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忍面无表情地听她说完,道:“陆施主不是说与姜施主是知己吗。”
姜卿儿神色僵了一下,“额……”
陆元澈还跟和尚说他俩是知己?
她将面纱解开,装模作样道:“大师有所不知,陆少爷喜怒无常,高兴便说奴家是知己,不高兴奴家连送茶女不如,陆少爷今日来寻欢,正发着火,大师慈悲之心,奴家不想受此苦,大师还是自己去厢房里叫人比较好。”
姜卿儿容颜精致漂亮,神态却极为悲楚,若是让普通男子见到,定是心生怜惜之情,但弘忍和尚不是普通男子。
弘忍将又姜卿儿扶端正了,二人对视片刻,最后道一句:“施主还是去抓副药吧。”
和尚又瞧了瞧她的脚,退后一步,淡淡道:“脚若不疼,便好好站着。”
姜卿儿眨巴眨巴眼,双腿站得好好的,她低下眸,这个和尚果真木讷至极,不吃招数。
她抿紧唇,看看脚,压着心头的气恼,“诶!好像不疼了呢。”
弘忍不言语,她便拢了下衣袖,心里气气的,但也有点不自在,“奴家要去抓的药,是明日份的,明日再去抓也无妨,倒是大师你,就不怕越思在里头破了戒,被花娘们灌得像个酒鬼,左拥右抱,有损修行?”
姜卿儿凑近上来,认真道:“真不是奴家骗大师,是那陆少爷也着实不好惹,不然这扬州小霸王的称号怎么来的,今日他点的是另一个红牌的灯,奴家岂敢去扰他,除非大师你有胆……”
弘忍深蹙着眉,冷面如常,与姜卿儿那转得溜快的眼珠子对视许久,最终合掌礼道:“有劳施主了。”
……
半晌之后,在烟云坊络绎不绝的坊门前,姜卿儿身旁跟着个身穿白蓝华服的男子,身形颀长挺拔,头戴逍遥巾,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容颜相当出色,就是面无表情。
坊前的红灯笼却映照得他冷颜上有了两分暖色,姜卿儿瞥他一眼,嫣然一笑,带着人跨过门槛,门口花娘们嬉笑起来:“哟,这位公子生得好俊啊,看着面生,第一次来?”
姜卿儿斜睨着那花娘,道:“此人是我的贵客,尔等莫沾惹。”
那众花娘便讪讪推下了。
过了门口的百花缭乱的巨大画屏,厅殿极为宽旷,但仍已宾客满座,有些无座的便在站一旁。
厅殿中上处一个大小刚好的舞台,抬首楼梁上数条粉色轻帐垂帘,二楼又雅座数位,众客似在等候着什么。
弘忍缓缓停步,在人群尚座,瞥见一个身座楠木轮椅的男子,他身着墨蓝华服,面如白玉,凤眸轻挑,手里拿着一杯茶水,举止文雅。
弘忍心绪微沉,眉头不知觉地紧锁,很快便不再多看,收回目光,正对上看着他笑吟吟的姜卿儿。
怎知已凑近他眼帘中,她眉眼弯弯,“大师换去僧衣的样子,仿佛似曾相识过。”
弘忍微愣,撇过脸退了一步,仍旧冷面如常,“不知越思在何处。”
姜卿儿轻点头,张望厅中宾客,“不在这里面吗,今日花魁大献才艺,陆少爷应该是选着上好的佳位。”
随即抬首看向二楼雅座,很快正中角度最好的地方,瞧见陆元澈的身影,姜卿儿退到弘忍身后,道:“正在二楼雅座,奴家这就引你去寻,奴家染着病,便不随你进里头去,以免陆少爷看着不喜。”
说完,姜卿儿一把抓起弘忍的手腕,将面纱戴好,往二楼去。
此时满座的宾客已等得不耐烦,议论声越发的大,有些吵闹起来。
二楼雅间的陆元澈本就是心气重的人,早已坐不住了,说好带小和尚见大美人,姜卿儿没见着,花魁如柳也迟迟不上台,一坐就是许久,他屁股都快生疮了。
陆元澈侧首瞧了眼,脸蛋红扑扑的越思小和尚,方才给他喝了杯酒,就这样了。
陆元澈不耐烦的站起身来,手里拿着个酒壶,狠厉地将酒壶往一楼大厅上的舞台砸去,酒壶粉碎的声音骤然响起。
陆元澈大喝道:“耍本少爷玩呢!那花魁还出不出来!”
他这声如平地一声雷,震喝得厅殿一片安静。
很快厅殿又吵闹起来,宾客纷纷站起身来,其中一肥壮男子怒道:“这酒和茶喝都多少壶了,人呢!这花魁是见不得人了是吧。”
行在楼梯上的弘忍二人停下脚步,望着厅殿里的吵闹,姜卿儿微微蹙眉。
姜红鸢只好又安排人去催如柳,如柳的香阁那边半天没把人叫过来,若不是这里走不开,她就亲自去提人了。
姜红鸢镇定自如地走上台,这种场面她不止见过一次两次了,台上那个陆元澈带头起哄,最为头疼,她和气笑道:“陆少爷莫急,各位贵客莫急,已经让人去催促了,这姑娘家爱美,梳发打扮难免耗费点时间,今夜如柳可是要选最美最俏的妆扮出来给众客人抚琴唱曲。”
陆元澈则不买账,本就见姜卿儿被拒,这又出岔子,哪还忍得了,怒然道:“怎么,这打扮还得打扮一天去?是何等妆扮如此难以打扮,你这妈妈,当本少爷是傻子吗。”
姜红鸢只得赔笑道:“陆少爷息怒,马上就好,一来便让如柳给众位赔礼,自罚三杯酒。”
话音刚落,一个侍女慌慌张张从后台跑出来,神色惊恐万分,吓得手都抖了,磕磕巴巴道:“红…红鸢妈妈!如柳……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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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卿儿:咳咳……我没病,别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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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不妄念(7)
那跑出来的侍女说话声不大不小,厅殿前座的公子哥们刚好听得清楚,姜红鸢脸色一僵,立即下了舞台,“这是什么话!如柳怎么会死呢。”
“是真的……”侍女急得眼泪落下,她指着后院,“在…在厢房……满地的血啊…”
不止姜红鸢是一惊,在场人都是一惊,站在楼梯上的姜卿儿一脸的惊愕,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如柳出事了……
好事者连忙高声道:“花魁死了!出人命了!”
姜红鸢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回首瞧了眼众宾客,连忙朝后院赶去查看情况。
虽然外面都说姜卿儿为新晋红牌,势如中天,直逼花魁如柳,可平二人相处却是十分和善。
一个昨天还与她见过面的姑娘,今夜就死在厢房之中,姜卿儿做不到冷漠旁观,她道:“我去看看。”
弘忍则是下意识看向宾客席,与坐轮椅的俊朗男子对视,男子眸色沉着却淡淡一笑,随即,身旁的侍卫将他推着离开厅殿。
弘忍回首来时,姜卿儿已往后院而去,他眸色微沉,只道人命关天,忙疾步跟去。
厅殿场面一阵喧闹,喊着退酒钱的大有人在,又有人念到可惜在她身上花了钱,有些人还想跟着去凑热闹,烟云坊的杨管事是个办事利索的男人,连忙上前安抚着众宾客。
此时二楼的陆元澈一拍桌案,身旁的越思小和尚还在不知所措,他便已从雅间里急急走出来,疾步下了楼,高声道:“立即给本少爷将坊楼把守起来,一只苍蝇都不准飞出去!”
烟云坊私下本就有陆家在掌舵一部分,只是还没摆到明面上来说罢了,这出了事,陆元澈岂是个坐守旁观的人,在场还没人比他横,他爹是扬州刺史,整个扬州都归他家管,何况这烟云坊。
客席中一个身穿锦衣的肥胖男子心生不满,上前几步对陆元澈道:“凭什么不让出去,我们又没犯事,好好来寻个欢,花魁倒还死了。哥几个还被扫了兴,大有不快活,不让出去是什么意思!”
花魁死了,自然会有新的再来,这里的男子顶多道一句可惜,一个供做消遣的戏子还不如众富贵子弟的兴致值钱。
听那人忤逆之言,陆元澈剑眉倒竖,一脚将酒桌踢翻,“烟云坊里死了人,从下人奴才再到看官寻欢客,个个都有嫌疑,你们要走,等本少爷一个个查过去!”
“不愧是扬州刺史之子,能行如此大的权利!?”肥胖男人冷讽着,“在场人谁不是扬州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家要走,你拦得住?花魁没看着还惹一身骚,晦气。”
陆元澈那听得这话,向来是个惹事的主,唰地就拔了刀,“他奶奶的,胆敢骂老子晦气。”
厅殿瞬间众人不敢再多说一句,只见陆元澈使着刀冲那男子去,定要剁其舌头,男子连连喊冤哪里是说陆少爷晦气,说的是死了的如柳。
另一边的烟云坊后院长廊之中,弘忍疾步追上姜卿儿,如柳的住处名为子宜阁,二人还没赶上姜红鸢,便隐约听子宜阁那边侍女在惊声大喊,“来人啊!”
二人连忙加快了脚步,正此时身后的亭檐上轻盈地跃出一个蒙面黑衣人,手中转出一把小匕,刺向着姜卿儿。
弘忍本是习武之人,很快便觉察身后掌风袭来,手疾眼快地伸手将姜卿儿的细腰揽住,一把拽往他身侧。
这和尚怎么突然抱起她来,姜卿儿还未反应过来,就一头撞到和尚的胸膛上,鼻梁一阵酸疼,只见小匕划过她秀发,几缕发丝掉落于地。
姜卿儿再抬首就见到眼前的黑衣人,瞪圆了眼,有有…有贼?
黑衣人见不得手,再次行刺而来,弘忍只将姜卿儿护在身后,抬掌应对自如地将黑衣人的出招挡下,见有空隙,一掌极为沉重地拍在他胸膛之上。
黑衣人连退几步,见不能得手,便跃出长廊,身手矫健地翻上屋檐,踏瓦而去。
仿佛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姜卿儿本还想追,被弘忍牢牢按下,她道:“什么人!?”
弘忍没有回答,松开她,说道:“先去子宜阁。”
“那贼实在跑得快。”姜卿儿看向他的面容,快步跟在和尚身旁,不曾想他身手如此。
她笑着夸奖道:“大师好生厉害!”
弘忍面无情绪道:“施主谬赞。”
待二人急匆匆赶到子宜阁里,院子里一片狼藉,像是打斗痕迹。
姜红鸢手臂上一道刀痕,血迹渗透了她的衣裳,侍女已经前去请大夫了。
姜卿儿见到姜红鸢手臂的伤口,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来,询问发生了什么。
姜红鸢刚从如柳的房间里退出来,见到弘忍在此,她眸色微异,凝视许久,才移开目光,说:“有外人闯进来了,不慎中了他一刀,不过没事,不必过于担心。”
一入院中便有黑衣人向她行刺,险险要被他割喉,好在姜红鸢反应较快,也曾练过剑,避闪不及,坊里头的一众打手赶到,那黑衣人跳檐而逃。
“奴家也撞见那贼,好在有大师将奴家护下。”姜卿儿忙应道,担忧着姜红鸢的伤口,“姑姑没事就好,只是这手臂的伤,你莫在乱动了。”
姜红鸢听言,深蹙了眉,将目光瞥向弘忍,口中道:“这几日在坊里要多小心。”
侍女们找来了纱布为姜红鸢包扎着,刀口极深,血流不止,得赶紧止血才行,左手得废。
弘忍则是入了厢房里去察看,只见如柳的尸体正躺在床榻上,左手垂在床边,手腕一道骇人的口子,顺着手指流下的一滩血,边缘有些凝固了。
她的右手握着匕首,如此看来像是自寻短见,不过动作像是被人故意摆放的。
姜卿儿也跟了来,见到满地的血和死去的如柳,她蹙蹙眉头,打了个寒颤,心中升起几分悲痛,有话也说不出来。
看上去像自杀,如柳还这么年轻,若是因为姜红鸢阻拦如柳和潘秀才,如柳为情所困而死。
这理由有些牵强,潘秀才不是说不嫌弃如柳是风尘女吗,还说要娶她?怎会因姜红鸢将她初.夜卖出一事而寻死,再怎么说也放不下潘秀才。
姜卿儿道:“莫不是那些黑衣人做的?”
弘忍沉着应道:“黑衣人是后来者,不是杀死如柳姑娘的人。”
那些黑衣人是冲着姜红鸢而来的。
“嗯?”姜卿儿疑惑。
简单扫视房间设施后,弘忍不再多言,缓缓走到尸体旁边,微叹一声,手握佛珠,立掌轻声诵读渡化咒,神色虔诚。
如柳被人所杀,定有怨念,佛门弟子皆慈悲为怀,普渡众生,浮生若梦蹉跎,便安心送往轮回。
姜卿儿愣愣地望着弘忍的背影,宽肩窄腰,诵经声低沉,说到底是个和尚,念经渡化是拿手戏。
想起以前看的话本子,额……和尚是不是阳气为盛,若有他在,岂不是不用怕鬼了。
噫,她最怕神神鬼鬼的,如今坊间如柳死了,她怕是半夜都不敢起来上茅厕。
待弘忍大师诵完经,陆元澈带着官府的人赶到,立即将房间封锁起来。
大夫也请来了,正为姜红鸢察看伤势。
陆元澈见弘忍在此,大为惊讶,他道:“你…什么时候来的!你是鬼吗,飘进来的。”
弘忍冷眼相对道:“贫僧弟子呢。”
陆元澈嘿嘿一笑,道:“在厅殿里,好着呢,小子没想过福,本少爷带他享受一把人间享乐。”
弘忍无言,只是往厅殿里去接越思。
陆元澈本还想与姜卿儿念叨几句,谁知姜卿儿把弘忍给粘上了,寸步不离,跟在身后,贴靠得几近。
弘忍忽然停下脚步,姜卿儿没刹住脚,便撞到他背上。
弘忍侧过身来,拉开了些距离,低声道:“施主近来要多谨慎小心些。”
姜卿儿面容几分凝重起来,她还是看得出来那些黑衣人冲她来的,忙道:“奴家知晓。”
言罢,弘忍继续走着,姜卿儿又紧巴巴的跟上,几乎是贴蹭着他的手臂。
弘忍没有看她,但还是忍不住无奈道:“施主跟着贫僧做什么。”
姜卿儿道:“且让奴家多吸几口阳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