不够用,楼道里遍处是哀嚎。
段绪站在窗前,手里捏着的手机屏幕已经碎成了蜘蛛网,怎么打也打不开。
他蹙着眉头环顾一周——所有人都在神色匆匆地奔走着,连个能借手机的人都没有。
操。
他默默爆了个粗口:他就不应该放那保镖去办转院。
那丫头要是看见新闻,又联系不上他,肯定得急坏了——他还记得上次阿婆失踪的时候她那个绝望又无助的样子。看到那样的程萝,他的心都揪起来了。
然而……
他望向窗外,被擦得晶亮的玻璃上,映出一张冷峻的脸。而那双墨一般的眸子里,却划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如果他出了什么事,她会像担心阿婆那样,担心他么?
那晚在他的车里,她说,“即使我感觉不到你的那种感觉,我也知道,你对我特别特别好。如果你不介意……我也想努力对你好一点。”
他轻轻勾起唇角,笑意里带着几许自嘲——他跟阿婆,之于她的意义必然是不同的。
他临走的时候,只想亲亲她,不也被她推开了么?
如果她知道他出了事,大概会,努力像担心阿婆那样担心他。
他妈的,他不想要她的努力。
他想要她的真情实感。
“段总。”年轻的男声打破了他的思考:“手续办完了,可以转院了。”
段绪转过身,朝他伸出左手:“手机给我。”
保镖怔了怔:“啊?”
“手机拿来。”段绪蹙起眉头,眸子里含着满满的不耐烦:“我打个电话。”
“哦,好。”年轻的保镖刚刚来公司半年,还从来没跟过段绪。只因为公司问位置的时候,他离三中心最近,才第一个赶了过来。他头一次“伺候”老大,又因为早听说过公司高层各种关于他的传言,这会儿便慌得不行,掏手机的时候,指尖都是颤抖的。
终于,他掏出手机,调了个个儿递到段绪面前。那位活阎王又满脸愠怒地说:“解锁。”
保镖吓得心肝儿都颤了,赶紧低头去解锁,却因为手心出了好多汗,怎么都解不开,点击密码解锁,输了两次都手抖输错了。
段绪气得想打人:“你他妈还能行么?就这水平怎么混进恒越——”
“段绪。”
一个软绵绵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打断了他暴躁的吐槽。
仔细回味,还能从那好听的女声里听出一丝哭腔。
手机终于解锁了,保镖抬眼望向他,却见他身上戾气尽去,眸子里充斥着惊喜、讶异与难以置信。
他再循声望去,瞬间就懂了——是程萝,让他宠上天的那位未婚妻来了。
段总大概也不需要手机了吧。
保镖默默退开,总算长长舒了一口气。
段绪直直站着,深色衬衫沾着血迹,右手打了夹板,吊在半空。他深深望着程萝,心里已是波涛汹涌,激起了万丈波澜。
她站在他对面两三米外的位置,眼泪流了满脸,眼角、鼻头都红红的,肩膀也一抽一抽的,哭得像个泪人儿。
她不止在哭。她的呼吸好急促,不单纯像是哭的,倒像是——一路跑着上来的。
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程萝。
他甚至从来都不敢想,那个怎么也捂不热的小石头,会一下子变成个有血有肉的少女。
她哭成这样,不同于初见时冷漠地流着泪,而是发自真心的难过、掉眼泪。
她的难过、她的眼泪,全是为了他。
一时间,段绪喉间都有些哽咽。
下一刻,小丫头朝他跑了过来。段绪快速扬起右手,把吊带摘下来,张开双臂把她箍进怀里。
眼泪瞬间湿了他满怀。
“段绪……我、我……”
她哭得更厉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用力抱着她,胳膊上的伤也顾不得了,只抚着她的长发,耐心地哄:“傻丫头,你跑什么?——哭什么。我什么事儿都没有,一点小骨折,几天就好了。”
“我……”
几乎脱口而出的话又哽在唇边,她牢牢抓着他的衣摆,仿佛压抑了许久的、巨大的情绪起伏终于找到了突破口,泪水瞬间汹涌至决堤。
“我明明知道你没有生命危险,明明听申禹亲口说了,你没有大碍的。可是我——”她断断续续地哭着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刚刚好害怕,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
她把头埋在他结实的胸膛:“我还有好多话没跟你讲过,好多误会没跟你解释过。甚至你走之前来跟我告别的那天,我都别别扭扭的没跟你说实话。我、我真的好怕,怕以后再没机会跟你讲这些了。”
就这样说着,她哭得更凶了。
段绪死死抱着她,右手的伤疼得好明晰。
可这样的疼让他浑身都在叫嚣着愉悦,叫嚣着值得。
他的心,像是被人一刀一刀剜出一个好大的洞,又被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地填补完整。
“想说什么,慢慢说。”段绪放开她,伸手用袖子替她一点点擦干脸上的泪水。
这件衣服沾了他的血,又沾了她的泪。一瞬间,仿佛两个人的一生都缠绕在一处了。
他望着她水汪汪的眼睛,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
“我、我……”来时路上,程萝明明有一肚子的话想讲,可现在,却是千头万绪、杂乱无章。她顿了好久,才又开口说:“那天,那天下了好大的雪,你给我打电话,让我交代司机慢些开……其实那天我刚从片场出来的时候,看到下雪了,第一个就想跟你讲。我拍下了雪,想法给你,最后却只发给了阿婆。那天我在片场外,看到远处照过来的车灯。那辆车是银色的,我以为是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