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星泽不动声色地望着她,总觉得她今天有些不对劲。
“你一个人过来的?”
“跟朋友约好了。”
他一顿,点点头。
熙熙攘攘的街道人来人往,短暂的沉默后,江蓠缓缓开口:“我想知道你上次为什么会那样问我。”
“什么?”
她用力捏了捏车钥匙,“我跟蒋鹿衔合不合适。为什么会这么问?”
路灯昏黄,光线穿透树枝落下来,打下一片忽明忽暗的光影。她站在那里波澜不惊地望着他,清澈的眼底蕴含着令人读不懂的情绪。
赵星泽心头微微一颤,沉默良久才斟酌地开口:“因为我觉得你们不应该在一起。”
“原因呢?”
他薄唇动了动,最后撇开脸,“我不知道。”
有那么一瞬间,江蓠十分想问他是“不知道”还是“装糊涂”。也许是心里作用,现在想来她总觉得赵星泽是在给自己递信号。
可是这样的冲动短暂涌上几秒,理智便立刻回笼。
这是她跟蒋鹿衔之间的事,不应该迁怒任何人。就算赵星泽知道些什么,他都可以选择不告诉自己。人生在世,谁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则。而且按照常理,蒋鹿衔才是他的亲人。
江蓠忽然就释然了。轻轻勾了一下嘴角:“谢谢你,我走了。”
——
江蓠上车后看了一眼手机,有两通未接电话,都是蒋鹿衔打来的。她抿了抿唇,随手把电话丢在副驾驶。
到了辛以彤的住处,一进门江蓠就感受到了难言的温馨。大概是以为她来过生日的,辛以彤特意把家里布置了一番。
墙上挂着可爱的“happy birthday”标语。四周摆满了造型精致的蜡烛。小餐桌上一个八寸蛋糕,亭亭玉立的小公主笑得甜美。
心头微酸,她趁脱鞋的功夫压下眼中的热意。
“这么短的时间你是怎么准备好这些的?”她若无其事地问。
辛以彤摊手,一脸嘚瑟,“姐这么神通广大,想要什么不就是一个电话的事。”
两人围桌坐下,辛以彤将寿星帽子戴到江蓠头顶,而后点上蜡烛,“快许愿。恭喜你这丫头又长了一岁。”
江蓠双手交叉,抵着下颚闭上眼睛。然后跟辛以彤一起吹灭蜡烛。
零食啤酒摆了一桌,辛以彤懒懒地靠着沙发,仿若不经意地问道:“昨天晚上还好吗?”
“嗯,我回去就睡着了。”
昨天她身心都感觉十分疲倦,洗完澡躺床上很快就睡过去了。半梦半醒间,感觉一双温热的唇吻上了她的额头。那感觉似真似幻,醒来时还有一种真实感。
可是后来想想,整栋房子能对她做这件事的人只有蒋鹿衔。而他这个人,不可能做出这样温柔的举动。
“这样。”辛以彤点了点头。
实际上她想问的是昨天他们有没有吵架,但随即一想这问题过于隐私就作罢了。
不过凭借见过的这几面,辛以彤对蒋鹿衔的印象就是一个纯种逼王。如果继续用这种死人脸对江蓠,早晚有一天火葬场。
她们喝着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夜色渐深,江蓠越来越精神。
她随手捞过一个抱枕,“我们找个片子来看吧。”
辛以彤起身去搞设备,注意到江蓠身边已经放了两个空酒罐。想起昨天的惨状,心立刻提了上来,“小祖宗我看你还是少点喝吧。不然蒋总会把我这里夷为平地。”
江蓠唇边笑意变淡,举了举手里的酒:“啤酒喝不醉。”
“行行行,你是寿星你最大。”
辛以彤蹲在电视柜前乱翻一通,最后翻出一个很老的片子,“找不到其他的,楚门的世界行吗?”
江蓠点头,“什么都行。”
电影开始播放,出场楚门意气风发地跟朋友打招呼。老电影很有年代质感,江蓠身子向后靠去,啤酒罐搭在膝盖上。
电话突然响起,是蒋鹿衔专用铃声。江蓠一顿,随手挂断。
没过几秒又响了。辛以彤的视线被吸引过来,她看着江蓠目不斜视地接起电话。变幻的灯光打在脸上,忽明忽暗间她眼底情绪瞬息万变。
“怎么还没过来?”蒋鹿衔低沉的声音传过来。
“我没说要过去。”
那边沉默一瞬,嗓音微冷,“你什么意思?”
江蓠笑,只是笑意太浅,还来不及捕捉便消失不见,“我不想跟你吃饭行吗?”
说完,直接关了机。
电影继续播放。辛以彤沉默地帮江蓠开了一罐啤酒。
江蓠仰头喝下一口,轻轻咳了几声。她抬起手拢了拢头发,声音里带着似是而非的怜悯:“你说楚门是不是很惨,生下来就活在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里。”
从他出生开始,身边所有人都不是真实存在的。他的朋友亲人同事等等所有一切都是照着写好的剧本在表演。
辛以彤扭头看了她一眼:“如果他不想清醒过来,也许还会这样幸福下去。”
江蓠垂下眼眸,语气里有几分低迷:“可是那些人对他的好也都是假的。”
其实喜剧的内核往往是个悲剧。有时候观众觉得好笑的事发生在主人公身上却很悲惨。
辛以彤说:“还好只是电影。”
江蓠望着反射在地板上的光影,不由想起跟蒋鹿衔去民政局领证的情景。
为了能拍出好看的合照,那天她很早起床,特意让辛以彤帮她画了一个漂亮的妆。在民政局等蒋鹿衔来的时候心里仿佛藏了一只小兔子,总是不停地扑通。
他们没有特意挑日子,却很巧的碰上了五月二十日。还被摄影师调侃会挑时间,因为拍完照片刚好是十三点十四分。
楚门是别人为了骗他而编造了一个世界。她则是自己给自己编织了一个美轮美奂的梦境。
而现在,梦该醒了。
演到了好笑的剧情,辛以彤被逗得哈哈大笑:“江蓠你看……”
转过头,话声戛然而止。
江蓠睫毛濡湿,正抱着膝盖无声在哭。
辛以彤吓了一跳,连忙紧张地问:“你怎么了?说话啊,别吓我!”
江蓠吸了吸鼻子,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我就是想通了一些事情。”
辛以彤抽了几张纸帮她擦眼泪,温柔说到,“什么事都不用怕,天塌了我也陪你一起扛。”
江蓠深吸一口气。拿过纸巾把眼泪擦干,又一口喝尽了一整罐啤酒。等情绪稳定下来,才决绝地开口:“你们公司法务部的人明天借我用一下。”
“你这是要……”
“我想离个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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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皎洁,璀璨的街灯渐次亮起。将这座城市映得色彩纷呈。
蒋鹿衔独自坐在米其林餐厅里,一脸冷若冰霜,身上的低气压让他与轻快的氛围格格不入。
江蓠的态度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泼下,也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看来一些示好行为根本没有必要,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需要缓和。原本两头紧绷的橡皮筋,如果有一方示弱,那么另一方就会失控。
显然江蓠目前就处于这种状态——
不知好歹,恃宠而骄。
蒋鹿衔面色冰冷地起身,走出餐厅。
到家时正遇上阿姨准备回家。蒋鹿衔下车,开口叫住她:“太太回来了吗?”
“还没。”阿姨摇头,随即想到什么又说到,“不过她下午出门的时候脸色很差。不知道是不是酒还没醒。”
江蓠离开家的时候脸色很白,神情好像也有些恍惚。整个人看起来心不在焉,叫了她几声都没有反应。
她不放心追出来,看见车子飞快开出院子,扬长而去。
蒋鹿衔声音清冷:“不用管她。”
玄关处留了一盏壁灯。偌大的空间里寂静无声,空荡得令人心烦。蒋鹿衔上楼推开房门,一片漆黑。只有门口的地板上映着他斜斜一道身影。
眼色又沉了几分,他甩上房门转身去了书房。
脱掉西装,随手抽掉领带。他走到窗边点上一支烟。
天空像一块黑色幕布,零碎星光镶嵌在上方。盈盈灯光下,秋千安静地架在那里。缭绕的烟雾沾染眉眼,蒋鹿衔想起江蓠坐在上面的模样。
长裙随风飘动,笑得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一支烟抽完,蒋鹿衔走到办公桌旁坐下。随手打开台灯,蓦地看到原封不动的礼盒。
他眯了眯眼。沉吟几秒,丢进垃圾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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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蓠觉得这一晚过得比来了一个星期大姨妈还累。看完电影后,她和辛以彤先后洗完澡便准备休息。江蓠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左思右想后跟辛以彤借了电脑。
已经凌晨一点多,辛以彤困得睁不开眼。也没管江蓠这么晚用电脑干什么,随手一指便躺在床上睡过去了。
江蓠关掉房间的灯,抱着笔记本坐到沙发上调出文档。屏幕的光亮有些刺眼,她看着空白的文档发呆了很久。直到电量不足的提醒冒出来,她才恍然惊觉,考虑良久后打下了三个字——辞职信。
第二江蓠很早就醒了。脑中混沌,一时分不清今夕是何夕。她睡眼朦胧地躺在床上,看见辛以彤站在床边,手里捏着辞职信:“你真考虑清楚了?”
她从床上坐了起来,揉了揉凌乱的发丝,神情恹恹,“现在几点了?”
“刚七点。”辛以彤哎了一声,“不是,我问你话呢!真不干了?”
“想换个环境。”留下这句话,江蓠起身去了浴室。
等她身影消失,辛以彤把信翻过来随意扫了几眼,而后嘟囔一声:“男人该换,就是工作可惜了。”
江蓠洗完澡,HT的律师送来了离婚协议书。她把每一项都认真看完,回房间换了一身职业装。
大概是心里有事昨天没有睡好,她脸上没什么血色。
辛以彤一把将她摁到座位上,“你就准备这么过去?”
江蓠抬眸:“怎么了?”
“还怎么了?你这模样像极了为爱伤神,憔悴不堪。”
辛以彤最看不惯她这仗着自己底子好就乱来的模样。他们造型室接待的哪一个人,不是要花费几个小时才能搞出一个满意的造型。
辛以彤当即抓了江蓠过来,用最快的手速给她上了眼影腮红还有唇釉,没涂睫毛膏是因为江蓠自带特效。她边化边磨牙:“我给你化个女王妆,震死他丫的。”
江蓠着急到:“差不多就行了。”
辛以彤哼了一声:“我的字典里只有最好和更好,从来没有‘差不多’。我告诉你,姐姐绝对不会让你素着一张脸从我眼皮子底下溜走的!”
江蓠哭笑不得:“可是这样我会迟到欸。”
“都要辞职了你还管那个做什么。”辛以彤没好气地嘟囔,“你自己看看有几个女人像你这么懒?”
江蓠不敢插嘴。
一个小时后辛以彤终于放了人。看着江蓠那张精致的小脸,满意地掐起腰,“就这模样,和尚见了都要还俗。”
江蓠看向镜子。
辛以彤技术很好,妆不厚重,但是强调了她的眉眼山根。增添了她脸部的立体感,看起来高贵冷艳且气场十足。
辛以彤放下口红,语重心长地说:“开弓没有回头箭。与男人谈判最忌讳的就是突然心软。如果再来一次,你可能永远站不了上风了。”
江蓠垂下眼眸,长而浓密的睫毛遮住眼底情绪。
她在蒋鹿衔面前,似乎从来没有占过上风。这样看来,他是不是始终觉得自己很好欺负?
——
离开辛以彤家,江蓠去地下停车场取车,准备直接去蒋氏。
出了大门,一道颀长身影进入眼帘。
蒋鹿衔一身名贵的定制西装,身子斜斜倚在车边,指间夹着一支香烟。
他表情淡漠,日光下那双深邃的眼睛被映成了琥珀色。目光透过玻璃落在江蓠脸上,眼底冰冷看不出情绪。
看到她的车开出来,他没有动。似乎在等她主动下车。
江蓠冷漠收回目光,一脚油门踩下,车子扬长而去。
蒋鹿衔脸色阴沉,掐灭烟,冷着脸上了车。
到了公司,江蓠下车快步走向电梯,手腕突然被握住。
“谈谈。”
蒋鹿衔从后面追上来,声音清冷,面色紧绷。漆黑眼底透出一股不容拒绝的强势。
江蓠抽回手,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时间,“我早上有个会,结束后去找你。”
说完不等他回应,径自上楼。
江蓠不在乎什么晨会 ,只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LOVE LIEN这个节目是她亲手带起来的,她想在离开之前把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好,也算是有始有终。
散会时在走廊里遇见了蒋晗。平时两人在工作上是王不见王,偶尔她搞个什么小动作,江蓠也都得过且过。
蒋晗被涮的这口气似乎还没散,冲着江蓠阴阳怪气:“还真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又靠蒋鹿衔拉回一笔赞助。你这策划当得可是真轻松。”
江蓠抬着下巴,若有似无地牵了牵嘴角:“听说王总投了你的选秀节目?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不要到时候数据太难看让人家赔成底朝天。”
蒋晗眼含讥讽,“王总撤资是他有眼光。江蓠,做人忌讳锋芒毕露,你不会嚣张太久的。”
“受教了。”
回到办公室,江蓠坐在皮椅里发了会儿呆,回过神瞄到辞职信。小家伙孤零零地躺在桌上,已经被冷落了一早上。
江蓠咬了下舌尖,把信抽出来又看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后塞回信封中,给蒋鹿衔的助理打了个电话。
确定他现在有时间后,江蓠起身去了总裁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