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呸!”
顾知薇啐她一口,见青橘羞的面红耳赤,念在她爹娘都是家生的,倒是不忍心苛责,只指着西院骂道,
“她也配和我们一家人?!只想着别人都不知道,我最是清楚的。也不知怀了什么个鬼胎便进了府,老太太给她个安生院子,又体恤她家里贫寒,给她银子使唤。”
顾知薇这话,只差没有明说顾知花不是顾父亲生的孩子。青橘自然也听明白了,因宋姨娘平日里多有赏赐,老太太宽厚素来不会说些什么,比起顾知薇,青橘自然和宋姨娘更亲近。
往前两步陪着笑脸,“姑娘何必说这些没影子的事儿,宋姨娘是有心人,姑娘不如和宋姨娘说明白了,家和才能万事兴。”
“我呸,你是那门子的主子丫鬟,要你来劝和?”
顾大嫂听了这话,朝青橘子道,
“但凡她是个有心的人,便知道自打她进了府里面,不说是老太太老爷疼她,便是连太太,也素来没有说难为过她一句。
别人家的小妾素来是家里面来回伺候着,唯独她,在西院里当家奶奶们款待着。偏她不知足,每日里不是寻衅滋事便是和给太太姑娘难受,若是我们娘家有这样的妾,早晚要提脚卖出去。”
顾大嫂这话说的极重。往常按照她的性子,定是不肯说这般刻薄的话,自打妹妹心疼她,她男人总在她屋子里住着,日子久了顾大嫂便有了两三分行武人家出来的气魄。她原来因衣服着装不合时宜而生出的,自觉不如他人的念头早就没了。
青橘极为难看,好赖她也是老太太身边儿的亲近丫鬟。不说是左膀右臂,也掌管着老太太的日常起居。素日里便是老爷见了,也称呼她句青橘,更别说宋姨娘等人更是不肯轻易得罪了她,寻常仆妇见面都是喊声姐姐。
当下便落了两三分脸,起了性子,
“哟,大奶奶这是说谁呢?饶是西院里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您和老爷大爷们说去,我是老太太身边儿的伺候的人,不过是老太太吩咐,来请姑娘大奶奶罢了。
若是您不乐意去请安,使唤个人往榆荫堂说一句便罢了,何必指桑骂槐的,没得让人难受。”
顾大嫂哪里能想到,便是一个丫鬟也能给自己脸色看。沉了脸朝左右伺候的人道,“还不快请了出去,知道的是家里的奴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姐千金,委屈到咱们家做奴婢!”
青橘也不用她请,到底是忌惮顾知薇是正经的大小姐,敛衽了一礼便往外走了,“姑娘好歹快着些,别让老太太等急了。”
顾大嫂见她走时眼风都不看自己一眼,气的猛端起雪燕碗子灌了一碗,甜润滑溜溜口感也没消下火气。
气不过朝顾知薇讲,“便是天底下的官宦人家,我也从没听过这样的道理。长辈房里的丫鬟是尊贵些,难不成还尊贵过主子不成?”
顾知薇也不往头上插花,也不施粉,素着头坐在顾大嫂身边儿安慰她,“嫂子别往心理去。难怪她不把我们看在眼里。今儿便是初一,除了是我生日,还是爹从衙门里放赏的日子。往年都是直接送到老太太哪里去,今儿太太在家,她一早儿就和前院里小茗说了,得了俸禄哪里也不去,只送到清华堂。
那宋姨娘白白失去了这么些银子,岂不是心疼的难受?青橘又是她亲信,素来和西院里亲近,撂脸色也是难免的。”
顾大嫂倒是听明白了,合着是为了俸禄的事儿。可她到底还记着,丫鬟可是说了什么衣裳不衣裳的事儿,也不好意思直接问顾知薇。
丹凤眼在顾知薇脸上打量了,斟酌字句,“嫂子左右都好,反正我素来不知礼节,是被众人取笑过的,可妹妹你可怎么办?老太太最是精明的一个人,她能轻饶了你去?”
“横竖我有主意。”
顾知薇不过是拿月钱银子敷衍顾大嫂罢了,宋姨娘真正想做的,怕是拿榴花攒盒里的靛蓝蜀锦。又是男士衣裳,又是她亲手做的,宋姨娘按耐了半个月,好不容易她生日,又凑上老太太出来,怕是会折腾的家犬不宁。
顾大嫂仍是忧虑重重,顾知薇索性也不瞒着她,只悄悄在顾大嫂耳边说了,这才道,“大嫂不如去前头和我请老爷去。老爷也许久没见着老太太,怕也是日思夜想的,一家人同去请安倒也吉祥。”
顾大嫂说着便要往外头去,“我也去喊了你哥哥来,他早起外头院子里镇北王找他,说是有什么事儿,索性让二门外的小厮去找找,总不能让你在老太太哪里吃亏。”
顾知薇忙拉住她,“哥哥既然不在家,想必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不过是和祖母说明白她便知道了,哪里用的到哥哥。”
顾大嫂这才罢了,因缀锦楼到底是前院,又是她公公住的地方,她一个做媳妇的到底是不方便。亲自送顾知薇去了二门外,见她带着丫鬟婆子进了院里,这才回转回去。左思右想不放心,索性仍是吩咐了亲近丫鬟,“往你们大爷往常行走的地方探一探,若是遇见了只让他快回来。”
见丫鬟应了声往前院里去,顾大嫂这才安下心,思量着接下来的事儿。说句不中听的话,如今太太万事不管,每日里便是老爷死缠烂打,也不过是和他略微说上几句话,家里面的杂事儿往年都是宋姨娘拿主意,她进门晚,人又没算计,妹妹年纪小也顶不得事儿。
左右妹子过了今儿便是十五岁,按照老爷对荣锦院的亲厚,怕是没两年便要办喜事儿。天底下也没有让姨娘掌管着嫡女嫁妆的事儿,更别说台面上的迎来送往,都得是太太出面才是。要如何,才能让太太出面管家呢?
顾大嫂左思右想也没个主意,正愁着,便听见外头丫鬟们来传话,道,
“大爷并未出去,是和镇北王在荣锦院张罗东西呢。奴才们按照大奶奶吩咐传话进去。大爷和镇北王都说,祖母虽年纪大了老糊涂,可到底是亲手伺候老爷读书的人物,又有老爷陪着周旋,咱们姑娘又是机灵能干人儿,吃不得亏。”
顾大嫂这才松了口气,屋子里左右也坐不安稳,索性往花园子里去看布置张罗得酒席,便是晚间才开席面,各色果品可要提前准备了。
丫鬟婆子自然是纷纷见礼,顾大嫂见这里面有青橘她嫂子,招手喊她过来,道,“你妹妹去老太太哪里伺候多久了?你爹娘可都好?”
她嫂子是知名得能干人儿,管着厨房里的采买,府邸里只有顾至善一位爷,也有心巴结顾大嫂,自然问什么答什么,
“劳大奶奶挂记着,爹娘在祖宅看着宅子,样样都好。我们家姑娘也做些轻巧的活计,在老太太身边儿三年了,老太太偏疼她,让她做着针线端茶倒水,比一般人家的小姐日子还好。”
“是比一般人家的小姐还好,旁的倒也罢了,见着主子都敢甩脸色了。”
顾大嫂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青橘嫂子哪里敢多说什么,慌的不知如何是好。忙屈步凑近,帮忙描补道,
“她既然犯了错,我们自不该说什么。老太太怜惜她年纪小,放在身边儿教养了两年,这原是我们家的福气,若是她因此便自傲,那断然是没有的。”
边说便窥着顾大嫂脸色,见她面色也看不出喜怒来,心底哀叹一句,她那小姑子不过是往沁薇堂传句话,怎么好端端的惹了顾大嫂。他们家虽然是姨娘抬举上来的,可家里面毕竟只有一个大爷不是,便是沁薇堂那位和大奶奶,哪个都得罪不得。
陪着笑脸,近前道,“大奶奶您素来好性儿,万别和她计较。”
“你们瞧瞧,你们瞧瞧,这便是家里面管家婆子的做派。”
顾大嫂指着她朝旁边儿的丫鬟婆子们道,“合着主人家欠你们的,便是犯了错,不知道悔改也就罢了。还说什么计较不计较,今儿你犯了错不计较,明儿她犯了错不计较,长次久往,国不成国,家不成家,倒不如现了结的好。”
旁边儿的婆子们见这般架势,哪里猜不到,这是大奶奶要现处置了他们。
正要求饶,便有眼尖的看见顾知薇和顾父往榆荫堂走去,早有机灵的上前,把事情详细说了,顾苏鄂倒是没什么反应,后宅里的事儿本就该后院妇人处置,他一个爷们儿说什么话。
顾知薇自然看出顾父不以为然,开口劝道,“天底下自来没有让主人家委屈的道理,若是青橘他们有冤,不如一起去祖母那里,说明白了才好。”
顾父捋捋胡须,见顾知薇杏眸两三分忧虑之色,“今日是你的好日子,你说了算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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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顾知薇含笑朝顾父道了谢, 转身往花厅里去了。
刚走两步, 便回身朝顾父道, “爹平日里公务忙碌,花厅临水又有荷叶出水,不如, 爹和我一起去瞧瞧?”
顾父捋了两下胡须含笑同意,他近来的确是劳累了些。朝廷里敬王爷上本陛下, 说是仲正北征, 劳民伤财粮草银钱数目不对, 奏明了陛下要重新理帐。偏陛下知道这是敬王故意找事儿,本想按耐下去, 谁知敬王一脉日夜跪在午门外,只道陛下包庇镇北王。
陛下没了法子,这才命顾父亲自查明此事。顾父接下这重担自然不敢懈怠,日夜劳碌不说, 自打顾母从水月庵回来, 顾父每日夜间便去清华堂报道。
顾母性子冷淡, 对他也冷了心肠, 这半月他连内寝也进不去,日日夜夜只在外头榻子上歇着。如此歇了半月, 夜间风又寒, 竟似有头疾之症,目昏沉嗓嘶哑。
花厅和后花园游廊相连,粉墙黛瓦, 自有江南水乡的温柔意味。游廊上挂着八哥和鹦鹉,间或画眉等各色鸟雀声声不断,顾父倒是清明了许多,心底暗道,“等改日院子里牡丹开了,倒是可以和太太来看看园子,夫妻携手游览,定是能恩爱如初。”
顾知薇心底着急,行步略匆匆了些。顾大嫂素来是个耿直的性子,她若是觉得那丫头不好,怕是真的不好。只如今家里面的仆妇都是老太太当年亲信,又都是宋姨娘往年收买过的,顾大嫂怕是占不得便宜去。
果然,等进了花厅,便见顾大嫂仍是在发脾气,言辞之间,除了青橘和青橘嫂子,连一侧的仆妇婆子也被骂了进去,“合着别人不知道,我最是知道你们的。你们看着西院里得老爷老太太喜欢,便不肯轻易得罪她们。平日里太太又不在家,姑娘好性子,我又是个没算计的,总被你们看不上。”
仆妇婆子哪里敢应答,纷纷只道是不敢。各个心底里暗道倒霉,这青橘嫂子也忒没算计,大姑娘的好日子,都是她妹妹惹了这么摊子事儿,连带着她们也一起吃挂落。只拿眼珠子去梭青橘嫂子,只盼她给大奶奶认个错,这事儿便过去了。
青橘子嫂子哪里能忍下这个气,不说顾大嫂进门两年没有生养,将来不定未来的主子从谁肚子里爬出来。她妹妹生的模样好,又是老太太身边儿的亲近人,将来就算是给了大爷,那也不是什么稀罕人儿的事儿。
再说青橘嫂子自己,她掌管着厨房里的采买,家里面的银钱总是知道的明白。旁边儿这些被顾大嫂唬住的婆子们不知道,她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老爷每月银子下来,都是茗大爷亲送到老太太哪里。老太太心疼侄女宋姨娘,转手便给了她。
每月里对账银子都是去宋姨娘那里领,这大奶奶不过是面上光鲜,说是让她管家,可有一件事儿是她能做主的?
见身后的婆子都看着自己,青橘嫂子越发觉得自己不能轻易认输。今日的事儿定是瞒不住了,老爷和姑娘都看着,不多时想必老太太宋姨娘也知道。左右她们是靠着宋姨娘起来的,倒不如狠狠打了顾大嫂的脸,到了宋姨娘那里,也好有个交代。
往前两步,也不往前施礼,只耿着脖子道,“大奶奶这话好没理。别说我们家里早早跟着老太太老爷,见着老爷是从清寒书生考上来的,便是老爷见了我们家太爷,也会喊一声兄弟。
更别说我们,自来是为了顾府尽心尽力,大奶奶若是想发落我们,倒不如去老太太哪里问一问,若是老太太同意,我们即刻收拾了包袱便走。”
“你!”
顾大嫂气的脸色发白,指着青橘嫂子道,“合着你是老太太的亲厚人,我们做主子的便要让着你们不成?”
“大奶奶若是这么想,奴才们也没法子。”
青橘嫂子懒得再说什么,她左右为自己出了气,从今往后这满院的婆子丫鬟,定是没有敢惹自己的。她连大奶奶的脸面都不顾及,哪里还用看别人脸色。
“好大的气派,若是别人不知道,爹,还以为咱们家奴才们欺压到主子身上呢。”
顾知薇见青橘嫂子这般态度,如何不知道,这是她没把顾大嫂放在眼里。不说顾大嫂,甚至连她哥哥也看不上。忍下心底怒火,回头朝散步而来的顾苏鄂道,
“咱们家的丫鬟婆子的确是需要调理了,往年姨母在宫里还说,世家大族行事素来都有章法,咱们家虽刚兴起,也断然没有奴仆指着主子骂得道理。”
顾父自然听见方才那番话,微蹙了眉头。他思量的倒是比顾知薇更长远,如今他为了宋姨娘逼得妻子出家,这事儿隐隐在朝堂上有了风声,若真是满朝廷传开了,他宠妾灭妻的罪名可跑不掉。
可让顾父来说,他真是冤枉死了。当年宋家表妹千里迢迢来投奔她们,刚来便在老太太那里查出身孕。顾父本想随意找人把她配出去,可老太太说,早年他能读书,还是宋家舅舅卖了几十亩地才能去崔家读书,如今他起来了,舅舅舅母又早早没了,留下这唯一一个闺女总不能薄待她。
偏那会儿太太又怀着孕临近生产,万事张罗不得,每日都在沁薇堂休养生息。仆妇们不知道内情,都说是那宋表妹是老太太给顾父准备的妾侍。等太太知道,又不听他辩解,怀胎七月便生下她的乖囡,往后更是夫妻生了嫌隙。
一晃便是十五年,便是老太太这些年在榆荫堂万事不理,也从不见顾母踏门请安一步。府里面更是一分为二,各自不两立。西边院落是他的缀锦楼,和老太太住的榆荫堂,还有宋姨娘住的地方,也没有正式的堂号,府里面都含糊称西院。东侧从荣锦院开始,一直到最后的清华堂,是顾母和顾至善顾知薇等人的住所。
这般下去,仆妇们分别站队倒也是有理。饶是各为其主,言辞中辱骂儿媳,这便留不得了。
顾父不过略微思量了下,转身朝身后跟着自己的小茗道,“你去太太那里,把青橘她们家的身契拿来,再让崔妈妈找几个得力的粗识婆子,把她们绑了送回青州去,往后断不许往京城里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