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卿儿任着弘忍将她牵出宴厅,陆肃的喝斥声在身后响起,他却不管不顾,只是沉默的将僧鞋脱下,放到她的脚边。
方才舞剑,姜卿儿是赤着双脚的,出来之后便踩了冰凉的石板地上,两只娇足蜷缩在一起。
她看着弘忍的鞋,很大,比她的脚大很多很多,可她若穿了这鞋,和尚岂不是穿着白袜满地走了吗,今夜还在下雪,如此之冷。
弘忍对她冷道:“穿上就走。”
姜卿儿抬眸瞧着他冷若冰霜的脸庞,好像是不容拒绝的语气,她瘪了下嘴,只好将穿上那僧鞋,空荡荡的,走起来磕磕绊绊的,若不小心还会摔倒。
和尚啊和尚,就不会抱她走么,背也行啊,呆瓜!
二人一路行到庄子门口,早有陆府袁管家带着一众家丁在此等候,做足了准备要将和尚擒下,他扫视着二人,说:“和尚,刺史大人好心将你请来混顿好菜好饭,你竟胆大包天将冯御史的手臂折断,今日陆家庄子这大门,休得出去。”
姜卿儿一看围来的家丁少说也有二十好几,只怕在门口要被擒回去。
“阿弥陀佛。”弘忍单手立掌,神色平静,“贫僧仅是替我佛惩恶罢了。”
袁管家冷哧,“不自量力。”
话落下,一众家丁持棍棒正一拥而上,姜卿儿退在弘忍身后,情势不佳。
忽然一道怒吼传来:“给小爷退下!”
顿时家丁停下动作,二人回首望去,正是先前被赶出宴厅的陆元澈,他疾步半喘,是急忙赶来的,身后带着恩翠出来。
恩翠忙道一声:“主子!”
她怀中抱着姜卿儿的斗篷和绣鞋,上前来将给她披上。见到鞋,姜卿儿心道大妙,不用穿和尚的僧鞋了,换上自己的绣鞋,她扬唇对和尚一笑。
陆元澈冷视着袁管家,道:“弘忍乃小爷挚友,尔等退下,今日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了。”
袁管家见他赶来,换了嘴脸,“少爷,这和尚肆意妄为竟伤了冯大人啊,老爷下令,不可将人放走。”
“那个冯平裘,莫说弘忍伤了他,就连老子都想打他!还不快快给我退下。”陆元澈道。
袁管家虽为难,但也不为所动,陆元澈发怒,走上台阶去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又手动将家丁推开,“退下退下!我是少爷还是你们是少爷,老子的话不好使了可是?尔等敢动老子,待母亲来扬州,一个个全都罚!”
尽管陆家一众下人得的是陆肃的命令,可仍是任他胡乱敲打,也不敢将弘忍二人拿下,更不敢陆元澈拿下。
陆元澈横行霸道,就算搁到盛京去,他一样可以横行霸道,其原因就是刺史夫人,也就是陆元澈的生母,是当朝长公主李矜。
长公主权高位重,当初正是因为陆肃养了外室,长公主不满,便与皇上请命,陆肃被贬官,调往扬州成为刺史。
长公主极为疼爱独子陆元澈,他要发脾气,一众下人就算是得了陆肃的命令,也不敢将人拦下。
袁管家道:“少爷,可别为难奴才们,冯大人在陆家庄子里右手被废,这不是小事啊,这是要让和尚赔命的!怎能让他轻而易举就走了。”
陆元澈怒道:“那又如何,冯大人若是有什么不满,便告诉他,弘忍所为皆是小爷的意思,但是我还得和母亲说尔等欺凌小爷!”
“这……”
听他念起长公主,家丁们收了棍棒,不敢再动,袁管家只好对下人道:“快去将老爷请来。”
陆元澈对此不理睬,忙走下台阶,看向姜卿儿,道:“没事吧,赶紧走,庄外马车是小爷的人。”
说着,他又拍拍弘忍的肩膀,“这里我拦着,一会儿我爹来了,可走不了了。”
弘忍扬唇淡笑,与他施礼,有时候有陆元澈风风火火的性格,直来直去的,免去不少弯子。
袁管家本还想拦着,陆元澈护在姜卿儿身边,“袁管家今日是要以下欺上?”
袁管家连忙躬身,“奴才怎敢。”
陆元澈将二人送出陆家庄子,门口确实有马车在等待,姜卿儿作礼道:“多谢陆少爷相护。”
“卿儿可要记得小爷的好啊。”陆元澈忙道。
姜卿儿颌首轻轻一笑。
此时夜空中洋洋洒洒飘起细雪,昏暗的灯光下,车夫站在旁边冻得抖抖缩缩,见有人出来,他招招手。
姜卿儿看去,正是上次的那个刘车夫,没多停留,疾步朝马车走去。
马车旁,姜卿儿踩着梅花凳上车,白雪沾染了发梢,在灯火阑珊的夜里,显得越发柔媚。
弘忍眸色幽深,细细看着姜卿儿的侧脸,她忽然停下动作,看向马车下的他,朱唇轻启:“你这般带我出来,还伤了御史大夫,可想过后果?”
弘忍沉默着,似乎没有回答她的意思,姜卿儿微微一笑,撩开车帘进去。
……
在回扬州城的路上,漫天飞雪,前途一片灰暗,就连车厢内都是漆黑无光,去向只能选择较近的杜若寺。
姜卿儿身披斗篷之下,舞衣单薄,她微微缩着身子靠在车壁上,一旁的弘忍和尚盘坐着,双目微合,手中的白玉佛珠转动着。
二人皆是满身酒水气,弘忍的僧衣半湿未干,袈裟放在一旁,尽管夜色昏暗,姜卿儿还是看得清他的面容,无悲无喜。
厅殿时,她以为弘忍会冷眼旁观,看着她被欺负,供这些达官贵人玩乐,偏偏有他看着,使她惊慌失措。
但还好,他没有冷观。
姜卿儿脑袋醉醺醺的,盯着弘忍的面容许久,忽然道:“宴厅的个个都不好惹,得罪哪个都吃苦头,明明我们只见过三次面,大师为何帮奴家,还折了冯平裘的手。”
弘忍没有睁开双眼,只是淡淡回应道:“我佛慈悲,出家人不可坐视不管。”
“可之后呢,奴家会连累大师的。”
弘忍手中佛珠停顿住,“人是贫僧所伤,贫僧自会负责你的安危。”
姜卿儿心中虽喜,可和尚毕竟是和尚又怎么斗得过官僚,只怕今后和尚受苦,试着道:“可是当真?”
弘忍不言语,他从来不说两遍话,是便是了。
姜卿儿笑了笑,得他默认便已很开心了,凑到他耳旁暧昧道:“那…奴家以身相许可好,”
弘忍的语气不咸不淡:“出家人不动欲念。”
姜卿儿停顿了下,或许是酒水的作用下,她轻声道:“我认得你,从第一次见你,我就认得你。”
弘忍侧首看向姜卿儿,因被灌了几杯酒水,她双颊泛红,凤眸水润润的,娇媚十足。
他一时心乱,忙将目光移开,道了声阿弥陀佛,这才发现她醉酒了。
姜卿儿便将脑袋趴在他肩膀上,说:“你在梦里带我踏雪寻梅,你把我抱在怀里哄我吃糖,在梦里你是长发,这是真的。”
弘忍微微垂眸,心绪淡漠。
姜卿儿摸着他不沾发缕的头顶,如此光滑,一根头发也没有,“大师你蓄起长发吧,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梦里那个人。”
“施主慎行。”弘忍微抿薄唇,将她肆无忌惮的手抓住,从来没人敢摸他的头,小丫头。
姜卿儿道:“大师,你说要对奴家负责的,我摸摸也没事嘛,要不我也给你摸摸头,我有头发的。”
弘忍既气既无奈,将她软绵绵的身子扶靠在车壁一角,他低声道:“小时候不老实,长大也不老实。”
“你怎么知道我小时候老不老实。”姜卿儿双手揉了把脸,像只兔子洗脸似的。
弘忍则坐在一旁,不再理会她。
姜卿儿见和尚不理人,便又靠近他,想一出是一出地说道:“大师,我从一开始就看上你的脸了,姑姑说如若陆刺史必要将我送去盛京,不得已的时候,便寻个男人,失了我这完壁之身,我当时想来想去,就相中大师你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脑袋靠在和尚肩膀上,语气里有些困意,只是来寻个好位子靠着而已。
“听烟云坊的姐姐们说,好像做那事儿挺舒爽的,还有坊间流传的戏秘图,一个比一个快活,奴家就想,既然如此,与其给了别人,不如给自己中意的人。”
弘忍挑了挑眉,这是什么虎狼之词,怎可将贞洁随随便便给了他人,她应该寻个好夫婿成亲才是,在那烟花之地久了,满脑子想的都是如此污秽之事。
姜卿儿又迷糊着道:“大师,你既然破了酒戒,不如把色戒也破了吧,奴家可以以身相许的。”
“胡言。”弘忍漠然道。
姜卿儿瘪了下嘴,双眸困倦不已,把他的手臂抱在怀里,额头抵他的肩,轻声道:“佛说普渡众生,渡万生苦难,大师便渡奴家一次吧。”
弘忍轻轻摇头,她的歪理邪说永远都这么多,想将手臂收回来,道:“渡化不是这么用的。”
“嗯……”姜卿儿含糊地嗯哼一声,呼吸绵长,便不再有动静。
弘忍侧眸看她,小脸靠在他肩膀上已睡着过去,纤弯浓密的睫毛轻颤,朱唇娇艳,娇丽可人。
瞧着姜卿儿的容颜出神许久,不知觉中,他面色柔和下来,轻叹一声,见她双颊微青,伸手端起小下巴细细查看,是被姓冯的掐出的印子。
弘忍眉头微锁,默不作声,下意识轻抚她那微青的脸颊,停顿片刻,他垂下手来,指尖还残留着她脸颊的触感,柔滑细腻,软糯糯的。
佛曰:色即是空,不可说,不妄念。
作者:卿儿:大师,看戏秘图吗?
第14章 不妄念(14)
半个时辰都不到,姜卿儿被叫醒过来,入眼的便是弘忍淡漠如常的脸,她还在发愣,只听他语气平和地说:“施主,杜若寺到了。”
弘忍说完,轻垂首,掀来车帘下了。
姜卿儿惺忪地揉了揉眼睛,他一走车厢内似乎冷了不少,她本就单薄的一件舞衣,拢了下斗篷,跟着下马车。
夜里的飘雪还未停,寒风吹来,姜卿儿冻得身子一颤,身形有些不稳,车外的恩翠便搀着她的手。
这风一吹,刚才的酒气消散不少,脑子也清明干净,寺门前灯火阑珊。
姜卿儿望着前面那个踏上台阶的白衣僧人,玄色袈裟揽在他手臂上,颀长挺拔,清冷孤寂,漫天雪花,落在他的肩处。
天地皆无色,分外安静,心动声不断,眼里只容得下他,姜卿儿嫣然一笑,追随他的身影而去。
此时已是深夜,想必越思已熟睡,应该给他留得有门,弘忍推开寺门,姜卿儿轻喘着赶到他的身旁,“大师,奴家帮你拿着袈裟吧。”
弘忍的袈裟全是酒水,半湿着,姜卿儿穿得少,莫给她沾了凉,“不劳烦施主。”
二人走入寺院,寺中灯火未熄,弘忍有些诧异,姜卿儿跟在身后,仰着脑袋与他道:“大师,别叫奴家施主可好,奴家有名儿,姜卿儿。”
弘忍转眸看她,不予回答,转而道:“先去休息,只怕等会冯平裘的人会追来。”
姜卿儿敛了笑,点点首,招惹冯平裘,他们没这么好脱罪,如果会害了和尚,烟云坊、杜若寺,她赔上自己保全,刚才在车内时,就已想好。
弘忍停顿了下,径直向佛殿走去,殿内灯火通明,念经声不断,或许是听到有人来动静,越思小和尚探首观望。
见到弘忍,越思忙出来迎接,喜道:“师父,你总算回来了。”
越思身后还跟着越云和尚,之前弘忍让越云带着两个小和尚下山避雪化缘了,如今刚回到寺里不久。
转眼又见身后的姜卿儿,越思直道:“师父怎么带女施主回寺了?山下的女人可是老虎,上次在烟云坊,小僧被欺负惨了。”
见此,姜卿儿咯咯笑了起来,弘忍则是微微蹙眉,让越思带着她和恩翠去寮房歇息。
待人走后,弘忍往禅房而去,问着身旁的越云:“寺里来了何人。”
越云点着首:“是个身坐轮椅的男子,看样子身份极贵,说是来停脚歇息。”
心中有了定数,弘忍勾唇一笑,“无妨,让他歇着吧。”
“哎好。”越云凑近弘忍嗅了嗅,见他衣物潮湿,“师父,你可是破了酒戒?”
弘忍顿了下,“嗯。”
僧衣黏糊糊的贴着胸膛,风一吹来,颇冷也颇不舒服,他难受了一路,便让越云烧桶热水送去禅房里。
……
姜卿儿寻去寮房,便让恩翠把她放在马车上的衣物拿来,将红色舞衣换下了。
恩翠一直都询问在陆家厅殿里的事,她愁眉苦脸的,“主子,这下怎么办呀,得罪了两位大人,莫说这和尚自身难保,烟云坊也保不住你啊,要是被那御史大人抓去玩弄,主子你这辈子就完了。”
姜卿儿低首系着腰带,神色淡然,“我不怕,我本就是个不详之人,这辈子就没好过,今朝有和尚陪着,也倒是快活。”
恩翠有些急,“主子。”
“好了。”姜卿儿看她一眼,“这路上寒冷,我去厨房煮碗姜汤喝,顺便给弘忍大师送去一碗。”
说罢,姜卿儿与恩翠多言,出房间往厨房去,换上较厚的衣裳,一下子暖和不少,可双手还是冰凉冰凉的。
询问过越思,她来到寺院里,在小和尚的帮助下起了灶火,寺里也没有其他的材料,只能熬做满盅的清姜汤,一碗下肚,全身都暖乎乎的。
越思尝过还道她手艺好,不得不说这小和尚的嘴贼甜,姜卿儿让他端一碗给越云,给寺里的和尚都尝尝。
接着盛了一碗姜汤,多放了糖,姜卿儿送去给弘忍,想起一路上他半湿的衣物,天气这么寒,是该暖暖身子。
借着屋檐灰暗灯火,姜卿儿只怕姜汤凉了就不怕不好喝了,赶到禅房门前,忘记敲门便推门进去。
还没得及开口说话,便见禅屏旁的弘忍和尚正背对着她,赤着精壮的上半身,宽肩窄腰,肌肉尤为匀称,刚擦拭完身上酒气。
见此光景,姜卿儿手一抖,朱唇微启,险些没把姜汤打翻,不曾想和尚僧衣之下如此有料,平时穿衣看着还有些清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