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仲正疑惑回头,见他的薇姐儿长睫微闪,葱白手指揪住靛蓝袖角,青竹暗纹也被扭开了去,皱巴巴的一小团,看上去极为可怜。
微叹了口气,她远比他想象中的更聪明。
“娘娘对我多有成见,便是那日涵香阁陛下点破这窗户纸,我也少不得亲自来求娘娘,如此才显得庄重。”
佳人杏眸潋滟,桃腮晕染几分艳红,端端是那倾国倾城之貌。偏她又生的玲珑七窍心肠,悲悯众人的,单是她前世佛前念经超度自己,他便不该委屈了她。
大掌拂过鸦鸦羽髻,落在了身着樱粉罗裙的细弱肩颈。少女近来身子虽丰润了些,可还不如前世那般让人见而欢喜。
甚至,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纤细可怜的。就比如,那樱粉布料下勾勒的窈窕曲线。
顺着细薄脊背往下,傅仲正大掌虚空落在半腰处,欲搂还拒,最后捏紧手心收了回来,拉着顾知薇手腕,放在手里揣摩半日,怎么也不舍得松开,朝站在一侧的崔女官道,
“日头起来越发毒辣,带顾姑娘歇息去。”
说着,松开两人交缠手指,温声道,
“我在这里等着,你自去歇着。”
顾知薇摇头不肯同意,日头靠南,晒在身上热气蒸腾。虽未是中午那般暑热,可也片刻后便起了汗意。
顾知薇约莫时候,现下应该是早朝刚过,晨起她出门时爹爹和娘亲未起,可见爹爹今儿个是偷了闲,并未去上早朝。
顾父不在朝堂之上,意味着陛下多半也未抵朝堂。那今日朝政由傅仲正一人处理,从卯时到现在也过去了一两个时辰,他心疼自己操持花宴疲惫,可自己未尝不是劳累的,心一软,回勾住傅仲正手指,察觉他掌心微热,引引有濡湿汗意,没得让人心疼。
“我哪里也不去,只在这里陪你。”
桃腮晕红如三月春花,五月间日头越发毒辣起来。偏承乾殿前一片平坦,连个日头遮阴的地方也无。
傅仲正不动声色的挪动身子,替顾知薇挡去大半阳光,笑朝夏太监道,
“我最是知道娘娘陛下心意,知道薇姐儿在屋子外等着,想必格外心疼。”
话还未说完,夏太监已经明白,这是镇北王心疼顾姑娘,唯恐她劳累,特意说给屋子里两位主子听的,躬身笑道,
“这个时辰,约莫陛下和娘娘早就起了,镇北王稍且等等,我这就传话进去。”
说罢,手持拂尘往里屋行去,不多时便折返出来,扬声朝傅仲正道,
“陛下有请。”
顿时里外两间女官太监掀帘邀请,整个宫殿似乎从沉睡中醒来,各色声音络绎不绝。
傅仲正仰首站立于承乾殿之下,朝顾知薇伸手,
“你也一起来。”
玉白手掌略犹豫了下,便放在傅仲正手心。一白皙娇弱一黝黑有力,不止肤色形成对比,便是二人姿态模样也各不相同。
崔女官略落后几步,看着面前一对璧人心底感慨,这般般配的二人,也不知娘娘是如何筹谋,便是如此亲近,也不许他们订婚。
悄声落在顾知薇身后,徐妈妈低首拱立伺候,小声问她,
“这几日,镇北王日日接送顾家姑娘?”
徐妈妈抬头见崔女官面露好奇,不答反问,
“便是接送如何?若是不接送,又该如何呢?”
他们姑娘的名声,自然不该疏忽大意了。若娘娘问起,只他家老爷不说什么,做奴才的,就只当看不见罢了。
里间暖塌,骤雨初斜。承文帝气息微乱,衣衫整齐坐于暖塌之上,虽看起来仍旧病弱,可精气神奕奕,利眸微闪,傅仲正自然没忽略他两三餍足之意。
崔皇后身懒体软,见傅仲正携着顾知薇进来,目光落在两人交缠的手上,方才还有的暖意,顿时冰冷下来。不理会那昂首阔步而来的男人,笑吟吟招手朝顾知薇道,
“薇姐儿快来让姨妈瞧瞧,你外祖母说你近来越发长进,可消瘦了?”
这,崔皇后的无视不止顾知薇一清二楚,便是一侧的承文帝眼底也闪过无奈。傅仲正自然也察觉到敌意,伸手摸了下鼻子,要把娇妻娶进门,单是皇后这里,就是很大的难关。
好在,他早有准备。松开和顾知薇交缠的手,傅仲正含笑下礼,等顾知薇被皇后拉去里间说话,朝承文帝拱手道,
“御花园准备的东西已经齐备了,皇伯父,您可要去瞧瞧?”
“不用。”
承文帝摆摆手,示意夏太监上茶,朝傅仲正道,
“你办事儿,朕放心。没什么要看的,不过啊,仲正,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热茶蕴溢,傅仲正手持茶杯的手微微一抖,侧脸去看里间的顾知薇,她手里拿着个花样正在和崔皇后说话,似是察觉到傅仲正目光,回眸一笑。
百媚娇酣可人,傅仲正举杯朝顾知薇勾唇一笑。
男人发髻金冠束起,靛蓝衣裳金银暗纹勾勒青竹隐隐。他素来喜爱青石松柏,熏香是顾知薇亲自张罗,自然都是他爱用之物。
只是看着他这人,顾知薇只觉得,那股子青石松柏的香气,似乎就莹润在肺腑之间。
她如何不明白,这般清俊男人本就是人中龙凤,她何其有幸,得他爱重。
更何况,不止是顾知薇自己喜欢,便是娘亲,她素来是个喜爱天地禅悟的,常常说傅仲正身上掺杂两分禅意。
顾知薇自己是看不出来那股子禅意,可单是傅仲正和陛下并肩坐在那里,一身矜贵气息,并不比陛下差些什么,不由让人喜欢几分。
“咳咳。”
崔皇后察觉到顾知薇走神,又见她目光微斜看向外间,顺着她目光瞧去,两人目色交缠,宛如一对爱侣。
薇姐儿,比想象中更依赖傅仲正。崔皇后为自己发现得这个现实难受,眸色多了几分暗淡。
如今二人连个正是名分也没有,她薇姐儿便如此亲近傅仲正。
改日,若是仲正负了她,她又随陛下去了。后宫里,可真真是连个伸腰的人都没有。
承文帝也察觉到傅仲正失神,回首见崔皇后面露悲戚之色,目光追忆,盯住碧绿的茶汤,他如今这个年纪,还有什么看不穿的?
仲正和知薇恰逢青春年少,又是如此恩爱和谐的时候,他自该成全他们才是。
至于崔皇后,承文帝捏紧茶盏,她到底是为何,才不肯让傅仲正迎娶薇姐儿呢?
傅仲正也觉得疑惑,他自认不必那崔家二郎差些什么,索性起身,直接在里间塌前跪下,也不说什么旁的事情,张口便道,
“侄子今年二十有四,本该是成家立业的时候。先祖蒙佑,让仲正得了两分虚名。”
“今顾家有女,自来端庄大方,侄子慕她甚久,娘娘,伯母,便是为了咱们皇家绵延子息,这顾家姑娘也是仲正的良配啊!”
“她是你的良配,你并不是她的良配!”
崔皇后一把抓住因傅仲正跪下,而神情慌乱的顾知薇。她这个外甥女自幼娇贵,不说满京城里品性赛过她的没几个,便是整个朝廷,也没有几个是能比的过她薇姐儿。
她嫁入帝王之家,一生从未有过顺遂时候。便是拼了她的命去,也要护住顾知薇一生平安顺遂,无忧无虑。
“仲正自诩天下文人墨客,能比得过仲正的也无几个,更别说如今这般地位,虽不及皇伯父一言九鼎,可也自来说话算数。”
傅仲正打定主意要得崔皇后同意,跪地不起,见承文帝信步进了里间,像是有了救命稻草,道,
“当年皇伯父为了娘娘,不纳后宫不理刘太后谗言,如今儿自认,对顾家知薇的心意不比陛下对娘娘的心意轻上半分!
若聘她为妻,自当视若珍宝,效仿陛下,不纳后宫,只宠一人。”
“你看,两个孩子都这般愿意。”
承文帝见顾知薇眼眶泛红,一脸触动。知她是愿意亲近傅仲正,又见崔皇后听了这话,松开顾知薇的手,一得自由,顾知薇立即奔向跪地不起得傅仲正,张口欲言,可一时间百般情绪,不知该说些什么。
反倒是坐在暖塌之上的崔皇后,甩开正要拢住自己的承文帝,慢悠悠起身来到窗前,看窗外白玉栏阶外层层宫阙,冷笑出声,
“人人都道,陛下待我甚好。可有谁知道,我想不想要这个好呢?”
“傅仲正我问你!若你像陛下这般,登基二十年连个子嗣也无,朝臣日日上书求陛下选秀大开后宫,不止是朝臣,皇亲宗族,满天下的黎民百姓,甚至后宫太后也借此日日把薇姐儿叫去诅咒谩骂,你该如何?”
“我...”
傅仲正张口欲言,他刚想说他和顾知薇身体康健,子嗣还不是顺理成章之事。
崔皇后自然也看到这个,嘲讽笑意跃入眼底,回身见承文帝满眼伤痛,忽略胸腔之中酸涩之意,仰头看向宫殿之上的层层纹顶,道,
“你什么也做不了。
你只能任由你的妻子,被朝臣,被黎民百姓,被皇亲国戚日夜打量咒骂,你只能任由她枯萎在后宫,只能任由她崩溃,任由她憔悴,你什么都做不了。”
作者有话说: mua~
第68章
崔皇后话里是满腔悲愤之意, 饶是承文帝自来见多识广, 也知崔皇后心中多有愤懑不平, 可如此不加修饰的发泄出来,却让他不由的愧意四起。
一开始听到这话,是愤恨, 是恼怒。崔皇后身子骨微颤,满身都是抗拒自己亲近。
承文帝饶是再愚蠢, 此刻也知道, 这话明着是说傅仲正, 暗地里是朝自己而来。
“孩子们都在这里,他们不过相互有意, 那些等婚后再说也不迟,何必说这些给他们听?”
承文帝莫名其妙短了两三分志气,起身朝崔皇后走过去。见她浑身尖刺冒起,对自己都是抵触, 身后打了个手势示意傅仲正退下。
傅仲正时刻紧盯皇帝皇后局势, 察觉手势, 起身便拉起顾知薇往外行去。
顾知薇到这时也明白过来, 姨母方才说的话,不止是针对她和傅仲正, 更多的是, 她要借机把自己这些年的愤懑之情发泄出来。
顾知薇顺从跟着傅仲正出门,临回头看了崔皇后一眼,低声问傅仲正,
“姨母那般生气,咱么就这么走了?”
“陛下在。”
傅仲正见顾知薇神情慌慌,揉了下她柔顺发髻,安抚笑道,
“他们至亲夫妻,总是能说的过去。今儿个天好,难得赋闲,倒不如,咱们去外头走走?”
去外头走走?
顾知薇顿时顾不得屋子里皇帝皇后,拉住傅仲正衣襟,问他,
“去哪里,做什么?是外面市井还是庄子花园?”
她自打重生以来,从未见过外头市井风光。星眸亮起,水汪汪看向傅仲正,
“咱们,真能出去?”
“我还骗你不成?”
少女依赖让傅仲正心情好转,转身朝内殿看去,皇帝和皇后身影交错,似乎二人正在说着什么。
帘幕未放,他耳力过人听的一清二楚。只见陛下半环住皇后纤瘦胳膊,语带恳切,道,
“之前是我对不住你,他们都在,好歹朕也是个皇帝,给朕留两三分体面。”
崔皇后见他凑近,惦记顾知薇和傅仲正在屋里,唯恐他们瞧见不体面,推他在一侧,转身准备和薇姐儿说话,
“我薇姐儿自然不过这样的憋屈日子,等...”
宽敞明亮外间一人也无,微风抚过,黄稠垂幔,似乎在嘲笑崔皇后未说完的话,柳眉圆瞪,看向一侧站立的承文帝,
“薇姐儿呢?怎么和仲正都不在了。”
没有他默许,那般乖巧的薇姐儿,怎么会不说一句便走。
承文帝捂住胸口,面露痛苦挣扎之色,
“咳咳…咳咳…”
崔皇后哪里还顾不得上生气,忙扶住他在暖塌上坐了,又喊夏太监请太医诊脉,自然也忽略,承文帝脸上闪过的轻松之色。若是得罪皇后,旁的都不须做,略咳嗽几声,她便是天大的怒火,也都消散了。
这边儿,傅仲正带着顾知薇轻车简行,衣衫未换,便往市井而来。
临近皇后娘娘千秋诞辰,街面上百姓也多了几分喜气。从市东到市西,二人一路从威穆朱雀大街行至市井小巷。
往来叫卖声络绎不绝,顾知薇眨巴下眼睛,好奇看向窗外,有挑担卖糕饼点心者,有肩托稚子,往来于小摊小铺者,往来纷杂,端是太平盛世。
“咱们来这里做什么?”
傅仲正阖目半歇息,闻言看向顾知薇,见她略微疑惑,不提别的,反倒是问起顾知薇,
“你可记得,昔日你那院子里有内贼,指示小红偷了你衣裳?”
衣裳?顾知薇当然记得。
她那时方才重生回来,还没有理清楚状况,便给傅仲正做了件靛蓝衣裳,也因此,才勾起后面那些故事出来。
“那个小厮是宋家旧仆,从顾府里逃窜后,便在这柳树巷安身。宋姨娘早年还会送他几两银钱,现在宋姨娘没了,他没个生机,在赌坊做打手。”
傅仲正怜惜看了眼顾知薇,若不是他察觉顾知花出现在刘太后面前太过蹊跷,让常达察看一番,还不知这其中有这些内情。
他既然知道这事儿,总要了解了才是。
“你准备如何处置那小厮?”
傅仲正见顾知薇想起这事儿,水眸感激看向自己,桃腮微润,粉嫩唇瓣微抖,娇艳似二月春花,没得让人想亲近。
压抑住渴望,大掌捏了下她脸颊,
“这里人多嘴杂的,又都是些下里巴人,没得让他们看去你容貌。
何四带人拘捕那人去了,等带回顾府,我给你出气。”
“宋姨娘死了,顾知花眼下虽名义上找不到,可无论是爹爹还是我,都知道她在宫里面和太后娘娘亲近。
便是拘捕了这小厮回去,也不过是把往事告知祖母知道。祖母入夏身子骨便不大安康,西园正在整修,日夜赶工也没个安省时候,连带着祖母也不愿见外人。
那日便是外祖母来,三请五请的,祖母也没有见礼,我就更不能拿这些小事儿来给祖母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