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堂外,儿媳妇正和女儿说话,至于逆子顾至善,如今早就不知去哪里浪荡,连个人影也无。
见朗步从正堂里迈出的二人,顾知薇忙止住话头,拉着顾大嫂上前行礼,
“爹,王爷。”
春风拂柳三月天,少女娇嫩嗓音堪比三月嫩柳,声声酥麻软入骨髓。傅仲正眸色一暗,想起母亲曾提起过,昔日顾家大小姐曾和皇后娘娘学曲,音比韩娥三日绕梁不绝,可惜世人不能得见。
风吹裙裾,似是下一刻便要羽化成仙,翩然而去。他凡夫俗子一个,恨不能把少女拽回人间,放在怀里恣意疼爱。
男人顿住想要伸出的指节,握紧成拳,利眸猛的攥住少女身形,刀刃般从她身量上划过。
毫无波澜一马平川,一身皮.肉倒是比腻子还要柔滑几分,傅仲正上辈子肖想过无数次。可这人看见自己,总是要捂脸羞遁而去,唯余颈后雪肤惹人遐想。
他总归是她男人,羞什么?
傅仲正嗤笑出声,暗道自己真是闲的发慌,明明许多事情堵着,怎么站在这门口看这姑娘出神,真是魔怔。
顾苏鄂紧随其后,见傅仲正和顾知薇撞上,忙向前道,“王爷,娘娘说是您自北地回来,夙夜不得安寝。小女尤其擅长经书镌写,她母亲又多年吃斋念佛,少不得在侧伺候沾染了两份佛性。不如由她手写经书一幅,悬挂于荣锦院正堂。”
顾知薇闻言顾不得羞,正眼去瞧傅仲正面目。心底忐忑,难不成,那松柏香气没起作用不成?怎么还是夙夜难以安寝?
傅仲正的宿疾不知她知道,宫里面姨夫姨母也时刻挂在心上。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自打傅仲正十七岁上了沙场,便落下这不得安眠的毛病,如今七八年下来,虽不是人人知道,可亲近的人也是瞒不住的。
前世她订婚后无意间发现,傅仲正极为喜欢青竹松柏香。若有青竹松柏香气萦绕,夜里则是好过些。
傅仲正比顾苏鄂还要高上半头,顾知薇踮脚仰头看他,深眉阔目,悬胆鼻下薄唇微抿,彰显主人坚毅性格,鬓似刀削石刻般裁剪而成,朱紫朝服窄袖高领,把颈部喉结遮的严严实实。
只,神色间似是满满不耐,浑然没有上辈子见到自己时的惊艳。
上辈子两人是什么时候见面来着?顾知薇蹙起细眉努力回想。似是皇后姨母后殿内寝,她坐在正堂明珠帘后,傅仲正杀伐之气凛凛,阔步踏入后殿,惊的她捂唇惊呼,世上竟有如此威武的人物。
他似是听见了,利眸锁住她小巧绣鞋。目光灼灼便如同此刻一般。
声线含着不明意味的撒娇,顾知薇上前一步,轻启红唇,“王爷?”
傅仲正此刻哪里顾的上其他?
他见着顾知薇第一眼,便知自己是撒不开手了。在北地初醒时,还说要把顾知薇当妹妹看,怕是要失言了。许是她前世佛音缠绕,每日诵经度他超度。
见着顾知薇,便升起两三分不受控制的邪意,他想把这少女禁锢在怀里,那也不能去!
蹙起眉头抵抗心底波潮,男人宽肩窄腰,朗朗立于廊下。利眸沉沉,眼底深处满是蛮横独占意味。
顾大嫂看的明白,侧身见顾苏鄂不动弹,心底里嘀咕,怎么妹妹见了外男,爹一句话也不说?
这镇北王的眼珠子,都要掉到妹妹身上拔不出来了。
想着妹妹对自己的好,顾大嫂上前两步,她比顾知薇胖些,又是武将出身,比寻常妇人个头也高,隔绝男人视线把顾知薇挡得严严实实。
半晌听不见男人应声,顾知薇难堪被男人打量,目光左右游离,含羞欲泣。明明是为他好的事情,这...就似是硬逼着这人同意似的,不吭声,便是委婉得拒绝吧。
正准备开口解围,便见大嫂过来挡住自己身形,心底偷偷松了口气,下一刻听见男人低沉嗓音,
“好。”
顾苏鄂顿时眉飞色舞,拉着顾知薇上前领路,道,“从这花厅直到荣锦院,王爷请。”
顾大嫂不明所以,迷茫目光看着三人一团迷糊,不是只有犯错的时候才抄经书?就像西院里那两位,若是犯了什么错,老太太才会惩罚那两位抄书。
还有老爷,今日里真是奇怪,顾大嫂游移着迈着步子跟了过去,丫鬟婆子小厮一路尾.随而行。
顾苏鄂一身半旧常服走在最前,今日十五他们下朝颇早,即便是顾大嫂换了衣裳重整发髻,此刻也不过中午前头。
二月里暖阳和煦,春风萌动嫩芽,顾知薇樱粉裙裾摇摆,身条纤细,桃儿似的两瓣臀丰润,格外招眼。
傅仲正在身后饱览大好春.色,他偏是个只许自己看,不许别人遮的霸道性子。
顾知薇被他盯的泛羞,折扇向后挡住腰线,似是想要隔绝开男人目光。偏双面扇上鸳鸯双飞,粉黛璎珞一摇一摆,傅仲正皱起眉头,想着自己和顾知薇的婚事。
小姑娘娇娇软软一团,三月初便要及笄,等及笄过了,便请旨让陛下许婚。这样招人的一身皮.肉骨相,早点儿进镇北王府才踏实。
直到顾知薇被自己盯的步伐蹒跚,腿软脚酥,粉白耳垂染上桃花色泽,这才收回目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上辈子,他这个时候怕是还未见到顾知薇呢。
这一世,倒是有许多地方不同了。
荣锦院里,绿竹巨石藤蔓不一而绝,顾大嫂心思重重,跟着进了后院。
巨石环绕假山,环境清幽,偶有画眉、鹦鹉学舌,倒也不聒噪,反而多了几分江南园林的意味出来。
顾大嫂无心欣赏美景,她这一路是看明白了。这个素有阎王爷之称的镇北王,对她妹妹起了心思!
那双眸子里透出的沉意,饶是顾大嫂不聪明,她也是个已婚妇女,自然也知道,这是男人看女人的目光。
得想个法子和相公说了这事儿才行。心底想着事儿,也就不顾外面事务了。
顾至善躲在假山石头里着急朝她媳妇挥手,半晌见没有反应,眼看前面便出了假山走到正堂,心底一急,伸出长臂拉住顾大嫂衣袖,在她惊呼之前捂住口鼻,小声在她耳边道,
“你别吱声,我便放开你。”
顾大嫂忙不迭点头,等顾至善松开,掐他肩膀道,“你这是做什么,怎么不光明正大的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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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顾至善吃痛,呲牙咧嘴的不敢动弹,朝顾大嫂道,
“我发现,爹,要把妹妹卖了!”
“卖了??”
顾大嫂吃了一惊,忙推开顾至善胳膊,往外瞧去,顾苏鄂已经带着顾知薇和傅仲正已经进了正堂,院子里空空荡荡没有人影。
抬腿便要往正堂去,顾至善忙上前拉着顾大嫂,气声道,
“你做什么去?”
“我早就便觉得爹不对,他素日里最是讲究礼节的人物,先是让妹妹见了外客不说,后来又说什么让妹妹给那个阎王写佛经!”
“他一个大老爷们要什么佛经,爹也是,好好的怎么这么糊涂!”
一连串话语砸的顾至善头晕,他忙拉住顾大嫂,小小声道,
“嘘嘘嘘,你小点儿声。我跟你说,爹准备把妹妹嫁给傅仲正!”
顾大嫂心底里早有猜测,闻言仍是忍不住瞪大眼睛,“妹妹才十五岁,下个月才及笄,爹怎么这么着急?”
顾至善讪讪笑道,“敬王近日在朝堂里多有举动,因我在翰林院没什么差事,便替爹打探这事儿。
妹妹如今是皇后娘娘的心尖肉,姨妈疼她,陛下也看中。他们说,妹妹未来的夫婿只敬王世子或者这个镇北王。
咱们府邸里的荣锦院给了镇北王,在外人眼里,学士府何镇北王早就是一体了。”
“那,就这么任由妹妹嫁他?”
顾大嫂心底里舍不得,即便是朝廷里女子出嫁早,也大多十六七岁,可妹妹才十四,再有大半月才及笄呢!
十五岁的女孩子,胞宫还未发育完全,不说生养子嗣,就镇北王那个大块头,顶天立地的汉子,个头比妹妹高出那么些个,在床榻上不得把妹妹给欺负死。
话在舌尖终是没有说出来。顾大嫂拉着顾至善往荣锦院正堂走去,按照爹那样的品性,定时不知要如何让妹妹受委屈呢,她这个做嫂子的,得时刻盯着才是。
顾至善一眼看穿她想法,忙不迭拉住她袖子,“你干什么去?”
见顾大嫂打定主意要往里屋去,顾至善扯着袖子不肯放,“晴天白日的,爹和丫鬟小厮们走在,妹妹准是不会上到那镇北王塌子上去。
你去后院找娘,娘虽然吃斋念佛万事不管的,可涉及妹妹,她定时有主意能制住爹。”
顾大嫂丹凤眼里满是疑惑,“爹素来疼宠的是西院,连娘回来都没去清华堂看看,能行吗?”
“西院?”
顾至善嗤笑一声,满眼鄙夷,眉目之间满是张狂。见顾大嫂一脸忧心忡忡,薄唇一撇,道,
“西院里那个是不是爹的种还不知道呢,不过是看在老太太面子上宽待她两分,便真把自己当主子般矜贵着,呸!谁给她的脸!”
顾大嫂猛的一听这个,又仿佛听说早先这宋姨娘做姑娘时,是曾经出过什么事儿。当下也不敢深思,忧心屋子里头薇姐儿和镇北王待的久了,忙带着亲近婆子往后院找婆婆去了。
她既不聪明又没什么心眼子,既然相公说找婆婆,那婆婆定时能让公公改主意吧。
这镇北王虽说生的一表人材又是高大威猛的模样,可顾大嫂不知他早已重活一世,心底是把顾知薇当成妻子那样看待,行动间稍亲近些也没什么大碍。
可即便是这样的目光打量,在爱妹心切的顾大嫂看来,已经是违了规矩,要和婆婆说清楚才行。
荣锦院正堂,黄梨高脚书案一米见方,洒金纸拿玉制镇纸压了,狼毫小篆饱蘸徽墨,顾知薇刻意忽视身后目光,闭气凝神,俯身挥笔提书。
因前几日抄写佛经,顾父又送了襄阳先生真迹过来,顾知薇每日揣摩,早有二分形象。她又多活了五六年,每日吟经颂墨,自然早就烂熟于心。
傅仲正他夜间难眠,旁的倒也不适合他,不如一卷般若心经,沉心凝神,夜间睡前诵读几遍,倒也无惧鬼神近前。
何四躬身送了茶来,顾父略饮两口便站在傅知薇身后,心底骇然。他这个女儿,笔力进益许多。
前几日送到前院的心经,字迹游移,似是显示主人心性不稳。这几日过去,一撇一捺极为有力,行事间颇有章法,完全不似往日里娇纵的闺阁女儿字体,倒像是饱经世事的老人似的,一笔一划间皆是心思沉稳,一挥而就首尾相应。
顾知薇顾不得这些,她二月二放重生回来,心态游移不敢显露真实心性,连为顾母抄写经书都带着两三分慌张。然而自打见了顾母,顾知薇心底忐忑一扫而光,她即便是闯了祸,也有姨母母亲托底,何必怕西院那人,上一世,顾知花不也照样死在她手里。
心胸畅然,字体也带了几分洒脱,傅仲正也踱步立于一侧,黑眸赞赏,不愧是他看中的媳妇,的确有几分本事。
一卷经书不过半刻钟左右,顾知薇把狼毫小篆放好,揉了揉酸软的腕子,莹白脂腴一般莹透,左右端详了字迹,没得透出几分少女的姿态出来,娇笑着朝顾父道,
“爹,可有几分襄阳先生的态度出来?”
“你这才是哪里?就敢自比襄阳先生?”
顾苏鄂心底满意,面上却是一副士大夫沉稳模样,不言苟笑,唇上短须儒雅偏又说的都是让人难过的话。
顾知薇恼了,她明明就有进步,偏爹就这么打击人。粉嫩唇瓣一抿,杏眸水汪汪的泫然欲泣,声音哽咽,满腹委屈,
“薇姐儿,给爹丢脸了...”
顾知薇抽抽噎噎,抬手就要把台案上的笔墨收掉,顾父忙拦住,见她似是极为难过,心底里内疚,暗自责骂自己,好不容易女儿和自己亲近,偏他像教训那逆子一般教训乖囡,难怪女儿不肯亲近自己。
“爹还没说完呢,薇姐儿这字儿,虽说不如襄阳先生那般风流俊逸,可也颇有卫夫人的娴雅婉丽,字迹清秀平和,偏笔锋处又有筋骨,这字很好,很好。”
说罢,像是为了佐证自己的说法,顾父看向一侧沉吟不语的傅仲正,“不信,仲正也是认可的,可见你是真的进益了。”
傅仲正早就瞧见顾知薇藏在眼下的笑意,知她故意为难顾父,也不戳破,笑道,“某得此笔墨,该好好珍惜才是。
索性下午陛下召我进宫叙事,便把这笔墨给天子一看,他定是也要吃惊的。”
顾知薇见二人一人一句,话里话外都是夸赞自己,抬眸朝顾父笑道,“我自知是比不过襄阳先生的,学海无涯不过尽力耳。
爹,还有...,不过是女儿家进的一份心思,倒是没必要给姨夫看,没得像是人家讨赏似的。”
话语迟疑,顾知薇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傅仲正,只得混沌含糊过去。上辈子她死时,为傅仲正守着望门寡,当他是自己夫婿般,每日为他念经超度。这辈子呢,宫里面姨夫让她给傅仲正写经,怕是已经动了许给他的心思。
他呢,是如何看待自己?
偷偷移过目光去瞧傅仲正。呀~猛不叮的,利眸抓住游移视线,顾知薇慌忙挪开,桃腮似是打上了层红润胭脂,薄透透水蜜桃一般,触之便有甜蜜汁水。
傅仲正喉结滚动,骨节分明的大掌往前,卷起心经朝外喊道,“何四,送去龙华阁,让先生装裱出来,今晚便挂在我内寝。”
何四应声上前,见顾家的大小姐婷婷袅袅站在桌前,粉白绣鞋和玄色朝靴相隔不远,心底微动,磕头便退下了。
照这个局势下去,不几日内院怕是有主了。
裱画代表什么,顾苏鄂自然一清二楚。他是个政客,又是文渊阁学士出身,如此违了礼制带女儿见外客早已是生平所罕事。
此刻又见傅仲正看着乖囡,似是要说些什么,来自父亲的本.能爆发,不悦的抿起唇,心底真不是个滋味儿。
朝堂上他被敬王处处逼迫,如今把女儿许给镇北王,便是彻底和敬王决裂。二来也是给女儿找了个好人家,他这么好的乖囡,将来宫廷御宇、文武朝贺才配的上,可明明方才还觉得这镇北王气势凛然,不是凡尘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