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涟开口:“这便是文王妃了吧?”
明云见轻声一笑,还未开口,祝照便道:“正是。”
周涟一怔,微微颔首:“见过文王妃。”
祝照这才将半个身子躲在了明云见身后,一手轻轻地拉着他的后腰带,寻求依靠。
周涟今日过来,带了苏雨媚。
只是他的马车堵在了街口,而今日又是他爷爷的寿辰,他不能再迟,只好自己先走过来,苏雨媚还坐在轿辇里,等轿辇晃到了周府前,这才下了轿子,由丫鬟搀扶着进了周府大院。
苏雨媚当年号称京都第一才女,她成名时,她的父亲苏昇还是礼部侍郎,现如今已经是礼部尚书了。
苏雨媚不光是才识过人,便是智谋也不输于男子,而且相貌也非常出众。
祝照坐女客桌,与明云见背对着,距离不远,一回头伸手就能够着。
贤亲王妃与她说话,明云正与赞亲王闲聊,祝照的手就一直拽着他腰上的玉佩穗子,明云见干脆将银扇递给了她,让她拿在手上把玩,她才与贤亲王妃没说两句话,苏雨媚便过来了。
苏雨媚今年二十六了,京都第一才女的名声倒是没变,只是岁月始终在她的相貌上改了些许,不如二八女子般出水芙蓉,但也多了几分内敛。
苏雨媚在入周府之后,便夺走了祝照的视线。
她穿着一身明丽的朱红色衣裳,但着了淡妆,头上发饰不多,金步摇一边一个,每一步都轻轻晃动,苏雨媚几乎目不斜视,几个官夫人与她打了照面,也没怎见她理睬。
她每走过一桌,都左右颔首算是招呼了,一路目不斜视,唯有路过这边时,目光在明云见的身上多停留了一个眨眼的片刻。
此时明云见正与赞亲王交谈,单手撑着下巴,一副与自家兄长说话的懒散模样,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轻笑,等明云见说了两句话后,苏雨媚才朝前走去,到了周涟的身后便不做声地跟着他了。
贤亲王妃道:“弟妹若再看,那郡王妃怕是要朝你走过来了。”
祝照连忙收了视线,面上微红,回头朝贤亲王妃瞧去,贤亲王妃才笑道:“京都里的传言,你恐怕听说了吧?”
祝照一怔,便是不问,也知道贤亲王妃说的是什么传言。
贤亲王妃道:“文王当年与郡王妃,的确是一对璧人,便是我也不止一次瞧见过他们俩互相赠彼此物件呢。所有人都以为,文王会对苏府提亲的,但他并未来得及开口,先帝便下旨将苏雨媚许给封易郡王了。”
祝照眨了眨眼,问贤亲王妃:“王妃与我说这个做什么?”
贤亲王妃顿了顿,问:“你不好奇吗?”
祝照摇头:“你说的这些,我都知晓。”
贤亲王妃有些惊奇,便问:“你也不在乎?”
祝照反问:“苏小姐成了郡王妃,我为何要在乎?便是在乎,也该是王爷在乎。”
正在与赞亲王闲聊的明云见听见这话,回头瞥了祝照一眼,祝照受到了两方投来的视线,不禁往后退了半分。
明云见这才笑着与贤亲王妃道:“六嫂莫要与她说以前的事儿,免得把她说哭了,我回去还得哄着。”
贤亲王妃了然,转过头与赞亲王妃谈了起来。
祝照手指抠着银扇上的雕花,瞧见明云见对她微微挑起左侧眉尾,她倾身凑近,小声地问:“王爷有事?”
明云见也学着她压低声音道:“荷花酥好吃。”
祝照的眼眸顿时亮了,抿嘴笑着拿了桌上的一块荷花酥。
第17章 葡萄
周大夫的寿宴,正席摆在了府中葵云阁的二楼。
与摆在一楼堂内的圆桌几人围坐一团的不同,葵云阁二楼已经布置妥当,长矮桌后是软垫,每个桌案上摆好了两个碧玉酒杯。
明云见与两位亲王自然是要上葵云阁二楼用餐,除此之外,还有三省六部九寺的大人一同入座。
赞亲王与贤亲王最大,两人排前,面对着面,王妃坐在各自的下游,明云见与祝照也坐在一侧,正在赞亲王的右手边位置,对面的是封易郡王与郡王妃苏雨媚。
在祝照的右手方,是中书令孟大人与其夫人。
孟大人年纪不小,临近五十了,他的夫人却很年轻,坐在他身侧的夫人是他的续弦,原先那位夫人身子不好多年前过世了,后来娶了一富商的女儿,那女子年轻貌美,如今也才二十五、六的岁数。
中书令孟大人的对面,则是嵘亲王的次子与贤亲王的长子。
明云见坐在祝照的左手边,距离他们较劲的几个,明云见都一一介绍了,祝照记住了那些人的相貌与身份后,便一直默不作声。
她能察觉得到,对面那两股视线都投到了她的身上,不光是有周涟的,还有苏雨媚的。
贤亲王妃与贤亲王成亲早,贤亲王本就比明云见大了许多,可以说是看着明云见长大的,贤亲王妃见过明云见与苏雨媚过去在一起也不是不可能。
方才在外席稍作休息时,贤亲王妃与祝照说明云见和苏雨媚以往的事情时,明云见并未反驳,只是让她少提两句过去,祝照也在明子秋那里听说过他们俩的关系,可见当初,的确是先帝拆散了二人。
祝照的手里,紧紧地握着明云见的银扇,因为不敢将视线落在对面,与那两人互相看着,干脆只能顺着右手的几位大人身侧看去,瞧着葵云阁内今日来了多少人。
祝照本只是随便瞧瞧的,忽而在人群中见了一人,那人坐得并不太远,身上还穿着朝服,衣冠整洁,瞧上去大约三十岁左右的模样,身形纤瘦,文人相貌,正与身侧的人说着话。
祝照的眼,直直地盯着那个人的方向,他们之间相距大约三十步,其实五官瞧上去已经有些模糊了,但那人双眉很淡,眼尾斜斜向上,面容太过令人深刻,怕是只要一眼也难以忘记的。
噗通、噗通!
祝照握着扇子的手几乎用力到指尖泛白,她呼吸停滞,待到那人察觉不对,视线朝她这侧寻过来时,祝照才立刻转头,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只是心口跳动得很快,也不知那人有无发现是她一直朝着他看。
“王爷。”祝照的声音有些哑,她出声时,才察觉自己的声音抖得厉害。
明云见停了与赞亲王说话,回过头来看向身侧的人,不过是片刻而已,方才还红着脸听他介绍官员身份的祝照,现下一张脸蛋苍白,唇色尽无,小手突然抓上了他的袖子,手心里的汗将他一截袖口染了小块的淡淡水渍。
“怎么了?”明云见察觉她不对劲,轻声问了句:“不舒服?”
祝照摇头,问他:“蓝锦五章纹,银边六珠的服饰,是几品官啊?”
明云见道:“三品,若六珠为白色,是文官,六珠朱色,武官。”
祝照拽着他袖子的手微微发抖,又问:“那碧锦纁裳,黄边三珠的服饰,是几品官?”
明云见的目光轻易朝祝照所说的那等级的官员方向瞧去,回道:“六品,你瞧见了谁?”
“请问王爷,身穿碧锦纁裳,黄边三珠,黄玉冠,眉色淡,双目眼尾上扬,唇薄而嘴宽,以左手握筷的那个男人,近些年,有被贬官过吗?”祝照几乎不用回头,她刚才那一眼看得尤其认真,甚至记下了那个男人身上肉眼所能见的一切特征。
明云见的视线在众人之间扫过,其实朝中用左手的人不多,很快他便瞧见了一个人,那人的目光正朝这边瞧来,乍然与文王对上,微微颔首,瑟瑟退去。
“承议郎刘树荣,十一年前科考入仕,太傅之徒,早些年在太史局里做些闲职,这些年倒是陆陆续续办了几桩不错的事才升为六品官,从未被贬过。”明云见道:“与他同一时入仕的,大多还没有他这般成绩。”
祝照轻轻哦了一声,沉默不言了。
明云见朝她看了一眼,道:“回去本王再问你。”
祝照抬眸朝他看去,正好对上了明云见别有意味的双眼,随后他朝祝照伸手道:“银花都快被你给抠下来了,扇子还我。”
祝照规矩地将银扇奉还,方才见到的那个刘树荣,当真叫她心中震惊,久久未能平静,故而她也不敢再四下乱看,以免再看到了似有熟悉的人,乱了心神。
周大夫到场时,给几位王爷都行了礼,朝中不比他的大臣也都纷纷站起来恭贺。
祝照瞧着周大夫,与明云见在她跟前提起时,她想象中的样子不同。
老者很瘦,弓着背,手中杵着拐杖,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头发苍苍白了大半,还有部分是枯黄色的。
他今日穿得格外隆重,也不敢让自己坐上座,只是搬了个桌子坐在正面偏左侧的一角,留了正堂位置空着。
寿宴开始时,还有乐舞助兴,两个府丁手中举着一口半人高的金壶,壶上雕花栩栩如生,还有凤凰在其上飞过,穿梭于花丛之中。
周大夫的声音苍老,却如洪钟,他道:“这金壶是我特地命人打造,壶中的酒是二十年的陈酿,诸位王爷、大人们,咱们都是大周的官,不如今日便以案上玉蟾蜍共饮一壶酒。”
所谓的玉蟾蜍,便是碧玉所做的圆滚滚的小酒杯,杯子中间的确有一块突出,像是石头的形状,又像是坐卧着的蟾蜍。
这雕刻了凤凰与繁花的巨大金壶,和玉蟾蜍杯子显然是为了今日的寿宴特地打造的。
周府的下人们是当着众人的面,将一坛坛二十年的陈酿开封,倒入半人高的金壶里头,再由几个人一起抬着,从前头往后,每个人面前玉杯中都倒了一些酒。
今日这宴席也别有趣味,壶中的酒什么时候倒空了,宴席什么时候才散。
寿宴的桌案上摆着的都是珍馐美味,大多是祝照以前不曾吃过的奇珍,她用餐前,先看了一眼周围几位王妃与官夫人的举动,这才按照她们的来。
明云见没怎么用菜,倒是桌案上摆着的碧青的葡萄挺好吃,他连吃了几个,又剥了葡萄皮,把装了葡萄肉的勺子搁在了祝照的盘子里。
祝照朝他看去,明云见低声问了句:“你不觉得这菜咸了?”
明云见是淡口,祝照一早就发现了,入王府之后,每次他在月棠院内用饭时,那天的饭菜就会比以往的味道要淡许多,若明云见不来月棠院,祝照吃的都是正常咸淡的菜。
祝照拿起勺子放在嘴里,吃了葡萄肉后把勺子还给了明云见,也小声地回了句:“用完饭后,我们就可回去了?”
明云见点头,瞥了一眼回到自己盘子里的瓷勺,又给祝照剥了颗葡萄。
乐舞还在继续,其实不怎精彩,祝照对乐理不通,也不怎能欣赏舞姿,只能借着这奏乐声,与明云见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本王发现你这小孩儿挺能吃的。”明云见剥了好几颗葡萄后,不动手了:“本王剥多少你吃多少,一点儿也不谦让。”
祝照嘴里还含了一颗葡萄,正巧这个有籽,于是她将籽吐在了自己的手心,搁在盘子上后,用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道:“那我替王爷剥。”
明云见把一盘葡萄都放在她跟前了,将祝照面前的切片的冰糖梨放在自己跟前,一挑眉,示意她剥。
祝照也听话,没觉得明云见是在为难她,她嫁了明云见,就是明云见的妻子,照顾他也是应当的,更何况明云见先前还替她剥了几颗。
祝照只是抬头对他笑了笑,乖巧地剥葡萄。
她将一口玉碗放在两人中间,剥一颗朝里面丢一颗,明云见一手撑着下巴与赞亲王时时低声说这话,偶尔回头用勺子在碗里舀一勺吃。
饭菜过后,乐舞也结束了,壶中的酒还未喝完,不知是哪位大人突然开口:“周大人,饭菜撤下,酒未喝完,总不能让我干吃着瓜果喝酒啊。”
兵部侍郎田伟向来是个活泼人,于是提议:“案上还有糕点,壶中还有好酒,现下正月色当空,不如众人来个行酒令,便映着今日这景,算是帮周大人喝光二十年陈酿咯。”
周大夫也好说话,老人一笑胡子都颤了,他伸手指着田伟道:“就是你最会玩儿,老夫觉得可行,不知诸位王爷、大人们觉得如何?”
堂内几人附和了好,毕竟今日是周大夫的寿辰,大家都取个乐子。
祝照见明云见正准备舀葡萄的手顿了顿,随后他将勺子放下,没再继续吃了,方才的怡然自得消失,双手摆在膝上,对行酒令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田伟哄着自己的好友周涟道:“郡王是周大人的孙子,先来一个,规矩就是必须得有月,得有花,如何?”
周涟瞥了田伟一眼,道:“不会。”
田伟扑哧一声笑着,随后又道:“你不会,郡王妃难道也不会吗?你这郡王妃可是京都第一才女,不如便由郡王妃开个头,我们也好接呀。”
苏雨媚回头朝田伟的方向瞥了一眼,含了些许嗔怪,但并未动怒,她又朝周涟看去,顿了顿,道:“月照树影星满天,举杯邀词吾为先,牡丹枝上繁叶茂,一朵白蕊遮粉边。”
她说的,是周涟身侧的一盆开得正盛的白牡丹,唯有花边是淡淡的粉色,有月,也有花,正如田伟所言。
田伟夸了一声好,问:“谁接呀?”
祝照正等着听人接行酒令,就在她身后有一人道:“郡王妃这诗,别有所指啊。”
明云见没回头,眉心轻轻皱着,祝照也没动,心想怎么别有所指了,接着人群中的第二人开口,她便顿时明白过来了。
那人道:“月上枝头人面红,铜镜照看比芙蓉,金钗银挂绫罗裙,碧玉年华软帐羞。”
贤亲王妃突然朝祝照这侧看来,祝照抬头,正见周围几人的目光都偷偷打量着她。
金钗,她有,银耳坠,她有,绫罗裙,是她穿的,碧玉年华,正是十六。
祝照的脸色一瞬难看了起来,她朝身侧明云见看去,明云见坐姿笔挺,冷着一张脸,什么也没说。
苏雨媚开的头,乍一听没什么,但对上第二人说的那句,果然是别有所指了。
古有梨花压海棠,今有白蕊遮粉边。
祝照知晓,明云见于朝中没什么地位,与周家也向来不和,今日带她过来,无非是不想露怯,不想让人觉得他堂堂一个文王,周大夫邀请了他也不敢赴宴,却没想到,来是鸿门宴,早有人串通好了。
十年未娶妻,一娶回来便要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