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的情绪稍微缓解了一点。正好时间也差不多了,桐崎赶紧吃完了剩下的薯条,快步穿过马路,回到出版社。
DONES工作室的人已经来了,还有其余一些她叫不出名字也完全不眼熟的工作人员也在,其中还包括了她那个并不怎么靠谱的编辑齐木国春。
“哟!一切老师!”一看到她,齐木国春就很热情地打起了招呼,向她招了招手,“快过来吧,马上就开会了。”
“好的好的。”
桐崎忙点点头,跟着齐木国春走进会议室。落座时,她感觉到装在上衣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了两下。
趁着会议还未开始,无人注意到她,她急忙掏出手机,藏在了桌面下,飞快地看了几眼。
是两条新讯息。
其一来自桐原,他相当固执地宣称自己并不是她口中的“猪猪少年”,甚至还说出了“明天也让你看看关西的日出”这种狠话。
介于他是直到下午才给出了回复,桐崎并不觉得明天他真的能够成功在日出之前起床。
另一条是降谷零发来的,很简短,就只有几个字而已——“别担心”。
后附一张哈罗吭哧吭哧吃着牛肉罐头,鼻子上都沾上了肉冻的照片。
桐崎忍不住笑了。生怕被别人看到,她忙用手挡住了嘴角的弧度。她飞快地回复了降谷零,而后就收起了手机。
会议开始。
一部作品由静止的漫画变为完整的动画,这其中牵扯到的并不是只有动画制作公司与漫画家而已,还涉及了其他许多,譬如像是前期宣传以及投资来源之类,都是平常不会轻易摆在台面上的事。
在今天之前,桐崎对这方面了解得实在不多,对于他们讨论的资金问题,也不怎么听得明白。不过,倒是听明白了DONES决定把动画分割为两季放送,第一季预定在明年的七月,共十二集,第二季则是要由第一季BD的销量决定。
“七月放送是不是太晚了一点?”
坐在桐崎身旁的齐木国春推了推眼镜,无论语气还是表情都正经到了极点。他列出了一大堆十月放送的弊端,还说出了“之后的几个季度DONES工作室所负责的作品数量并不多”这样的话。
与平常大相径庭的齐木国春,差点让桐崎根本无法相信这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掉链子编辑。
而更不敢相信的是,DONES居然还真的觉得齐木国春的说辞很有道理,把动画放送提档到了四月。
随后似乎又商量了一些别的什么,但都是桐崎所不了解的领域,因此听着相当费劲。
不过有一点已经能够肯定了——她的作品会在四月开始放送。
这其实应该算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可桐崎依旧是觉得难以置信。散会后她独自一人冷静了一下,总算是能够以平常心看待这件事了。
“我本来还以为在今天的会议上,可能会出现讨论着讨论着就不让我的作品动画化了的这种事情呢。”她拍着心口,笑着对齐木国春说,“现在会议结束后再回想一下其实今天讨论的主题根本就不是‘值不值得动画化’,而是‘与动画化的相关事宜’啊。”
听她这么一说,齐木国春爽朗地笑了起来:“一切老师,是你想太多啦!”
“这倒是。”桐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总感觉今天的齐木先生特别靠谱呢。浑身上下都散发了一种相当自信的气质——尤其是在和DONES的人商量提档的时候。”
“……你这是在说我平时不靠谱吗?”
“弄丢原稿的时候确实挺不靠谱的。”
齐木国春瘪了瘪嘴。弄丢原稿那事确实是不靠谱的表现,可他本人平时可是相当……
……仔细想一想,他好像平时也确实不靠谱呢。
但他才不会直白地说出这种话呢!
“小事小事。”他摆了摆手,把话题停留在了他英明神武的提档决定上,“从很久以前,我就一直在期待着能在动画化会议这种场合提出绝赞的建议,可惜我手下的漫画家的作品都没能被动画化。要说起来,你还是第一个呐!真的太棒了!这么一想,总觉得身为编辑的我都能骄傲起来了啊!”
说着,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桐崎倒是害羞地低下了头。
“您……您这么说……实在是……”
实在是太让她觉得不好意思了。
被这么直白地夸奖,对于桐崎来说,其实也是从未有过的初次体验。她不知道对于夸奖的话语应当如此回应才比较妥当,只好笨拙地道谢,听得齐木国春都有点不自在了。
桐崎不忘把确定能够动画化的的消息告诉了降谷零。
踏出出版社大门时,她正好将消息发送了出去。恰在这时,一滴水落在了桐崎的头上。她这才发现天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看来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
明明早上天气还那么好的呢……
桐崎在心里这么想着,走下台阶。她出门前没有带伞,为了这样的小雨再特地买一把新伞好像也没什么意义,还不如直接叫一辆出租车回家比较轻松一点。
可能是因为台阶的瓷砖被雨淋湿了,也有可能是因为桐崎今天穿的是一双崭新的细高跟鞋,又或者是动画化的事让她心中轻飘飘。
不管是出于怎样的理由,导致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她不小心踩空了一级台阶。
整个身子都不受控制地后倾,向地面坠去,可怕的失重感让她不自觉地倒吸一口凉气。几乎是想也不想,桐崎伸出了惯用的左手撑住地面,总算是避开了完全跌在台阶上的惨淡命运。
然而左手却是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地上。
钻心的疼痛从腕骨一路传到了心口,桐崎险些没能喘上气来,身体也陷入了一瞬僵硬。她紧咬下唇,几乎是颤抖着将手从台阶上抽出。
她根本不敢将手垂下,哪怕只是挪动分毫都会疼到想掉眼泪。她觉得自己简直不像是走向出租车,而是扭曲着爬到了车座上。
这一下摔得也太厉害了。她想。
看来今天是没办法继续画画了。
到了深夜,桐崎忽然意识到,可能她明天也没办法画画了。
手腕依旧是那么疼,从下午到现在,几个小时以来,疼痛感丝毫没有消散,桐崎总觉得忍一忍就能好,可是手腕的情况根本没有任何缓解。
疼得不行,她无法入眠。
还是冰敷一下吧。
这么想着的桐崎从床上坐了起来。一开灯,看到左手手腕的那一刻,她被吓到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手腕居然肿了起来,根本看不到原有的纤细线条了,扭曲的模样像是被注入进了什么玻尿酸似的。肿起部分的皮肤泛着淡淡的红色,看起来就很不妙。
突变的手腕差点将桐崎吓到心脏狂跳。
这……应该不能算是忍一忍就能过去的程度了吧。
她的手不会废掉吧?
一瞬之间,桐崎的脑中飞过了各种各样的诡异猜测,譬如像是截肢变成了独臂侠,或者是再也没办法画画之类的。在所有杂乱思绪中,只有一条最为清晰,也最为紧要。
——快点去医院。
桐崎颤颤巍巍地下了床。左手疼得更厉害了,她根本没办法换衣服,只好随便披上一件外套,穿上不用系鞋带的一脚蹬,就这么粗糙地出门了。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表情都变得僵硬了。
在她关上大门的那一刻,隔壁的门忽然打开了。一个眉毛稀疏的男人低垂着头走出公寓,很警惕地四下张望,猝不及防地与桐崎撞上了视线。
一瞬间,两人的动作都停了停。
如果桐崎没有记错的话,这似乎是降谷家才对……
凌晨三点,在准备去医院的路上,刚好撞见一个男人鬼头鬼脑地从邻居家里走了出来。
……这到底算是个什么剧本?
第30章 石膏
凌晨三点, 在犯罪率居高不下平均每天1.3人被谋杀的米花町普通单身公寓的走廊里,桐崎与一个鬼鬼祟祟穿着黑色外套还特地竖起衣领挡住面容的男人, 迎面相遇了。
目光交汇的那个瞬间, 桐崎的脑中顿时掠过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性, 甚至为自己脑补出了一个凶杀案的开头。
说不定下一秒他就要从风衣里掏出刀来了,还会一边小声念叨着“既然目击到了我的逃离过程那就给我死在这里吧——!”这种狠话, 一边把小刀扎进她的脖子里。
鲜血迸发。尸体的第一目击者说不定会是……啊。一不小心脑补过头了。
这骇人的脑洞让桐崎不自觉地想起了前不久才看过的恐怖小说,其中有一个桥段正是刚杀完人的凶手在离开犯罪现场是恰好被一位女性撞见,然后毫不意外地被当场灭口……
……她应该不会变成那个被灭口的目击证人吧?毕竟她什么都没有看到啊!
光是单纯地想象着,桐崎都觉得浑身上下一阵冰凉。她知道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是躲回到家里,把门窗紧紧锁好, 这至少能保证她当下的安全。
尽管心里清楚得很, 还制定出了接下来的所有计划,但身体却僵硬得厉害, 桐崎根本没办法挪动脚步。
她很不想承认自己是心慌得无法行动,可惜事实确实是如此。她的手颤抖得厉害,拿在手上的钥匙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在凌晨三点的公寓走廊里显得那么清晰可闻。
“风见, 你怎么站在门口不走了?”
说着这话的降谷零从屋里走了出来,恰好看到了呆愣愣站在走廊里的桐崎。
剧本又变了——变成了桐崎更加不明白的模样。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让她稍微梳理一下眼前究竟是个怎样的状况。
现在是半夜三点,她公寓走廊恰好撞见了一个从未见过且衣着打扮相当刻意的陌生男人从领居家里蹑手蹑脚地走出来。然后,邻居本人降谷零也跟着出来了,还穿着一身笔挺的灰色西装,看起来简直就像是要去参加什么宴会似的。
可是半夜这种时间点, 哪儿会有什么宴会啊。
桐崎搞不懂了,她真的一点也没搞懂。她呆愣愣地看着降谷零,又看了看陌生人。大概愣了三秒钟,她忽然惊叫了一声:“啊……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她盯着那两道稀疏的眉毛,又苦思冥想了大约三秒钟,总算是在脑中找到了匹配的形象。
“前几天在抓捕电影院炸.弹狂的时候我看到过你。你是当时的警察!”
长着这样眉毛的人,印象里就只有他而已。
桐崎松了口气。
“不是杀人魔真是太好了……”
听到桐崎的自言自语,风见裕也下意识地抿起了唇。
这话说的,好像他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家伙似的——天地可鉴,他可是个有良心的好警察啊!
看着一人满脸释然一人表情犹豫,降谷零多少能猜出来他们各自在怀揣着怎样的心思了。他抬手摸了摸鼻尖,顺势挡住了嘴角的一瞬笑意。
“都这么晚了,你为什么在这里?”降谷零问她,“感觉你的脸色好像……”
“我没事!”桐崎想也不想的否认,把左手缩进了外套里,不让他看到,“我……我……我只是画原稿画得饿了,想去楼下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点吃的而已……嗯。就是这样。”
她不想把自己要去医院的事情告诉降谷零。
对他故意隐瞒,其实不是出于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单纯觉得他现在好像有更重要的事情该做,所以还是不要用这种小事打扰他比较好。
“现在好像也不怎么饿了。我……我还是不去便利店了……”桐崎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将门打开,飞快地钻回到了家里,只探出一个脑袋而已,“降谷先生晚安,路上小心。”
“哦……谢谢。你也早点睡吧。”
桐崎笑了笑,将门轻轻关上,偷偷把耳朵凑近到了门缝间。听着脚步声走远,桐崎心想他们大概是已经离开了。但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多等了十几分钟,这才重新推开门。
这样就不会在半路上遇到他们了。
手腕好像疼得更厉害了。桐崎蜷缩着身子,难受得蹙起了眉,快步走下了楼梯。现在实在太晚了,路上连车都见不到几辆,更别说出租车了。桐崎不得不从家门口的小路移动到车流量稍大一些的十字路口。
苦苦等待了好一会儿,她总算是坐上了出租车,顺利抵达医院。
独自来医院看病,对于桐崎来说好像还是第一次。以前住在家里的时候,有任何不舒服都可以直接叫家庭医生过来。认真想一想,她踏进医院的次数都少得可怜。
幸好她提前上网查过了来医院看病的一系列注意事项以及过程,一路看诊过程倒还算是顺利。
“你这是裂纹骨折啊。也就是常说的骨裂。幸好你及时过来看了,否则情况可就糟糕咯。”医生一边在病例单上行云流水地写下一堆桐崎看不懂的字句,一边对她说,“先去打石膏,大约六周后过来复诊。呶,别忘记去配药。”
“……好。”
桐崎拿着病例单,慢吞吞地走出了诊室。
医生的话她倒是听明白了,也知道自己是躲不过要打六周石膏的命运了,但她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在摔倒时随手撑了一下,她的手就骨裂了。
难怪忍了半天疼痛都没有缓解——想想也是,骨头裂开的疼痛怎么可能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好的呀。
看着越肿越厉害的手腕,桐崎忍不住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虽然骨裂确实很糟糕,但现在也就只能接受这个现实了。
不接受也没办法啊。
桐崎真没想到,从没得过任何漫画家职业病的自己,一受伤居然就是这种难以提笔的重伤。她认命了,乖乖打上石膏,谨遵医嘱等待裂开的骨头愈合。
打上了石膏的左手就只剩下了四指能够正常活动,别说拿笔画画了,就连大拇指都难以挪动。但疼痛感倒是缓解一些了,可能是因为固定好了骨头的缘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