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和哥哥丧身菜市口,顾知薇胸前一阵疼,也不知上辈子,有没有人替爹和哥哥收尸,爹还好,清俊儒雅的哥哥最疼的便是自己,可她上辈子连尸身都不能替哥哥收回来。想到这个,顾知薇心口更是一阵绞痛,她重活了一世,总不能重蹈覆辙才是。
傅仲正现在定是要回京的,等见了他,她可要和他好好周旋才是。至少要保的一家老小性命都在,再说那傅仲正就算是有阎王之称,可不曾听闻他欺辱过女眷,想必也是讲理的,他还能把她生吞活剥了不成?
少女细眉微蹙,樱唇轻咬,似是痛苦至极。芍药带着丫鬟婆子侍立在后,见顾知薇似是承受不住,忙上前道,
“姑娘,虽然日子开了春,可到底还寒着呢。没得在外面风吹难受,屋子里歇会子吧。”
顾知薇半靠在栏杆上,额头薄汗渗出,无力的朝芍药摆摆手,待胸口剜心的疼痛退去,才深吸口气,问她,
“前头打探消息的小厮可回来了?镇北王什么时候回来?”
“说是恭王府里一切如常,恭王每日里喝酒作乐,恭王妃前几日还去栖霞寺为镇北王烧香祈福,姑娘,这看起来并不像是镇北王要回来的样子。”
顾知薇闻言索性起身,蹙起眉心思索,前世这个时候,傅仲正大灭鞑子王庭,消息传来,京城里到处喜气洋洋。
朝廷与鞑子纠葛几十年,每年秋冬,鞑子总要犯边,战争直到第二年春天鞑子方才退回。到了傅仲正这里,才算是真正灭了鞑子气焰。
怎么现在,完全没个动静?
难不成,傅仲正在北地有什么变数?他身死的时间提前了?担忧目光越过重重屋檐落在北方,顾知薇合掌低首祈祷,神佛保佑,让傅仲正平安回京。
千里之外北地,寒风凛冽刺人骨髓,雪压枯草,没过马蹄,为昨夜的战场添上一抹柔情。
一行人肆意前来,黑烟未熄,帐篷马车凌乱散布在草原上,空气中弥漫血腥之气,刀戟散落,昔日里鞑子王庭之地,如今彻底成了人间地狱。
男人们战死了,妇孺儿童各个面色惊慌,衣着残破手臂发青,见到来人,妇孺低头不敢直视,任由将士们把她们围成一圈,相拥着取暖。
傅仲正戎装黑甲,浓眉黑眸犀利,骨线分明的下巴紧绷,玄色大氅沾染晨雾,凝结点点莹白。骨节分明的大掌拉紧马缰,眸色掠过瑟瑟发抖的妇孺,冷声吩咐道,
“一个不留。”
“是!”
常达觉得惊讶,他们王爷素来对妇孺仁慈,怎么不说抚恤这些妇孺,反倒是让他们全都杀了?不过心底里如何想是一回事,傅仲正多年威信,常达对他极为信服,王爷这么做定是有他的道理,他只管听从就是。
刀挥人首落地,血花绽落一地。哀嚎求饶声不断,常达面露不忍,命令将士们停下后往主帐走去。
傅仲正正悬腕提笔,手写战书,见常达进来后恭敬站在一侧一声不吭,他这个常将军虽骁勇善战,可到底还是有几分娘儿们行事的做派,问他,
“你可是觉得这些妇孺不该杀?”
“妇孺身上没有两把力气,不如赏给将士们做媳妇,就算是不会汉话,说久了也都明白了。王爷若是把他们都斩了,未免...”
“未免太残忍凶爆。”
傅仲正放下宣笔,接下他不敢说的话。拿红漆把信封封好,盖上印章,撇了眼常达,见他两股颤颤似是极为害怕。
缓下神色,朝常达道,“那些鞑子犯边,可曾饶过咱们的妇孺?”
常达容色立即沉重起来,鞑子犯边历来残忍,他大随男儿被杀,妇孺则是被戏称两脚羊。若是粮草短缺,拿来烹食也是常事。
如今正是为大随百姓报仇雪恨的时候,他怎么偏偏心慈手软起来?!
双膝跪地朝傅仲正请罪,傅仲正挥挥手,
“去吧。命令将士们原地整修,凯旋回京。”
“是!”
常达顿时面露喜色,恭敬转身出了营帐。等他走了,傅仲正这才揉了揉发胀的额角,黑眸微敛,按耐住内心的蠢蠢欲动。
回了京城,他就能见到那个小姑娘了。今年,她怕是才十五岁,刚刚及笄。
若不是他死后,小姑娘日夜念经书为他超度,他怕是早就在阴世堕落不得超生,又哪里来的重活一次的机会?
上一世小姑娘对自己的排斥傅仲正记在心底,回了京,可不能像上辈子那样同意了婚事。小姑娘对自己很好,他也应该投桃报李,让她嫁个心上人才是。没得自己死了守着望门寡,一辈子孤苦伶仃的。
还有顾府前院,他也不能再住进去了。皇叔特许他跟随顾学士学习政事,顾学士在顾府东门外了院子给他。上辈子他因厌恶恭王府的肮脏事住进顾府,又觉得父亲和敬王同为皇叔兄弟,提起恭王府便是风流艳事,父亲未免太过为老不尊了些。
自小他便跟着皇叔吃住,和恭王关系淡漠疏离。重活一世,他才晓得,父亲是大智若愚。
皇叔身子骨孱弱不能有子,除了过继皇室骨肉别无他法。父子关系表面疏离,实则也是为他争下皇位打下基础。
没有比一心一意信赖皇叔的侄子来的更让人放心了,既然已经重生回来,总要修复和父亲的关系才是。顾大学士人品风流倜傥,文采出众,又是治国□□的重臣,想来在朝堂上也是不吝于赐教的。
一桩桩一件件都要重新安排,他既然重活一世,皇位总不能还让敬王夺了去。顾学士对他有半师之谊,顾家,还有小姑娘他都要呵护好才是。
而此刻,京城顾府,后院沁薇堂,春暖气热,青砖擦的一尘不染,隐约透出人影。明珠做帘,百蛟做窗,茜色沙窗下,黄梨书架顶天立地,上面摆满各色线装书籍。东侧往日里是笔墨纸砚的书台,此刻放着一匹靛蓝蜀锦,阳光透过纱窗洒在蜀锦上,金银暗纹隐隐可见。
顾知薇手持剪刀,一手拿着皮尺,量好尺寸就要在蜀锦布料上下剪。芍药双手按压布角,见状惊呼出声,
“姑娘,尺寸错了的。咱们大爷肩宽十二寸,您裁剪宽了。”
这都十三寸的肩宽,布料又是靛蓝色,难不成,他们家大爷宽裕了些?
顾知薇下剪飞快,两三下便裁剪出衣料,见芍药仍是懵懂一片,忍不住笑道,“不是给哥哥做的。”
不是给他们家大爷做的,那是给谁?
芍药眨巴两下眼睛,识趣的没有再问。她们姑娘做事向来有主见,既然裁剪了,总是有人穿的,只是不知是哪个幸运的,能亲手穿她们姑娘做的衣裳。
顾知薇饶是心底里如何镇定,也不敢向芍药吐露分毫。这个时候她和傅仲正还未订婚,若是爹娘知道,她给外男做衣裳,还拿的是皇后娘娘赏下的蜀锦,饶是如何宠她,也要被罚的。
更别说祖母顾老太太出身青州宋家,向来规矩甚严,最是为人古板苛刻的。祖母因众人都宠她,便对她更是严苛,行卧起坐若是稍有不合体,便要冷眼看人的。又因她容貌旖丽、声线娇媚,便觉得她素来不守规矩。平日里若是她和顾知花同时犯错,总是惩罚她多些,偏袒顾知花。
想到上辈子害了自己的顾知花,顾知薇素白腕子一紧,暗自下了决心,这辈子,她可不能中了她的算计,得早些让祖母知道,这顾知花不是顾家人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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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素手微抬,银针带着丝线穿过布料,顾知薇轻巧的在衣襟上打了个结,拿小剪刀把线头剪掉。
历时五日,熬的眼睛红红的,总算是把这件外袍做出来。想着那人收到袍子时模样,顾知薇桃腮微红,把衣裳归置起来叠好。
顾知薇近来数着指头过日子,再有两日,二月初十,那男人便要带着将士们凯旋归来。自此后便住在东门外的荣锦院,直到...三年后战事又起,他战死沙场。
这一次,她不止要把这人留在京城,还要讨好他,嫁给他,讨得他欢心,保全家老小性命。
可一想起上辈子惊鸿一瞥过得宽肩猿腰,以及男人身上透着股肃杀之气,顾知薇腿软脚麻,就连收整衣物的腕子也忍不住酸软两分。那男人有多强壮她是亲眼看见过的,上辈子订婚后,傅仲正住在荣锦院时,嫂子常拾掇自己做些点心糕饼送到前院去,说是让男人看看她是个宜室宜家的,娶了她总不是亏本买卖。
顾知薇十次里有三次敷衍过去,可还有一两次是被嫂子盯着,亲自去厨下料理了糕饼送过去。傅仲正极难讨好,顾知薇不止一次看见过,自己走后,那糕饼点心便喂了傅仲正养的大黄。
按照大黄膘肥体壮的模样来看,它应该很喜欢这糕饼点心。至于傅仲正,冷冰冰的看起来没个破绽,估计收下这点心便是对自己的恩赐了。
想到这里,顾知薇忍不住掐掐脸颊,深吸了口气。顾仲正不爱吃点心,她这辈子可要换个法子讨好他。这蜀锦就不错,一寸蜀锦一寸金,她针线活也还说的过去,靛蓝袍子上青竹隐隐,朗朗有林下君子之风,依照顾知薇上辈子对傅仲正的了解,他应该极为喜欢。
再次打量了靛蓝锦袍,针脚细密、袖口领结收线极好,顾知薇满意的叹口气,吩咐芍药,“你带着徐妈妈把皇后娘娘赏的黄花梨木匣子拿来,再把前阵子哥哥送来的樟木球拿松柏熏了,送过来给我。”
徐妈妈是皇后娘娘赏下来的,她为人最是忠厚,又素来精明能干,宫里面女官比得过她得屈指可数,皇后怜惜顾知薇年幼,她妹妹虽是当家太太,确是个万事不理的性子,自打和妹夫离了心,一年都要念上半年佛。可怜薇姐儿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便把徐妈妈给了知薇,也是心疼她的意思在。
徐妈妈果然也不负众望,后院里的那点儿肮脏事儿看的一清二楚。顾知薇又极为信任她,来到顾府打了两次西院的脸,狠狠煞了宋姨娘的气焰,如今这沁薇堂倒是没有闲杂人等敢来的。
听芍药说姑娘要黄花梨木匣子,徐妈妈亲自拿了云梯上后头阁楼上取了来,黄花梨木雕龙饰凤,本不该是臣子家用的东西。可天底下谁不知皇后娘娘最疼他们姑娘,便是违了礼制,也没人敢多说什么。
松柏袅袅一室清香,芍药把樟木球拿来给顾知薇看了,笑道,“咱们大爷送来的都是好东西,姑娘您瞧瞧,不用熏就带着天然的木头香呢。”
顾知薇葱白手指接了,三五个樟木球在手心打滚儿,也不知是什么法子制成的,倒是精致玲珑。放在琼鼻下细嗅,隐隐木石之香扑面袭来,闻之心畅神怡。
樱唇微抿,朝芍药笑道,“既然如此,你把松柏香炉拿来,我把这衣裳熏了,等下你收好,连同嫂子往荣锦院送的棉麻布匹一起,都送到那边去。”
芍药心底大骇,面色苍白两分,颤着嗓音,“姑...姑娘这衣裳是...”
给镇北王做的?!那个素有阎王之称的镇北王?!她们姑娘熬夜给外男做衣裳?!
顾知薇来不及说话,便见帘子响动,徐妈妈捧了黄梨匣子进来。她面色慈和,秋香色褙子上银线勾勒菊花,虽不十分富贵荣华,可也比一般人家的太太们贵气两分。
见芍药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走进来冷了眉眼,声音也多了几分严厉,“平日里教导你们规矩,你倒是越来越不像话。连外头扫地的小红办事也比你周全。”
芍药见着徐妈妈更是害怕,哪里敢开口争辩,只呐呐开口,说自己再也不敢了。
徐妈妈这才轻点她眉心,皱着眉头道,“姑娘说了什么?把你惊成这个模样?”
芍药看了眼顾知薇,又看了眼徐妈妈,不敢吭声。顾知薇见她模样可怜,知道自己贸然把她吓着了,朝徐妈妈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姨母出宫前嘱咐我,说是镇北王不日回京,让嫂子和我万事周全些。”
“我想着,镇北王贵为天潢贵胄,自然是万事不缺,没什么烦心事儿的。好在我阵线还过的去,娘娘赏下的蜀锦还有两匹留着也是浪费,索性给镇北王做了衣裳。”
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徐妈妈虽然疑惑,娘娘最是疼爱薇姐儿,怎么会让她照看外男呢?可又思及娘娘入宫二十年一无所出,心底里又了然。这怕是娘娘担心自己百年之后,提前给薇姐儿找的靠山。
当下便挥手让芍药出去,从顾知薇身边儿拿了靛蓝锦袍,拿小杌子坐下,亲自在瑞脑金炉上熏了,边和顾知薇说话,“娘娘是一片好心,可姑娘没得为了这个熬坏身子。衣裳什么时候都能做,后儿个初十,姑娘可是要上山请太太下山的,太太若是看见姑娘这样,岂不是心疼死了。”
顾知薇方才拿姨母说谎,未免有些气短,又听见徐妈妈提起娘亲,恨不能立即就跑到栖霞寺去,把娘亲接回来。
她重活一世倒是记得清清楚楚,娘自打宋姨娘进门后便和爹爹分居而住,后来更是半只脚踏入佛门,万事不理俗事。虽然自称是佛门弟子,可娘亲对她和哥哥一向都好,自小她身上穿的衣物便是娘亲手做的,直到上辈子娘亲死在栖霞寺,她的四季衣裳才归针线房。
可她,竟然为了讨一个男人欢心,竟然完全把娘忘了!!
顾知薇懊恼的敲打了下额头,眼眶泛红,杏眸水汪汪的,她生的又白,整个人如冬日艳阳下白雪似的晃眼,也越发显得眼下两坨青黑极为显眼,别说是徐妈妈心疼,就连芍药端茶进屋,也不由感叹,生成她们姑娘这样的相貌,真是老天偏爱。
徐妈妈见她这个模样,忙笑着安慰道,
“看我,专往姑娘心口戳。自打姑娘初二醒来倒是沉稳不少,往日里太太最忧心姑娘针线活计,我看姑娘进来进益不少,这针脚细密,倒不像是新学针线的手艺,若是不知道的,怕是认为是十多年的老手做的。”
“真...有那么好?”
顾知薇心口酸酸涩涩,见徐妈妈提起针线,心口猛的提起,佯装不在意的随口问道。
“可不是,姑娘近来也乖顺,连西院和老太太那里也不来往,太太知道了,定是极为喜欢的。”
徐妈妈倒是没多想,饶是她如何聪敏,也想不到自家的大小姐自打二月二龙抬头,便重新换了芯子。如今的顾知薇多活了几年,又经逢家里世故变迁,稳重些是应该的。
“那,我们现在去找娘,可以吗?”
顾知薇越想越难过,她重生以来便窝在屋子里给傅仲正做针线,除了这身衣袍,旁的一件事儿都没做。嫂子担心来看了她几次,也都被她打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