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瘦的这几斤,妈妈我,妈妈我恨不能死了才好过。”
徐妈妈素来稳重,从未如此失态过。可偏偏自家姑娘半句也不言语,醒来便是这般蔫蔫模样,好似连个说话的力气也无。
这样下去怎么行!徐妈妈拿帕子捂住口鼻开始哭,“姑娘便是不想着我们,也该想着老爷太太才是。便是宫里崔皇后还有陛下,哪个不是念着姑娘的?”
“姑娘哪怕是信不过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该和老爷太太,大爷大奶奶说道说道。如此闷着,除了身子骨憔悴下去,便是有气无力的,两位老太太还有宫里的娘娘瞧见,也是要问罪的。”
“妈妈,我没事儿。”
顾知薇强撑睡后酸软身子骨,朝徐妈妈道,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读书瞧见个典故没想明白,如今想明白便过去了。”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徐妈妈见顾知薇抬头朝自己笑的开怀,前几日哪些个烦闷就似是不在似的。也不去追问到底是什么缘故,喜滋滋的伺候顾知薇起身,笑道,
“大奶奶在侧厅里坐着呢,说是要和姑娘说话,可偏偏,姑娘睡的沉,大奶奶等了好些功夫呢。”
“大嫂怕不是怀胎八九月了?”
顾知薇好似是没反应过来,怔怔问出来才笑道,
“接生婆子和奶娘可都备下了?若是有什么不够的东西,只管从我私库里取就是。”
“太太这几日除了忙活姑娘的嫁妆,便是顾着大奶奶的事情。便是老太太,近来精神气倒好,前几日还去大奶奶那里,若是有亏空的,由老太太补上。”
提起顾老太太,顾知薇想起顾知花还在她院子里,冷笑一声,“可不是精神好,眼巴巴盼着的姑娘回来了,日夜在自己屋子里伺候着,若是不喜欢,那才奇怪呢。”
“二姑娘眼下在老太太那里住着也不事儿,咱们西院建好两个月。这房空三月透透气,若是老太太搬回去,可要给二姑娘留个屋子?”
徐妈妈服侍顾知薇起身,试探问出声来。只要二姑娘没死,她便是顾家的二姑娘,若是亏待了她,日后闹出来,老爷面子上也不好看。
面上过不过的去往后再说,眼下最重要的便是,顾知花她有没有辜负自己偷偷助她进府这一番心思。
“后廊下的柳婆子,可有传话进来?”
“姑娘放心,我记着这事儿呢。若有消息来,一并告知给姑娘知道。”
徐妈妈笑吟吟拿了儒裙来,服饰顾知薇穿好,道,
“大奶奶还在偏厅里侯着,姑娘是先和大奶奶说话,还是往太太屋里去。”
“眼下时辰还早,我和嫂子说说话。前几日姑苏送来的绵绸布收在那里了?你去翻出来给大嫂带回去。布料轻软又吸汗,最是适合小孩子用。”
顾知薇对镜略挽了个家常发髻子,随手插上两支玉簪便往外间去。
“早就备下了,还有崔老太太送来的软罗纱,也一并送到针线房去了。眼下天热,蚊虫早晚没得烦人,咱们院子外头的窗纱年后换的掉了色,换成这软罗纱最好不过。”
徐妈妈早就备好这些东西,只等顾知薇一声令下便去吩咐。老爷前儿个还传话进来,眼瞅着姑娘要出嫁,在顾家的日子掰着指头也能数过来。若是姑娘受了什么委屈,他们往后也不必在顾家伺候。
姑娘这般体貌性情,看人一眼便丢了半个魂去。谁能让她受委屈?
顾大嫂瞧着顾知薇霞影家常儒裙,身姿聘婷走出来,脑海也是这个念头。近来她瘦了些,腰肢越发纤纤不堪一握,可本该丰润的地方并没有减掉一分,反而是比先前多了几分惑人之色。
难怪宫里那位,眼巴巴的定下婚期要迎进门。
姑嫂二人各下了礼,顾大嫂窥着顾知薇脸色,迟疑开口,
“妹妹近来越发憔悴了,苦夏虽难熬,也该好生用些东西才是。若是觉得不合口,只凡是想吃的,咱们顾家只管买了来。总胜过这一日瘦过一日,别说老爷太太心疼,我这个做嫂子的,也心疼姑娘。”
说着,隔着茶几握住顾知薇腕子,语气里满是心疼,“咱们家虽不是名门望族,不过是中等人家罢了,若是姑娘有不顺心的地方,只管发出去。谁家的娇小姐还没几分脾气不成。”
“不碍事。”
顾知薇知这话是宽自己的心,侯门大家的小姐自然比不得平民小户人家,脾气暴躁些一句河东狮吼便敷衍过去。望族里哪个不是表面内里两相异,便是想把那人生吞活剥了,面上见了,也仍旧是笑吟吟的模样。
只她到底恹恹的,没什么精气神儿。况且她本就不是因不舒坦起的毛病,她的毛病在宫里那位皇帝。除了自己,没人能替她做主。
杏眸向下,聚焦在顾大嫂凸起的肚皮上,目带忧色,
“嫂子没几日便要临产,院子里可收拾停当了?我昨儿个听娘说,哥哥吩咐一切用具走他的私库,若是亏空了什么,哪怕是我这里没有,娘那里也定是齐备的。”
“可不是,”提起这个,顾大嫂顺着话茬道,
“你哥哥是个要强人,素来又是爱舞刀弄剑的,偏偏太上皇在位的时候,让他在翰林院伺候笔墨。今上退位,又和你哥哥亲近,竟是不管不顾,闹着要和崔家八爷往北地去。”
便说便窥着顾知薇脸色,见她凝神静听,顾大嫂一咬牙,也顾不得什么了,一股脑把内心的盘算托出,
“要我说,男人们去建功立业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儿。我嫁到京城前,也曾是北地里知名的烈娘子,也是上阵斩杀过敌军。”
要不然,也不至于养成她原先那般黝黑肤色,更别说脾气性子耿直到听不懂嘲讽自己的文雅话。
京城虽好,可风柔雨静的,到底不如北地酒烈风疾来的痛快。
“哥哥和八表哥若是去北地,不说八表哥是二舅母的心头肉,便是哥哥,也是顾家的独苗苗。便是母亲和父亲同意,祖母知道,也是要怪罪父亲的。”
顾知薇对顾大嫂的未尽之意了然于胸,目光向下再次看了眼顾大嫂怀孕肚子,道,
“哥哥若想去,怕是还要求嫂子。若这胎是个乖孙,想来老太太四世同堂,定是极为愿意的。”
她这胎,是男胎吗?
顾大嫂抚摸肚子,陷入沉思。生男生女天注定,她又不是送子观音,如何知道这个。
日子转瞬间便悄无声息的过去,过了七月,崔皇后派来些女官嚒嚒来教导些宫中礼仪。只顾知薇自幼在崔皇后身侧长大,身边儿的徐妈妈也是宫里出身,这些规矩对她不过是寻常事,轻而易举便敷衍过去。
以此又得了个好名声,那嚒嚒回去在刘太后那里好一阵夸耀,言说太后实在是眼明手快,如此聪敏的姑娘,若不是配天家,真不知什么人才配的上。
刘太后自此对顾知薇有十二分的欢喜,配的上仲正,再来几个皇孙,她便再无别的要求。自打崔皇后寿宴,刘伶那一出,刘太后便窝居深宫。倒不是她懒得出去,实则是这么些年她终于明白,自己就是个没心眼的。杨太妃曾经和她斗的你死我活,当上太后十几年她便把过去日子忘的干净。
刘家子嗣不丰,旁支庶支子孙不成器也就罢了,还有些缠进敬王一案。她活着仲正还顾念两分香火情,等她两腿一蹬归了西,怕是刘家也自此从勋贵中去了名。
那刘伶小丫头倒是不错,许配的崔家小八人也机灵,算是歹笋里出好竹,日后定是诰命加身。
这期间京中并无旁事,只唯独一件,恭王妃的外甥女许配给了威武将军常达,上月过了庚帖,下月便要成亲。
紧赶慢赶,好在自打何三姑娘进京,恭王妃便准备着嫁妆,眼下事虽急,可并不乱。在八月底前,敲敲打打热热闹闹进了常家院子。
顾知薇得到信儿倒是不意外,只站在沁薇堂看向前头的荣锦院。傅仲正他既然许常家如此迅速娶了媳妇进门,是不是说明,他已经拟定好,攻打北地的计策。
“姑娘,姑娘,后门上柳娘子过来了。”
芍药一路小跑往沁薇堂传话,瞧见徐妈妈正服侍姑娘用饭,放轻脚步,语气里是按耐不住的喜悦,
“那柳娘子说,就方才,二姑娘她给了守门婆子几钱碎银子,出门往朱雀大街去了。二门上小厮跟着,只等回来再给姑娘传话。”
“找人把小厮喊回来,二姑娘回不来了。”
顾知薇放下手中筷子,拿热腾腾帕子擦干净手指,见她面带疑惑,并不开口解释,吩咐道,
“你给柳娘子些散碎银子,再从里间捡出来两盒电心给她拿上。就说姑娘知道你辛苦,从今儿个开始不必在后门上值夜,大奶奶院子里要开个小厨房,你问问她,可愿去那里。”
芍药一脸疑惑的去传话,柳嫂子听了喜不自禁,忙不迭隔着院子高声道,“谢大姑娘恩德,奴才给您磕头了!”
比起上夜守门的苦差事,她自然愿意往大奶奶院子里去。谁不知道大奶奶怀着孕,眼瞅着就要生,老太太太太姑娘们一日过问两三遍,若是伺候好了,少不得赏钱。
作者有话说: mua~嗅到完结的气息了吗?
第88章
过了八月十五团圆佳节, 顾大嫂便身子骨一日沉过一日肚大身肿, 连走路也艰难起来。顾母是个有经验的, 再有接生婆子在旁辅佐,说的都是什么要在园子里溜达几圈,好方便生产。
顾知薇也去过几次, 见嫂子住的院子并不十分大,转回身和顾母提议,
“西边花园子连带着老太太屋子早就准备妥当了, 虽还未晾过三个月, 可拿炭盆熏熏也使得。不如紧赶紧收拾出来,一是祖母总住在后廊下的正房不妥当, 人往手杂的,丢了什么东西也不美。二来,花园子开开,花草树木也新鲜, 嫂子见了也喜欢。”
顾母一想也是, 只欣喜拉顾知薇在暖塌上坐了, 仔细打量了她眉眼, 满腹愁容,
“我的儿难为你想的周全。只你顾及这个顾及那个, 可想过你自己?听徐妈妈说你是夜夜梦魇不得安眠, 偏白日里还张罗家里用度,越发消瘦了。”
“太医院的那些个庸医,来了那么多趟竟是白费了, 半点儿用都没有。”
顾知薇回握顾母腕子,柔声细语安慰,“原不是什么大毛病,日头毒辣哭了苦夏罢了。只我最近格外想姨母,娘,你能不能往宫里递个牌子,我想和姨妈说说话。”
和姨妈说说话,薇姐儿这是要无召进宫。顾母一怔神儿,抬眼去瞧自家乖囡,眉目清丽含愁,眼角带着两三分春意,心底一惊,在她不知不觉中,闺女已经长大成人,颔首应下,
“这值当什么,让车马房备了马车,你若想去,现在进宫也使得。”
“倒不用今日,明儿一早我便进宫去,午后便回。”
顾知薇含笑谢过顾母,随即敛眸沉思。下旬她和仲正便要成婚,只这阵子夜夜梦魇,似是在警醒什么。
她想去见见那个男人,如意登上这帝王之尊,他是如何谋划的。
牌子递进去不过半个时辰,便有夏太监恭敬进了顾府,传了今上一道旨,
“陛下口谕,太上皇太后偏居深宫,郁郁寡欢,顾家知薇颇得朕心,召以入宫陪侍太后。”
深得朕心,入宫陪侍。顾母明知这入宫陪侍的是今上新帝,可半句旁的话也说不出。自家姑娘憔悴成如今这个模样,她这个做娘的,能眼睁睁看着姑娘消瘦下去不成?
示意崔妈妈送了夏太监出了内门,顾母思及越发消瘦的薇姐儿,让人往沁薇堂传话。
管他陛下还是太后,只要能让她薇姐儿安眠,饶是冒着被世人道谄媚的风险,她也要让顾知薇进宫。
宫墙幽深,烈日灼灼,人影也虚出晃影出来。顾知薇坐在青帷马车上,捏紧手心。自打男人登基称帝,她还未见过,他如今是什么模样。
本就气势惊人的男人,让人凭空添了几分畏惧。如今帝王至尊,怕是,敢抬眸直视他的人就更加少了。她呢?他对她还一样吗?
“姑娘,到了。”
徐妈妈见朱红大门在前,顿足提醒轿内的顾知薇。
“陛下吩咐,车马到太极殿便是。外头日头毒辣,顾姑娘没得晒坏身子骨。”
不等里头顾知薇说话,夏太监笑的殷勤奉承。陛下自打得了顾家的牌子便巴巴的派自己接了入宫。旁的人不知道,他御前行走的最是明白,今上只怕把顾家姑娘心肝肉一般看待,若有疏忽,责罚都是轻的。
马车哒哒又往前行去,进了宫门。哪怕是端坐在车辇之内,顾知薇也能估摸出外头如今在什么地方。过了金水桥,丈余甬道外,便是皇家龙脉之地,太极殿。
只车马一转,过了太极殿往内行去。再往后,是陛下日常歇脚的乾坤宫。她也要往乾坤宫去不成?
车马停下,只听恭敬脚步声远走。顾知薇心一惊,把她仍在马车里不成?
撩帘往外瞧去,男人明黄常服立于轿旁,深眉阔目,形容冷峻。许是政事劳神,下额骨宛如刀削,更是添了几分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的意味。
近乡情怯,见到那人,顾知薇筹谋许久话语,半句也说不出,桃腮红润,眉梢微翘,
“徐妈妈呢?怎么不见她?”
说罢,银牙懊恼咬了下唇瓣。开口便是这般无用的话,徐妈妈方才还在轿外伺候,此刻不在,定是被男人指使走了,问也问不出个答案来。
傅仲正长身立于轿外,从他角度看去,佳人眉目婉转,低首间藕合衣下脖颈修长,隐约可见一抹勾魂的朱红。
眸底暗深,许久未见佳人,压抑的欲.念蒸腾。
果然,男人两步上前搀扶顾知薇下了马车,口中应的也是无用之话,
“朕罢了半日朝议。”
所以,你可以在宫中陪我直到明日。
罢了半日议政?顾知薇方在脑海里转过这句话,身子腾空而起,忙去揪扯男人肩膀,压低喉中尖叫,
“傅仲正!!”
“我在。”
香软入怀,让人心情大好。傅仲正眉梢也带了几分张狂,哪里还有冷峻君王的模样。更别提娇软佳人困于怀中,不是梦境不是前世虚无,触之生香,肌肤泛温。
俯首在佳人脖颈之间深吸口气,沁入肺腑,如兰似馥,是前世气息将近的时候,仍旧残存在鼻翼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