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松匆匆冲进院子里时,祝照手上正拿着半块糕点,瞧见小松的身影只觉得欢喜,又眼眸一亮,瞧出了点儿特别的来。
小松如今也有十五岁了,身量还在长,几乎一天一个个儿,祝照上回与小松见面时没怎么在意,今日一看,竟是又长了些,而且因为路途遥远他又没怎么打理自己,嘴角边生出淡青色的胡子,瞧着有些滑稽。
祝照见到小松,扑哧一声笑着道:“快来!这里还有半盘子糕点,你若再迟些归来,就没得吃了。”
祝照才一招手,小松就朝她这边跑来,等站在祝照身后了,才高高兴兴地捧着糕点吃,又见祝照原是拿这糕点喂鱼的,心里有些委屈呢。
两名丫鬟没见过小松,乍一眼瞧过去,只觉得少年长得颇具帅气,皮肤虽黑了点儿,但浓眉大眼的还有些未脱去的可爱,于是对他好一阵打量。
小松关心着祝照的身体,比划了半天祝照也没看懂,但大致知道他的意思,于是将林大夫说的话又再说给小松听,明日林大夫就要离开回杏风山去了,若不是她身体好了许多,明云见也不会放林大夫走。
小松回来了,古谦自然也跟着回来了。
祝照知道小松心急见自己,恐怕是抛下古谦跑进来的,现下古谦带着两只孔雀一只猫,还有一些明云见的花草,路上没歇回来又要忙,故而祝照让小松先去休息,自己领着两个丫鬟出门去迎古谦。
见到古谦,祝照还是唤他一声古伯,昨日她先一步来到云府,知晓明云见安排的房子都有什么用处。两个孔雀就在后院偏侧的空院落里养着,那院落也没有房子,只有架起的半边木棚是给孔雀避雨用的。
古谦的住处与小松、武奉在一个院落里,一人一间,因为古谦年纪渐渐大了,故而祝照找了两个手脚麻利的下人住在了古谦主卧的耳房,方便以后供古谦使唤。
至于明云见的兰花便不用担心了,小厅右侧有一跨池子的石桥,过了石桥便是书房,书房后头还是有一个兰景阁,里头的花架与昔日文王府的没多少差别,只要叫下人小心着把花儿搬进去就好。
古谦得了空闲松口气,祝照让身后的丫鬟先带着他去用饭,而后便可休息。
安置妥当古谦和小松,文王府里的旧人也就算是到齐了,只是祝照还记得桃芝和淑好,古谦说文王死后,小皇帝并未为难文王府,也没让人去抄家,那些文王府里伺候的下人们,都领了月钱遣散了。
桃芝和淑好是卖身入文王府的,故而拿的银钱也不少,两个女子都是适婚年龄,如今也自带嫁妆,估计能找个好人家嫁了。
古谦即便吃饭,也没忘了要给祝照交代事宜,他方才回来的时候听说明云见有意将云家的生意账本渐渐过到祝照的手里,古谦见过祝照管理文王府的账目,虽说那些都是明面上的假账,但祝照从未出错,且井井有条,古谦也想落得轻松。
祝照见他拿出随身带着的几样账本,无奈道:“古伯还是先吃饭吧,这也就是我与王……我与夫君随口说说的,账目暂且还是放在古伯那里比较放心。”
古谦听了祝照这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的口,侧过脸低声笑了笑,他虽没笑出声,但是祝照瞧见他胡子动了,便知道这称呼有多别扭。
‘当家的’都是下人喊的,‘老爷’又将明云见叫老了,他本就比祝照年长十岁,祝照怕自己这般开口,明云见心里不舒服,故而人前人后,她现在都喊夫君。
见古谦笑,祝照脸上微红,古谦动了筷子,又想起了一件事儿,轻啊一声开口,面色略微沉重道:“在离开京都的时候,奴才碰见了徐家人。”
祝照听古谦提起徐家,不禁一怔。
她的确有些日子不曾听到过徐家的消息了,上一回与徐家人接触,还是徐环莹骗她出府的时候。
古谦道:“奴才也只是远远瞧见了,徐家如今就剩下三口人,徐家大小姐自从引夫人离开京都后,就再没回去过。徐家人在京都内外找了许多日都没找到,恐怕她是死在嵘亲王谋反之时了,尸身也与其他人扎堆,故而难以寻到。”
祝照没去关注过徐家,自然不知道徐环莹那日把她骗到明阐跟前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当夜嵘亲王就谋反,明阐又是将她当做棋子,恐怕结果不会好。如今想来,最坏就如古谦所说,尸首无处安放,与其他人一同扔在了战争后的乱葬岗里。
“徐冬辞去了官职,徐夫人拖着个病累的身子,徐二夫人不见踪影,奴才也没刻意打听,但她原就身怀六甲,若非身死,怕是不能被徐家丢下。至于徐家公子……”古谦顿了顿,道:“徐家公子断了一臂,日后行事多少受些阻碍,但好在人还活着,奴才于路口与他们分开,瞧着他们应当是回琅西老家了。”
对于徐二夫人的结局,祝照唏嘘但并不同情,只是徐潭不是个有坏心眼的人,断了一臂当真可惜。
祝照还记得她随徐家刚入京都时的样子,想起来也不过就是一年多前,徐环莹高傲,徐环晴单纯,徐潭带着点儿吊儿郎当的劲儿,可谁也料不到不过只是短短的几百日,人生能变化如此之大。
若说没有静太后的一纸诏书,让祝照嫁给明云见,徐家也不会于京都死伤惨重,落得这般可怜的境地。可若没有静太后赐婚,祝照也不会彻底脱离京都,告别过去,拥有如今的生活。
人一生的好坏,冥冥之中多少都有些定数,徐家在琅西还有良田积蓄,一家三口平平淡淡过日子也是不愁的。
祝照心想,或许日后云家在琅西也有生意上的来往,倒是可以略微照看一番,不要他们大富大贵,但求一生吃喝不愁。
古谦与祝照说这些,并不是想让祝照难过,也是为了让祝照对以往感情有个了结。
徐家待祝照谈不上多好,但至少养育了祝照十年,能让祝照知晓他们没在嵘亲王造反期间断了后,也算是一件安慰事了。毕竟当时京都变天,不知多少人家惨死于嵘亲王的手下,徐家能保住徐潭,算不得太坏。
古谦吃完饭,祝照便让人安排他去休息,自己去兰景阁盯着手下的人千万别碰坏明云见的兰花,掉了一片叶子,明云见都能心疼半日的。
等兰花搬好,祝照又去看了两只孔雀,回来途中瞧见养孔雀的院子前石阶上趴着一只肥圆的黑猫,心情终于好了些。
玄虎睡得很死,微微发出鼾声,祝照只觉得可笑,伸手戳了戳它的肚子。
即便是舟车劳顿,人与孔雀都有水土不服,这位黑猫大爷倒是把自己养得很好,别说没病没累,肉还比旁人多长了些。
玄虎没醒,祝照也没继续闹它,免得把它惊醒了,回头跟着祝照去玩儿,等明云见从外归来瞧见它,又得怕。
明云见回来时,祝照正在院子里作画,院子里的芙蓉花也就只剩最后这几日了,等天气再凉一些,这些花就该凋谢了,祝照闲着没事儿,正好练练手。
明云见到时她没瞧见,两个丫鬟本想报信,明云见一指竖在唇上,脚下无声地朝祝照走去。
走近了才发现,祝照画的不止是芙蓉花,还有睡在芙蓉花下,一团黑漆漆的胖玄虎。
等祝照落了笔,明云见才出声道:“猫毛用干墨,更能显出。”
这一声吓了祝照一跳,回过神来她连忙朝身后看去,正瞧见明云见脸上挂着浅笑,身后跟着的下人手上还捧了许多礼,恐怕都是笙州的富商送的。
“你何时回来的?”祝照问。
明云见牵起她的手道:“一刻钟前。”
那也有一会儿了,祝照嘀咕说:“下回别不声不响地站在我身后,够吓人的。”
明云见笑道:“我也怕我出声打扰了你的兴致。”
“作画哪有见你重要。”祝照言罢,朝明云见瞥去,明云见闻言心情大好,面上的笑也更为灿烂,于是搂着祝照的腰,低声道:“好,下回不论夫人在做什么,只要我回来了,便第一时间去找你。”
下午古谦说给祝照听的那些话,祝照都没告诉明云见,她也不想用徐家人的那些事打扰了明云见的心情,毕竟徐家与她也已无关了。
明云见倒是与祝照交代了今日见到的几个商人,与他前几年来时碰见的一样,不过他依旧不太喜欢这些酒肉场合,故而之后的约便一一推去了。
今日明云见吃了不少海鲜口味不错,味淡而鲜,恐怕祝照也会喜欢,故而他想着这几日将云家的生意接过手,一一打理妥当之后,便带着祝照在笙州境内转一转,尝一尝刚从海里捞出的鱼虾。
次日林大夫走时,明云见特地相送,祝照就站在府门前没靠近。
林大夫走到马车边上,朝明云见看了一眼,有些可惜道:“你当真不随我去杏风山?”
“我真是没想过出家这回事。”明云见无奈打破了林大夫最后一丝妄想,毕竟他与林大夫的确算得上是知心好友,只是明云见未娶妻时以为自己终将会死,于是把生死看淡,反而叫林大夫误以为他有意出家,摆脱尘缘。
林大夫唉了声:“也是可惜。”
“林大夫……”祝照实在听不下去,这一路送来,林大夫不知几眼古怪地看着她了,好似都怪她,才害得明云见不能当和尚道士似的。
明云见又非不喜男女情爱欢好,这一句可惜,从何而来啊?
林大夫也知自己失言,只对明云见道:“日后有空来杏风山,你我再执子对弈,把茶长谈。”
“一定。”明云见应下。
林大夫这才不舍地上了马车,坐上马车后,他掀开车帘又朝明云见看去,你了一声察觉到祝照的视线,于是没了下文,犹豫了会儿,才道:“你与夫人,安适如常。”
明云见浅笑,祝照站在他身后,心想‘安适如常’也算是一句不错的祝福了。
第132章 有孕
自从到了笙州, 祝照刚开始还没什么反应, 后来的几日便渐渐察觉出来不适,似乎是水土不服, 吃东西也没什么胃口了。
刚到笙州时,明云见处理云家的事物, 古谦也顺着明云见的意, 慢慢将一些店铺里的账本交给祝照打理。故而白日明云见去码头看船, 茶库点仓时, 祝照还有事可以忙,白日里抽不得空闲去想他。
等明云见忙完一阵子之后, 便带着祝照在笙州有名的茶楼里吃了点儿当地特色的海鲜,全都是原汁原味清蒸较多。这里的口味适合明云见,他本就不喜欢吃过甜或者过咸的东西, 但祝照觉得味道也只能算作一般, 不过见明云见兴致勃勃的,她也就微笑附和了几句不错。
除了带祝照吃东西, 明云见还特地选了一艘船只带祝照出海,倒是没去什么远的地方玩儿,只是在附近的一座小岛上过了一夜, 看了海上的日落与日出,第二日再乘船回来。
不知是不是祝照这几日陪着明云见吃笙州海鲜不太合胃口的原因, 清闲过后回到云府,祝照便开始没什么食欲了。
起先还好,只是吃的东西少了点儿, 也可能是入了冬,天气渐凉,放在桌上的饭菜吃到一半便没了温度,又或者是迟来的水土不服,祝照一日三餐成了两餐,晚间大多只吃一点儿蜜饯糕点,其他的都不吃了。
只是又过了几天,她的胃口更差了些,味觉似乎也提升了不少,饭菜里的油味儿稍重了一点便得干呕。
前几次祝照呕时,明云见不在身边,两个丫鬟很担心,但祝照也没觉得身体又何不舒服的地方,倒是热乎乎的汤喝了不少,她觉得自己恐怕就是口味变了加上水土不服,便没让她们告诉明云见。
后来有一次,府里的厨子做了祝照爱吃的鸡蛋羹,只是放得凉了点儿,祝照闻着上头麻油的味道便捂着嘴小跑着出去要吐,明云见正坐在桌上,见状愣了愣,连忙起身过去扶着她问:“怎么了?”
祝照呕了几次什么也没吐出来,于是摇头道:“没什么,前段时日便这样了,吃东西总是不合胃口,怕是那些鱼虾吃多了。”
明云见微微皱眉:“你若不喜欢吃,便不用硬陪着我吃,当时吃得不多,回府又食不下咽。这天已经冷下来了,人家都是吃饭长肉的时候,我见你似乎清减了些,还是找个大夫过来瞧瞧。”
祝照本想说不用。
毕竟林大夫临走前留了不少药在这儿,才吃完呢,这回又看大夫,祝照怕自己嘴里总是苦涩的,她不喜欢。
笙州又没有糖葫芦,只有一些易保存,能从外地买来的蜜饯干果,再吃药,恐怕连蜜饯干果都不能抵消她口中的苦味儿了。
不过祝照并未坚持,因为明云见瞧着当真很担心她的身体状况,祝照也就只能点头,只是附加了一句:“若是真的只是胃口不好,你便别让大夫给我配药喝了,这东西我从小喝到大,没有一次是真正断了的,真的喝够了。”
“是药三分毒,对你身体无益的,咱们便不喝。”明云见应了她。
牵着祝照的手回到餐桌边,桌上的饭菜已经半凉了,别说是祝照,就连明云见也没什么胃口,便干脆让人撤下,随后吩咐厨房煮一点儿热粥来,他与祝照喝点儿粥。
晚间喝完粥,祝照躺在明云见的怀里听着屋外的风声,因为笙州毕竟靠海,虽说天气没京都那么冷,但风声却很大。祝照将脸埋在明云见的怀中,困意不深,手上一直抓着明云见的腰带把玩,细细地摸着他腰带上的纹路。
祝照安静,不吵不闹也不动,但就是让明云见知道,她没睡着。
屋外的风声还在,祝照的手也没歇下,最终明云见无奈,叹了口气道:“夜已深了。”
祝照这才一愣,问了句:“你还没睡呢?”
明云见慢慢睁开眼,眼中有些疲惫之色,但显然是一直没睡着。他与祝照不同,祝照白日在家中没事儿还可以睡个午觉,云家这些日子接了个大生意,海船出航几日便遇上了海贼,这些还得明云见去打理,故而他白日较为忙碌,也没空陪着祝照。
明云见低头看了眼祝照,瞧见她双眼睁得很大,似乎一直都没闭上,于是搂着她的腰问:“不然我给你念故事听?”
祝照闻言,一瞬有些羞涩,微微红着脸道:“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还要你给我念故事听啊……”
“谁让你睡不着,再不睡便要入子夜,次日天一亮我就得起了。”明云见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起身道:“你往里头睡去,我靠在外面替你挡风,再让人提个碳炉进来,免得冻着你。”
祝照唔了声,其实心里挺开心,于是缩在被子里裹好,一丝缝隙也没留,就等着明云见取了故事书回来。
明云见将故事书取回来后在碳炉边上烤了会儿,将身上的寒气烘暖了些,这才进了被窝,但一时也没靠近祝照,等祝照抓着他的手要钻进他怀里了,明云见才翻开书给她念故事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