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媚——大河之楠
时间:2020-05-10 08:41:03

  顾苏鄂见他一幅讨赏的模样,朝小茗道,“赏他把铜子,再开了我的私库,陛下前儿送来的徽墨拿上两封,送到沁薇堂去。”
  小茗低声应是,等顾苏鄂进了门,才踢了脚那送经小厮,抓了把铜钱给他,“你也是个机灵的,咱们老爷素来最疼大小姐,你倒是提起老爷太太,连带着老爷的火气也消了几分。”
  送经小厮哪里想到还有赏赐,巴巴的来回属着手里的铜板,眼神也不敢错上一步,便回道,“老爷如何有火气?他还夸大爷有心呢。大爷这样的周全人,也就只有老爷这样顶天立地的人物,才能调.教出来。”
  小茗见他万事都不明白,懒得和他说这里面的纠葛。自打他们家太太常年住在栖霞寺,后院里姑娘就没往前头送过东西。老爷想着念着几年,好不容易后院里来人,连老爷这样四平八稳的人,都等不及这两刻钟亲自到外面问话。
  但凡是个机灵的奴才,此刻怕是早就在老爷面前留了印。可这么好的差事,怎么给了这么个蠢人。
  不知道为自己筹谋也就算了,连带着也不知道帮大小姐打算,代替大小姐说上两句软和话,是真是假老爷还能追究不成?
  恨恨瞪了眼送经书来的奴才,小茗问他,“你来的时候,大爷和姑娘可收拾妥当了?”
  “大爷让马车在二门内候着,此刻怕是正要出后院呢。”
  送经小厮倒是记得清楚,转身看向小茗,一脸犹疑道,“茗大爷,我还有个事儿要和你说。”
  小茗看着他没出息的样子,心底里不喜欢,道,“说吧。”
  “咱们家大小姐,给别的男人做了衣裳。”
  “你好好的倒来编排人!该死的杂碎,大小姐也是你能嚼舌根的?!”
  小茗一巴掌扇在他脸上,连啐了几口,送经小厮被打了个搓手不及,忙不迭跪下磕头求饶,大声为自己辩解,
  “是真的!小红亲口说的,她还说那布料是娘娘赏的,尺寸也不是大爷老爷的,奴才这才...唔唔...”
  小茗两步上前,扣住他耳鼻,把余下的话咽了回去,窒息感让他憋红脸颊,眼泪鼻涕横流,狼狈极了。到了此刻他还有什么不明白?自己说的太多了,顾家大小姐的名声岂是他可以诋毁的。
  小茗见他被制服,俯身在送经小厮耳边,阴测测的吩咐他,“若我知道再有旁人说这话,一概算到你身上去,把嘴巴给我闭严实了。”
  那小厮被吓得魂飞魄散,他乡野出身,卖身到顾府签的长契,生死不论,若是真被灭了口,那可真是没地方诉冤。小茗见他听明白了,松开手让他走,小厮原本还想说什么也咽了回去。
  罢了,大小姐那衣裳说不定是给大爷老爷做的呢。都怪那个小红,好好的说什么大小姐给外男做了衣裳,还说什么徐妈妈芍药他们都知道,唯独瞒着太太老爷不给他们知道。也怪他自己,被铜钱迷了心智,想着若是再讨好老爷一次,怕是再有银子赏下来,哪里知道,连命都要没了!
  跪在地上,左一耳光右一巴掌的认罚,“我错了,我胡说,死烂嘴,茗大爷饶了我吧。”
  见他一张脸红肿起来,小茗才冷哼一声,示意他赶紧滚。等人踉踉跄跄跑出智勤斋大门,小茗这才整理了衣裳,亲自进屋禀报给顾苏鄂知道。
  顾苏鄂端坐在八仙椅上,黄花梨木条案上,案牍被抱到西侧软榻。此刻桌面只一幅笔迹,正是顾知薇抄写的经书。笔架上悬着的磨还未尽,小茗一看便知,这是老爷给姑娘批改了字迹。
  目光往西悄悄落在西侧软榻,老爷午歇的棉被卷起,凌乱一片,素来规整的老爷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小茗招手便让婆子整理,顾苏鄂见婆子眼生,挥手让婆子出去,问小茗,“你方才和那人说了什么?怎么好端端地又哭闹起来?”
  小茗知道事关重大,便俯身道,“说是咱们大小姐拿皇后娘娘赏下的蜀锦做了衣裳。”
  顾苏鄂一听是衣裳,似是想起了什么,眼神里满是追忆,半晌后哑笑一声。低首见笔墨干了,便把经书仍旧卷起来拿黄稠捆好,混不在意笑道,
  “她要做便做就是,想必是给她娘看的。你们太太啊,手艺可比你们姑娘还好,当年,我这里外衣裳,都是...”
  都是她亲手做的。话说了一半,顾苏鄂便咽了回去,见小茗不动弹,道,“你还有什么事儿?”
  “尺寸...尺寸不是府邸里的。”
  小茗艰难吐出这句话,随即跪倒在地上,一口气吐的干净,窥着顾苏鄂风雨欲来的一张脸,心底里发怵,问道,“说是姑娘屋子里一个叫小红的多嘴,老爷可要打探明白?”
  “爷的府邸,有什么打探不打探的。”
  顾苏鄂捏紧手心,似是想起了什么,“想必又是西院里做的勾当,娘娘赏的蜀锦,得不到便拿这法子来诬陷薇姐儿,让人去西院里吩咐,晚间我去西院吃饭。”
  小茗应下,刚要出去,便听见顾苏鄂喊他回来,道,
  “太太今日从寺庙里回来,恭王府里送来两盆瑶池春,你们太太素喜雍容华贵,觉得村花野草上不得台面,你亲自送到清华阁去。”
  “等等,你还是去西院,我亲自送到清华阁去。”顾苏鄂见小茗答应,随即又反悔道。左右她还没有回来,他偷偷去清华阁去,应该没关系吧。
  小茗见老爷这般犹豫模样,心底里咂舌,要说他们老爷心底里最疼谁,无意是他们家太太小姐。恭王爷爱花爱草那是天底下都知道的事情,且恭王爷素来视花草为子,要从他手里得到花草可不容易。
  这瑶池春又是名贵品种,眼下还不到牡丹盛开的时候,恭王爷定是费了功夫才培育成功,他家老爷一下子就得了两盆,眼巴巴的送到太太住处。可偏偏无论是太太还是大小姐,见到老爷总是没有好神色,就好像老爷做了什么对不起她们的事情似的。
  小茗不敢好奇往事,他最是清楚明白的人,知道自己能跟在老爷身侧,无非是自己嘴巴严实,一心只认准老爷太太,若是老爷不愿意做的事儿,连老太太哪里也要敷衍过去。
  好在老太太和太太一样,都是吃斋念佛的人物,每逢初一十五才让家里面请安,平时都在后院里带着并不出门。
  清华阁位于顾府中分线上,直对顾府大门。因顾母不长在家,虽华奢但屋子冷清雪洞一般,顾苏鄂留恋目光在屋子里打转,捧着牡丹放在梳妆台上。
  这一呆,一直呆到太阳西斜,顾母快要回来才出去。表面上看,仍旧是儒雅风流的学士气派,只是小茗眼尖,看到他们老爷眼眶里似有血丝,就好像偷偷哭过似的。
  作者有话说:  mua~
 
 
第6章 
  顾母修性说是在栖霞寺,顾家如何肯委屈她?自然不会让她住在栖霞寺里,栖霞寺往西便是水月庵,水月庵山脚便是云梦湖,正值初春,湖面倒是清静如镜,不见波澜。
  春意浓浓,浅草没过马蹄,新燕啄泥筑巢而居,峰峦叠嶂之间,栖霞寺云山环绕,下依湖水旁靠青山。从顾府一路急行而来,不到一个时辰。
  日头刚开始毒辣,前头就是通往栖霞寺的石阶,顾至善勒住马缰,跳马往身后行去,打开帘子见顾知薇仍是气质端方模样,赞道,“妹妹往日总要掀开帘子往外看,今日里倒是乖的很,别说打帘子,就连眼神也不错一眼。”
  马车里布局倒是舒适,居中一岸几,上置一卷书,一壶茶。顾至善打马行了一个时辰,早就口渴难耐,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连饮了两三杯,才嫌弃道,
  “你这茶,半点儿滋味都没有。”
  顾知薇见他喝完,把茶壶递给车外候着的芍药,示意她再添了茶来,又把案几推开,道,“哥哥牛嚼牡丹似的饮茶,若是姨夫看见,怕是又要让你多修两年书。”
  “忒没滋味!我倒是宁愿像镇北王似的,沙场上打杀一番,也好闯出个名号来。”
  顾至善拍了下膝盖,满身懊恼,叹气道,“也不至于像如今这样,被姨夫和爹管着,连出门都要派人跟着。”
  顾知薇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笑着看了眼身后的侍卫仆妇,让他们自去歇息。又见芍药递了茶水来,给顾至善倒了一杯,笑吟吟道,“若是我能让哥哥见着镇北王,哥哥该如何谢我。”
  顾至善一口饮个干净,心底里觉得奇怪,这茶水倒像是提前冷好的,不冷不烫倒也解渴。知道是她妹子主意,又见她说些什么镇北王,笑道,
  “但凡是哥哥有的,妹妹你想要,只管拿去就是。只是妹妹怕是讨不得好处了,这镇北王还远在北地,怎么会在这荒郊野外的。”
  “谁说要在荒郊野外了?”
  顾知薇下了马车,杏眸闪亮,朝顾志善道,“哥哥等着,少则一日,多则三五日,就在咱们府邸里,若是见着镇北王,可要答应我一件事儿才行。”
  “我应你就是。”
  顾至善毫不在意,单手撑着翻身下了马车,两步扶着顾知薇上了小轿,见台阶高耸,忧心仆妇抬的不稳,笑道,“妹妹不如在山下等着,我接了娘亲回来咱们再家去。”
  顾知薇摇摇头,看了眼远处湖光山色,道,“咱们今日里便回去了,哥哥,先上山再说吧。”
  顾至善见她不肯同意,亲自在小轿后面伺候,唯恐抬轿的婆子闪失,顾知薇见他非要死皮赖脸跟着,知道哥哥一心为着自己,心底里软成一团,索性和他说起正事儿,
  “早起嫂子传话来,说是身子骨不便利,见了血。我想着来了也是来了,索性替嫂子烧柱香,再给菩萨镀层金身,也是我的心意。”
  “如何能让你出钱。”
  顾至善见她提起这个,笑道,“妹妹有这个心便是,你嫂子北地长大,连个大字都不认识,你给她念经镀金她也不懂这个,没得浪费了你的月钱银子。”
  顾知薇知道哥哥怜惜自己,嗓音温柔十分有力度,“要说富裕,哥哥怕是没有我日子好过。娘把崔家的文墨铺子点心铺子都给了我,但是每旬分红就几百两银子,除了日常脂粉用度,别的都换成银元宝给徐妈妈收着呢。哥哥不替我花销些,怕是留着都要生小崽崽了。”
  顾至善如何不知道顾知薇贴补自己,他每月月钱银子不过二十两,大奶奶比着老太太,也是二十两,西院里那两个一个十两一个八两。
  若是另有什么开销,现到公中开支,顾至善向来侠义,是个仗气疏财的,每旬但是一桌上好席面便要十余两,若是再有花娘唱曲,那银子就花的海了去,饶是金山银山,也是打不住的。
  心底里感动,面上并不带出来,顾至善侧着身子打量顾知薇,少女十五岁方才抽条,鹅黄小衫衬的肌肤如软玉,细眉杏子眼,琼鼻樱桃唇。
  饶是顾至善在外面浪荡惯了,也不得不承认,他这个妹子,但是模样气派,就胜过无数个胭脂俗粉去。
  打量到顾知薇心底发毛,担心自己重生被看出破绽,轿子在水月庵门口停下,顾至善仍然盯着自己。顾知薇忍不住了,推他,
  “哥哥,快回栖霞寺烧香去,芍药把银子给了你的小厮,你记得让方丈镀上金身。”
  顾至善摇头,心底里疑惑妹子变得如此懂事,见僧尼迎了出来,笑道,“你快去吧,我给娘磕了头再去栖霞寺也来得及。”
  佛堂里,法相威严,顾母一身海青大袍,乌黑发髻挽成髻子,斜斜插着三两根簪子固定,清丽出众。她因修经茹素,身姿纤细,佛海度苦难之人,顾母脸上一片祥和,隐隐圣洁之像,并不似顾知薇猜测过的怨愤在心。
  她双膝盘坐蒲团之上,手持木鱼,低声正在念着佛经。崔妈妈在一侧恭敬候着,见僧尼领兄妹两个前来,朝她们摇摇头,示意轻声后,领着兄妹二人往侧间行去。
  顾知薇算起来已有两辈子未曾见过娘亲,上辈子身死在顾府,顾知花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而她的娘亲在这水月庵冷清而死,甚至,她连尸骨都没有见到,便被爹爹送回祖坟。
  甫一见顾母,隔着上辈子的生死距离,顾知薇眼眶泛红,喉间酸涩难耐,也不理会崔妈妈和顾至善拼命示意自己静音,颤抖着声音,唤顾母,
  “娘...娘...”
  声声凄惨入骨,顾至善忍痛撇开眼,不去看唤母亲的顾知薇,示意崔妈妈松手,沉沉吸了口气,道,“妈妈,去归置东西吧。”
  崔妈妈见顾知薇如如燕归巢,扑到顾母怀里,木鱼佛珠散落一地,叹道,希望姑娘能让太太回心转意,像她们太太这样的人物,哪怕是和老爷和离,也不至于念经求佛来麻痹自己。
  顾母睁开眼,无奈的摸摸顾知薇发顶,“都是个将要及笄的大姑娘了,怎么见到娘,还是要哭?”
  顾知薇嗅到顾母身上淡淡佛香,心底越发酸楚难耐,她这么好的娘亲,这么好的娘亲,上辈子,怎么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美人模样初成,泪睫萋萋,樱唇半咬,听着顾母安慰,顾知薇恨不能把重生后的惊惶哭出来。喉间酸涩,忍了半刻的泪珠儿滚滚落下,徐妈妈费心遮住的青黑眼圈露了出来,青黑一片,煞是显眼。
  顾母见她这般可怜模样,忙道,“可是娘不在,你受了委屈?”
  她捧在手里娇养的宝珠,怎么憔悴成这个样子?
  顾知薇摇头,伏在顾母肩头,抽噎的不成样子,“娘...娘...以后,不来水月庵了好不好?”
  “你不喜欢宋姨娘,我把宋姨娘赶出府去,不喜欢顾知花,她不是爹亲生的啊,娘,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大家都好好的好不好?”
  别像上辈子一样,娘死了,爹和哥哥也被斩了,嫂子拿着玉佩去买粮食也没了。她呢,和顾知花一命换了一命,一家人死都没有死在一起,她甚至黄泉下,还没来得及见爹娘呢,便又重回到十五岁。
  顾母听了这话,推开顾知薇肩膀,凝视她杏眸,“你从哪里听到的这些?!你身边儿的人越发不尽心了,什么混账话都往你耳朵你传。”
  顾知薇见自己说漏嘴,杏眸左右漂移不敢直视顾母,可她又不想随便扯个谎应付过去,索性咬牙承认下来,“我...娘,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早就知道了。”
  “...”
  顾母不曾想到,顾知薇早就知道这些陈年旧事。见女儿一脸心虚的看向自己,索性拿手帕把顾知薇眼泪擦干,起身拉着她出了佛堂,往后院行去。
  “娘和你爹的事儿,都是上一辈子的纠纷。你看,娘每天在这里念经读书也很好,环境又清幽,又没有杂事烦心,你上有娘娘照看,你爹又不会亏待你。只要我的乖囡好好的,娘在这里也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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