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既然有缘,又不知这缘分从何而来,阴长黎便以赠剑为要求,将道辰留在身边,希望能点化他一二。
然而足足一百年的时间,都没能动摇他一丝一毫。
阴长黎便将天仁剑赠给了他。
“天仁,是一柄至善之剑。叔叔希望这柄剑,能最后挽救他一下。”
项海葵听了天仁剑的修炼方式,嘴角一抽,怪不得道辰这么兢兢业业治病救人。
敢情并非出自一颗慈悲心,是被逼的啊。
项海葵:“既然都修了天仁剑,那你还担心什么。”
白星现摇了摇头:“你有所不知,叔叔先前曾去探望过他,回来说了句没得救了。叔叔极少会这样评判一个人,那么道辰此人,必定是黑了心肝,烂进骨子里了。”
项海葵摸摸下巴,道辰在银沙也好几十年了,救人无数,声誉斐然,这可做不得假。
但自家老板不可能看错人,她心头忐忑:“我将小黑蛇留在那儿了,应该没问题吧?”
道辰若不救小黑蛇,那蛇也是个死。
救了反而是功德。
“你没事儿就行,管那条蛇做什么。”反正自己是吃不着了,白星现没心情理会它。
“不行,我得回去瞧一瞧。”
项海葵又折返回先前的部落,被告知她前脚刚走,道辰便出门去了。
原本的担忧,只是一点点直觉,现在项海葵认为此事大有蹊跷:“小白,你说这些神剑同气连枝,可以相互感应?”
“没错,距离只要不是太远。”白星现将两颗金门牙掰了下来,“我就是凭天宝剑寻到你的。”
他明白项海葵的意思,说着话,将天宝双剑抛上半空:“去!”
*
道辰一手提着装有小黑蛇的罐子,一手持着一个阵盘,站在一处沙丘上。
“阴长黎,你以为给了我一柄无法杀生的功德剑,我就无可奈何了?”
道辰冷笑着,将阵盘抛了出去。
一刹那,华光大现。
道辰正是路溪桥口中,王都路家请来的阵法大师。
他来漠北行医数十年,只为寻蜃妖封印之地。
寻起来相当困难,因为困住蜃妖的是一种上古“流沙阵”,没有固定区域,会一直在这广袤的沙漠移动。
“阴长黎,你知道我为何救你,不让你死吗?你可是大妖怪啊,我哪里舍得你死?”
“等下我会抽了你的魂,用来加强阵盘灵力,将那流沙阵给吸来。然后再让蜃妖吃掉你,它便会重振当年雄风,甚至会更上一层楼。”
待那时,整个中州边境便会被它屠戮一空,成为人间炼狱。
等蜃妖积攒足够多的恶报,他再出手以天仁剑诛杀,岂不是立刻就功德圆满了?
这种制造灾祸再处理灾祸的方式,他早已试过许多次。
他就是靠这个修炼起来的,否则凭随缘救人,要救到哪一年去?
“等我合道之后,脱离此剑,我依然是天下最强,哈哈哈哈……”
想起稍后边境万万里黄沙被鲜血染红的壮观景象,道辰疯笑一阵,即刻施法抽魂。
罐子里的小黑蛇身躯扭动,却无力挣扎,一团黑雾从蛇身抽离,落入道辰指尖。
道辰项将这团黑雾推入阵盘,但黑雾极是抗拒。
“我看你还能撑多久!”
在道辰与黑雾拉锯之时,忽然听见驼兽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道辰只能一挥袖,将黑雾先收入袖中。
项海葵追过来后,见道辰面前亮起了阵,装小黑蛇的罐子被扔在他脚边,当即眉头一皱:“道辰大师,您在做什么呢?”
道辰正想着编个理由,驼背上刚醒没多久的路溪桥“啊”了一声:“原来我家请的阵法大师,就是你!”
尽管小白说了道辰不是好人,项海葵心中仍是惊讶,扭头询问与自己同乘一骑的路溪桥:“你确定?”
路溪桥打包票:“绝对是!他起的阵我不知是什么阵,但他用的阵盘是我路家的宝物,我从前问我老子借,我老子都舍不得给呢!”
道辰的脸黑成锅底:“你是路家公子?”
路溪桥翘起大拇指弯向自己的鼻子:“对!路正途是我爹,我乃路家如假包换的二少爷!”
道辰寒声质问:“那你这是帮着谁!”
他们俩争执着,白星现偷偷和项海葵解释:“道辰八成是想让蜃妖将蛇妖吞吃入腹,恢复修为,增强破坏力。”
看来这蛇妖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大补呢。
白星现的舌头又舔一圈嘴唇,央求项海葵:“咱们还是抢回来吧。”
剑匣开封,项海葵拔出天狂,飞身跃下驼兽:“什么叫道貌岸然,我今儿也算是长见识了。”
“你也是……”
项海葵出剑之后,道辰手腕上的佛珠,倏然化为一柄无刃的银色长剑,“原来你也是神剑剑主。”
☆、夺舍
“天狂。”项海葵自报家门。
“还有我,天宝。”白星现又掰了牙。
一天时间掰三回了,啧,牙龈疼。
道辰原本摸不准他们的本事,心中不定,而今一瞧,笑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原来都是一家人。”
啊呸,谁和你一家人!
项海葵心里吐槽着,表面上还维持着自己银沙城二小姐的仪态,不能给老爹丢面儿:“道辰,看在同门一场,蛇妖给我,你立刻离开银沙,我饶你不死。”
蛇妖?
看来他们不知情。
天仁剑浮在头顶,道辰宣了声佛号,心中思量着怎样将他们诛杀:“施主年纪不大,口气不小,在这边关,贫僧九十多年筑下的深厚根基,绝非你一个饱受诟病的城主之女能够撼动,若不信,你不妨去告诉众人,看众人究竟相信谁?”
说完,他身前法阵竟骤然光亮几分。
道辰的眼眸也跟着明亮起来,阴长黎不愧是身怀创|世神兽血脉的大妖,果然厉害!
仅一丝魂气入阵,便有这般神效,将封印蜃妖的流沙给吸来了!
项海葵不懂阵法,观道辰神态,心道不妙:“道辰,我妖兽杀的多,却从未杀过人,不要让我第一次杀人,就杀同门。”
杀人和杀兽,终究还是不一样。
道辰唇角笑意加深:“你难道不知,十二神剑之间,谁也伤不了谁,尤其面对我的天仁,你的天狂,已经丧失斗志。”
项海葵感受到了,沐浴在天仁剑的仁义辉光之下,天狂懒洋洋的。
眼见流沙阵越来越近,道辰心情愉快,朝她勾勾手指:“不信?用你的天狂,刺向我试试啊!”
“我看,剑门老祖应该锻造一柄装逼剑,最适合你练。”项海葵翻了个白眼,“最后再问你一次,当真不收手?”
道辰展开双臂,面露微笑。
一副老子就站着让你砍,你这一剑能砍的下来算老子输的表情。
“好!”项海葵左手攥紧天狂,怒喝一声,脚下生风,朝他疾奔而去。
天狂劈砍在道辰头顶时,嗡的一声,砍在一个无形的金光佛罩上。
天仁果真抵抗住了天狂。
道辰正要讥讽,胸前猛地一痛,竟是一柄匕首刺入了他的胸口!
一旁看戏的路溪桥惊呆了。
项海葵以左手持天狂砍下去时,右手迅速从腰间摸出一柄匕首。
一手砍,一手刺。
双手并用,速度快到只剩下一道光影!
不像路溪桥的震惊,白星现是看着项海葵成长起来的,认为这很正常。
何况叔叔炼制的这柄法宝匕首,也是项海葵在来的路上,问他借的。
匕首能够穿透护体真气不假,但道辰的修为高她太多,她刺的并不轻松。
白星现看向她的手腕,血管已经爆裂不少,整条手臂的皮肤都变成了紫红色,还出现网状裂纹。
刺中之后,项海葵即刻后退出数丈,咽下喉头上涌的鲜血,哈哈笑:“道辰,你是脑残吗?神剑之间不能互相伤害,我换个兵器不就行啦?”
兵不厌诈。
这不是师父教的。
是从自家老板身上学来的。
不过疼是真疼,她强忍住才没有龇牙咧嘴,拿不动天狂了,只能抗在肩膀上。
“你……你这贱人……”道辰吐了口血,她修为不够,匕首并未扎入心脏,但他的护体真气破碎了。
阵盘无力支撑,瞬间熄灭。
“我杀了你!”道辰收回天仁,正准备下死手,袖中藏着的那团黑雾,阴长黎的神魂,竟趁他护体真气破碎之际,倏然反攻,顺着他胸口处的伤口,钻入了他身体里。
道辰心中大骇!
阴长黎想要吞噬他的神魂,抢占他的肉身!
项海葵见道辰方寸大乱,如遭灭顶的痛苦表情,有些讶异,握草,自己有这么厉害吗?
把他打哭了?是气哭的吧?
“快补刀啊葵姐!”路溪桥在身后挥着拳头大喊。
哦对!
项海葵正准备上前补刀,背后嗖地飞来一支冷箭。
她翻身躲过。
只见无眠一行人放弃驼兽,直接飞了过来。
这些人,除了无眠带的银沙护卫之外,还有出来找寻道辰的部族族长。
道辰和项海葵都匆匆来去,他们敏锐的察觉到了异常,便跟了上来。
众人看着道辰大师满身黑气,面容狰狞,皆满脸震惊,难以置信。
道辰先发制人:“诸位,这位女施主连同路家少爷,想要释放被困在大漠里的一只上古蜃妖,被贫僧撞见……你们快……贫僧先去拦着那蜃妖……拼死也要拦着……”
说完便掐了个诀,脚下腾云,极速溜走。
这种情况下项海葵想去追是不可能的,反正他已经失败,蛇也留下了,便由着他去。
她走上前将罐子捡起来,小黑蛇蜷缩成一团,身体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没有死,像是自我封印了?
也不知道辰让她用头发缝住小黑蛇的伤口,有没有害处。
“你这贱人!”无眠攥起双拳,勃然大怒,“你果然是王都派来的狐媚子!”
“你竟敢杀害大师!”那部族的首领也是怒不可遏。
天仁远离后,天狂活过来了。
项海葵将罐子封好,扔给驼背上的路溪桥:“拿着。”
又招呼白星现准备出手。
现在和他们讲道理,他们不会听。
束手就擒同样不可能。
那就只能打了。
*
项天晴来到道辰所在的部落,自然没见到人。
顺着族民指的方向,骑着驼兽追上去。
走到半路,瞧见沙里埋了个人,只剩下一角僧袍。
她赶紧上前去,将人从沙里拽出来,竟然是道辰大师。
“大师?大师?”
项天晴惊讶着左右看了看。
沙暴将至,她将他背起来,放在驼背上,先找个地穴躲避。
一路上,道辰口中一直呢喃着。
“大师?您说什么?”项天晴集中精力,隐约听见什么“七爷,杀了我”、“来,你我赌命”、“谁输谁赢,不一定”。
项天晴听不懂。
将他在地穴内放平后,取出小竹筒,喂了些水给他喝。
尔后,项天晴打量着他。
平时总觉得他被一层光芒笼罩着,看不真切,如今仔细一瞧,他长的可真好看啊。
只听咳嗽一声,地上躺着的男人忽然睁开双眼。
这双眼睛冷漠且泛着寒光,项天晴先是被惊的向后一退,又连忙上前来,蹲在他身畔:“道辰大师,您醒了。”
道辰?
这不是道辰。
这是阴长黎。
他的神魂被道辰抽出,困于袖笼中。
恰好项海葵用匕首击碎了道辰的护体真气,他本能入侵进道辰的意识海中,掌控了道辰的肉身。
神魂与新肉身还不太贴合,阴长黎的视力有些模糊,几个瞬息过罢,才隐约瞧见她曼妙的轮廓:“姑娘是……”
项天晴愣了愣:“大师不记得我了么,我是银沙城主项衡的女儿,项天晴。”
阴长黎默念这个名字,不记得:“你叫我大师?”
他摸了摸头。
手一滞。
项天晴见他状态异常,小心翼翼:“大师?您怎么了?”
阴长黎不答,他此刻想不起自己是谁,但微弱的印象告诉他,自己肯定不是道辰。
阴长黎岔开话题:“是姑娘救了我?”
项天晴点点头:“我路过,恰好瞧见您晕倒在沙堆里。”
“多谢。”
阴长黎垂着眼眸,想要坐起身,突然痛苦的呻|吟一声。
怎么回事?
他捂了下自己的腰,并没有伤口,可不知为何,疼的厉害。
“我扶您。”项天晴凑近他。
“不必。”阴长黎下意识的抬手拒绝,像是有种本能,不喜欢别人靠近自己。
项天晴有些狼狈的缩回去。
阴长黎不能让人看出自己是个夺舍者,想着该怎样缓和语气,目光瞥见她藏在红纱巾下乌黑浓密的秀发,怔了怔:“姑娘,可不可以让我瞧一瞧你的……头发。”
“嗯?”项天晴咬了咬唇,羞涩的将纱巾取下,露出如瀑青丝。
阴长黎伸出手,食指慢慢探过去,在距离她发尾仅有半寸时,停了下来,缓缓闭上眼睛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