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岐:“......”
他忙打了个哈哈:“哈哈哈!先生开什么玩笑!”
不知为何,林岐的心有些慌。
好像要掩饰什么似的,林岐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周胤微笑:“殿下,您的茶盏早空了,来,微臣再给您斟上。”
林岐:“......”
今日真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态,奇怪!
周胤思忖:殿下似乎认识似锦,而且听上去很熟悉的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岐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觉得有些累,便拱手含笑道:“今日是先生寿辰,林岐祝先生一生安乐心想事成。”
周胤笑了:“借殿下吉言。”
林岐起身预备离开,扭头看到了自己刚刚坐过的坐垫,便道:“先生,这个坐垫我已经用过了,未免有玷,不宜再让令爱使用,不如交给我处理吧!”
不待周胤拒绝,他便轻轻咳了一声。
外面守着的李越立即走了进来,取出一块青绸把那坐垫包了起来。
周胤:“......”
算了,殿下可真是太讲究了。
要送林岐离去了,周胤又忍不住道:“殿下若是有空,微臣这里随时欢迎殿下莅临。”
因得罪了苏太后,林岐在五月之前不能上朝听政,也不能去文华殿读书,想要见他,怕是不易,因此周胤才有此提议。
林岐已经走到庭院里了,闻言笑了,阳光下他的眼睛特别温柔纯净澄澈:“先生,我会来的。”
送走林岐后,周胤叫了亲信幕僚金世文进来,低声吩咐道:“今年来京赴试的举人中,你去想法子探问一下这几位——”
他沉吟一下,把林岐提到的那几位举人的名字一一报了出来:“闽州举子陈友伦,蜀州举子赵青林,肃州举子王景伦,苏州举子范真,不,肃州举子王景伦就算了,他都二十八岁了......”
“对了,记得打听一下性情,人品,家里的境况,父母的为人。”
金世文答了声“是”,把名字默记在心中,自去探问不提。
周胤又独自在外书房呆了一会儿,把林岐给他的名单和履历过了一遍,心里有了谱,这才出去重新见客。
外书房被青衣侍卫重兵把守,王妈妈根本不敢靠近,更不用说去寻周胤问要不要女眷来给皇太子请安了,她扶着外书房大门外的一棵松树站在那里,远远看见一群青衣侍卫簇拥着一个头戴玉冠身穿杏黄杉儿的清俊少年离去,这才急急回后面向周夫人禀报:“夫人,皇太子已经离开了!”
周夫人闻言,微微颔首,倒也没说什么。
礼部尚书韩志云的夫人却笑着问道:“王妈妈,皇太子是什么形容呀?”
学士府的王夫人也附和:“对呀,我们都想知道!”
众女眷都笑着连声附和着。
因皇太子这些年一直避世静养,她们这些常往后宫请安的贵妇,也都没见过长大后的皇太子,因此都好奇极了。
王妈妈觑了周夫人一眼,见她没有反对,便笑着屈膝行了个礼,道:“皇太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卧蚕眉,丹凤眼,悬胆鼻,面如冠玉,相貌堂堂,威风凛凛,身姿挺拔,猿臂蜂腰......”
众女眷:“......”
周似锦“扑哧”一声笑了:“这是评话中说的关羽吧?”
众女眷这才反应过来,都笑了起来,一时望花楼内充满欢声笑语。
韩三姑娘忍着笑低声道:“上次在碧漪园见到了安国公府天仙般的许二姑娘,都说许二姑娘长得像皇后娘娘,皇太子是皇后娘娘亲生子,自然像皇后娘娘,这样看来,皇太子应该生得很俊秀,天神一般了。”
周似锦没有说话,却悄悄点头:皇太子的确和许凤鸣生得有些相似,而且真的很好看,反正到了二十多岁还是很好看。
宴会一直到晚上才散。
一家人都累得够呛,周胤饮了一日的酒,一回惠畅堂就睡下了;周夫人应酬了一日,累得话都不想说了;倩兮和盼兮年纪小,熬不得,也累得东倒西歪了。
周似锦下午悄悄回兰庭睡了一会儿午觉,精神十分的好,便主动请缨,出来主持生辰宴的收尾。
她把一切安排妥当,又带着孙妈妈王妈妈验收了,这才去惠畅堂向周夫人回禀。
周夫人正倚着靠枕歪在罗汉床上,听了周似锦的回禀,道:“辛苦你了。”
周似锦谦逊了两句,屈膝褔了福,告辞回去了。
做这样的事,对她来说驾轻就熟,并不费事。
回到兰庭,周似锦洗罢澡,又看了一个时辰的书,这才睡下了。
第二天晚上,周似锦被叫到外书房为父亲弹琴,见自己那个锦垫不见了,一问,这才知道因皇太子坐过,那个锦垫就被皇太子拿去毁尸灭迹了。
她一向心胸宽广,听了也只是觉得有些可惜,故意道:“哎,我又不嫌弃皇太子,他那么自卑做什么,真是大可不必。”
周胤看了女儿一眼,不禁笑了起来,道:“你重新做五六个,还放这里,没了一个,还有候补。”
周似锦满口答应了下来。
只要爹爹不提她的亲事,她和爹爹就是和睦相处的父女俩,一个坐垫算什么,五六个坐垫也是小意思。
转眼到了二月二十。
这日上午,忠顺伯夫人来探望妹妹,因天气晴朗,花园桃花盛开,姐妹俩便一起去后花园散步去了。
姐妹俩正在赏花,大丫鬟水芝分花拂柳而来,满脸喜色道:“夫人,刚才张保回来报信,说老爷升了吏部尚书!”
周夫人闻言,饶是清冷惯了的,也有些欢喜了:“张保现在在哪儿?”
张保是周胤贴身侍候的小厮,一向抱着毡包随着周胤上朝的。
水芝细长的眼睛笑得快要看不见了:“夫人,张保如今正在前面等着见夫人,王妈妈在陪着他。”
忠顺伯夫人一直在旁听着,到了此时,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和周夫人说道:“妹夫升任尚书,你今日怕是要忙着见客,我就不打扰你了。”
周夫人也不虚留自己姐姐:“姐姐,等我忙过这几日,再去看你。”
送走忠顺伯夫人,周夫人才命人把张保叫了进来:“消息确实么?”
张保是个十七岁的清秀小厮,闻言呲着白牙笑了:“夫人,朝廷的敕令已经下了。”
周夫人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整个人也松快起来,吩咐水芝:“拿一两银子赏给张保。”
水芝一向喜欢张保,也不用戥子称,直接拿了两块碎银子撂到了张保手里,抬着下巴道:“夫人赏你的,拿去攒着吧!”
攒够百十两银子,在周府后巷典个带院子的小宅子住,将来成了亲,每日来府里答应差事也方便。
张保看了水芝一眼,笑了,把银子塞进了衣袖里。
芙蕖在一边瞧了,觉得足足有一两五钱了,不过她一向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因此只是看了看,没有声张。
周夫人又吩咐小丫鬟莲瓣:“你去一趟桃夭阁,传我的话,让二姑娘和三姑娘今日安生读书,不要出桃夭阁。”
又吩咐另一个小丫鬟菡萏:“你去一趟兰庭,让大姑娘在兰庭里做女红读书,也不要出来。”
老爷既然升任吏部尚书,“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今日不知道有多少亲戚要来贺喜了。
外人能拦住,亲戚却是没法不见的,不然会被人说“官大了,瞧不起穷亲戚了”,只能让家里的三个女孩子躲着人,免得被不三不四的人撞见。
菡萏和莲瓣出去后,周夫人站了起来,吩咐大丫鬟泽芝:“送盏参茶到卧室。”
她要养精蓄锐,等待接下来的迎来送往。
周夫人在卧室窗前的榻上合衣躺下,睡了没多久,丫鬟就进来禀报,说威远侯夫人、威远侯世子求见。
周夫人扶着芙蕖的手坐了起来,纳闷道:“表姐来的倒是快......”
威远侯夫人四十上下年纪,慈眉善目,重下巴,中等身量,身材颇为丰满。
她是带着世子孙沐泉一起来的。
孙沐泉刚满十八,身材高大英挺,浓眉大眼,五官颇为英俊,只是瞧着眼下有些青晕,看上去莫名有些阴柔之意。
彼此见礼罢,寒暄几句后,威远侯夫人就直奔主题:“表妹,我这次过来,是想让你看看我这儿子怎么样。”
周夫人一听,心里一惊——表姐不会是想要求娶倩兮吧?
她拨弄着手上的宝石手串,含笑道:“世子自是好的。”
威远侯夫人最疼爱儿子,笑了起来:“我也觉得沐泉很好,又懂事,又爱读书,昨日读书认真,还晕倒了。国子监钱大人也夸他读书刻苦。”
周夫人含笑看着威远侯夫人,等她的下文。
威远侯夫人把儿子夸了一番之后,这才道:“我想为我家沐泉求娶你家长女,不知道能不能配得上。”
她其实有意为儿子求娶的是周家的嫡女倩兮,谁知孙沐泉坚决要娶庶女周似锦,她拗不过儿子,这才退而求其次,求娶周胤庶出的长女周似锦。
威远侯府世子配吏部尚书庶出长女,其实算是低娶了,这周家应该不会拒绝。
正因为如此自信,威远侯夫人这才不要媒人,自己上门提亲。
周夫人:“......”
她看向威远侯世子孙沐泉,见他垂眉敛目,面无表情,便知这母子俩是有备而来,当下思索一番,道:“我家大姑娘的亲事,一向是我们老爷做主,待老爷回来,我问了老爷,再向表姐回话,可好?”
威远侯夫人自忖此事必能成就,当即答应了下来,道:“那我就静候表妹佳音了!”
兰庭的小丫鬟幽客和惠畅堂的小丫鬟菡萏是好朋友,很快就把威远侯夫人的来意打听了出来,告诉了周似锦。
周似锦听了,忙问幽客:“威远侯夫人提起亲事时,威远侯世子确定也在场么?”
幽客年纪小小,神情天真,歪着脑袋想了想,道:“菡萏说,夫人是在明间招待威远侯夫人和世子的,总不会特地把世子支出去吧?”
周似锦听后半日无语,前世威远侯府那些晦暗的往事齐齐涌上心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似锦这才道:“好了,我知道了。”
她是绝对不会嫁给孙沐泉的。
想到孙沐泉对自己的觊觎,想到孙沐泉和庆王的特殊关系,周似锦不禁打了个寒战。
前世孙浴泉再坏,可是他弄死孙沐泉,却也算是为人间除了一害。
想到孙沐泉曾经觊觎自己,周似锦捂着嘴干呕起来。
幽客被吓坏了,忙跑出去叫-春剑素心:“春剑姐姐,素心姐姐,姑娘身子不舒服!”
春剑和素心忙进了东暗间卧室:“姑娘,你怎么了?”
周似锦摆了摆手,自己端过一盏浓茶饮了一口,压下那阵秽恶之气,道:“我没事。”
若是被孙沐泉盯上了,必然极难善终,须得好好计较一番。
威远侯夫人的马车离开周府,在梧桐街尽头与骑着马的世子孙沐泉分开,马车转而驶往忠顺伯府,而孙沐泉则戴上眼纱,在小厮护持下骑马去了庆王府。
忠顺伯夫人屏退侍候的人,含笑与威远侯夫人说道:“表姐,今日可是我给你递的消息,你打算怎么谢我?”
威远侯夫人走得急,拿了帕子一边扇,一边道:“八字还没一撇呢,你这谢礼要的太早了。”
忠顺伯夫人笑容可掬:“表姐,若是想要这件亲事八-九不离十,我倒是有一个法子......”
威远侯夫人这会儿利欲熏心,忙道:“什么法子?”
忠顺伯夫人凑近她道:“让人去外面散布消息,就说世子和周大姑娘心心相印,两家正要定亲......到时候满城风雨,女儿家的声名在那儿放着,我二妹骑虎难下,不得不答应。”
她实在是不能忍受一直不如自己的二妹周夫人居然过得比自己好,走得比自己顺,还在自己面前摆起了尚书夫人的谱儿,如今得了个机会,必定要让她栽一个跟头,吃一个暗亏。
威远侯夫人想了想,道:“我想想再说吧!”
她得回去和儿子商议一番。
庆王府最深处的一处高台上,红纱高挂,鲛绡垂地,乐声缠绵,歌童莺声呖呖。
一身白袍的庆王一手端着酒盏,一手搂着孙沐泉,吃着酒,听着曲,甚是惬意。
有人喜欢歌童,庆王却不喜欢。
庆王喜欢女子,同时也喜欢孙沐泉这样高大俊朗的公子哥儿。
只是世间好女子易得,威远侯世子却只有一个,因此比较起来,庆王倒是更爱孙沐泉一些。
得知威远侯夫人已经前往周府提亲,庆王笑了起来,心道:周胤不是投靠了林岐么,那孤就让他好好品尝一下焦头烂额的滋味。
他在孙沐泉额头上亲了一下,涩声道:“沐泉,你陪陪孤,孤就进宫去见太后,请太后为你赐婚,好不好?”
庆王觉得自己真的好聪明,这可真是一箭三雕,既得到了孙沐泉的柔顺配合,又恶心了周胤,还破坏了林岐与周胤刚刚建立的联盟。
孙沐泉笑了起来,笑容竟带着几分柔媚:“那要看王爷能不能......”
威远侯府已经连着两代没有人出仕了,正一步步走向没落。
为了威远侯府,他必须做官,他想做官,可是付出了那么多,庆王却一直吊着他,他只能想法子攀上新任吏部尚书周胤了,而娶了周胤的女儿,就是最快的法子。
外面春日灿烂,阳光和暖,花香细细,御书房里速水香氤氲,清雅静谧。
洪武帝放下朱砂笔,看向来谢恩的周胤:“子承,知道举荐你的人是谁么?”
周胤微笑:“陛下,臣不知。”
洪武帝观察着周胤神情,见他似是真的不知,便道:“是赵贡向朕举荐了你。”
周胤挑了挑眉:“原来是赵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