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舒念收起自己脑袋里逐渐危险的念头,回神,看着他点了点头。
“嗯。”纪放也看着她点了点头。短促地轻舒了口气,转身先下了水池。然后走到下泳池的楼梯那儿,搁水面上微张着手,笑说,“过来吧。”
前一周每晚,他都去那个按了浴缸的客房,进行过“深度体验”。虽然又做了几回那个梦吧,倒是比以前好了很多。每次都能让自己半道醒过来。
所以这会儿对着舒念,倒也没有那次在T大游泳馆,对着一池子水,那么强烈的抗拒和恐惧感了。
舒念走过去,两手扶着不锈钢扶手,一步一步挪了下去。
纪放等在池子里接她。结果,小姑娘下是下来了,这个死攥着扶手不撒手是什么情况。
刚泡在池子里的那一点点不适,也被她这会儿的考拉抱姿乐笑了。
“念念,你松手啊,扶手它教不了你游泳。”纪放笑得不行,“你就算这会儿把它拽下来,它也带浮不了你。”
舒念:“……”
一进水池,人就失了点重力,脚底像是踩不实一样,一点安全感都没有。舒念又是一点儿都不会游泳的人,自然慌得像个鸭皮。
纪放收了笑她的话音,清了清嗓子,伸手过去扶住她的胳膊。人挨她挨得有些近,下巴尖尖正好蹭着她顺手在脑袋后面扎的马尾。
“别怕,”纪放放柔的声音,落在她耳侧,“我在呢。”
舒念微怔。
这话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一样。
“松手试试?”纪放接着温声安慰她,“我扶着你呢,不会有事的。再说了——”
听他这话里的停顿,舒念就觉得有点不妙。接下去的话,她可能不会很爱听。
“这水是照着你身高放的,不信你试试?绝对露得出脑袋。”纪放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一样,又欠欠儿地侧身,看着她侧脸问,“除非——是你谎报了身高?你是个连一米六都没有的小矮子?”
嘿,这舒念就不乐意了。
“我,161。”舒念侧头,一字一顿,极其认真地告诉他。多出的1厘米约等于165,四舍五入就是170,胆子再大一点直接2米!
“那绝对没问题,”纪放看着她一脸的不服气,忍着笑意,“你试试。”
试试就试试!舒念内心蒸腾起壮志雄心,小心翼翼地分批撒开扶手,继而慢慢转身,然后紧紧地,扒拉住纪放。跟着他稍退的力道,终于离开了泳池边。
舒念垫着脚尖在泳池里走,纪放面对着她带浮。俩人胳膊上下交.叠紧紧攥在一起。
主要是舒念攥着纪放。攥得纪放都庆幸,还好小姑娘不留长指甲,不然他穿个短袖,胳膊上露出美妙的抓痕,他都说不清。
适应了一会儿水里的浮力,舒念这才安心了些。的确踩得到底,还露得出脑袋。纪放没骗人。
走了会儿,纪放才又说服她练一练憋气。舒念这回倒也没再反对,毕竟学分她还是要的。
来来回回练了几次,纪放才知道小姑娘原来这么要强。这才刚开始,就想着往极限挑战了。明明都快憋不住了,还偏要埋着脑袋不出来。
纪放看着水里的小气泡,赶紧一把把人拉出来。
舒念正紧闭着眼睛,透出最后一口气准备出来呢,谁知道纪放突然伸手一拉,打乱了她的节奏,反倒是害得她呛了几口水。
只好顺着纪放扯她的力道,胡乱扑腾了两下挂在了人身上。
“咳咳咳……”舒念呛得不行。
刚想问问他为什么害自己呛水,结果,人家比她还能呛,“谁教你把最后一口气吐了才出来的?你以为游泳池够得着地就安全了?你脑袋里进水了?”
“……”鼻子还酸着,纪放又凶巴巴地看着她,她还不敢松手,虽然垫得着地,可让她一个人走回泳池边,还真不太敢,“我本来都准备起来了,是你硬要拉我……”
舒念呛得眼尾泛红,委委屈屈地说了一声。是真觉得委屈。从小就没在学习上受过这种委屈。
“……”纪放一愣。
哦,是他错怪人家小姑娘了么。还把人凶得快哭了。
就是这委委屈屈要哭不哭的样子,怎么还怪让人,心疼又心痒痒的。
咳咳,纪放,暂时打住你禽兽的想法!
纪放清了清嗓子,有些不自然地看她,“哦,我也是怕你,怕你呛水。”
舒念看着在她眼里就是强行解释的纪放,不说话。
纪放眨眨眼,维持着抱住她的姿势没动。又想着,到底该说些什么缓和一下,刚刚明明挺好的气氛。
手里突然攥住的一个小东西,仿佛给了他灵感。
“咦?”纪放真挺纳闷的,还顺手揪了揪,“你怎么长尾巴了?”
“……?”舒念有点懵。就感觉她的分体式小裙子,被人扯了扯。
可是刚刚外面的一圈百褶,明明什么也没有啊!等等,所以这两根肩带,是兔子耳朵……?
“我不练了!”舒念好气!有人耍流氓!
“不是……”纪放也很慌,“我也不知道这衣服……不是那个我……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好奇你怎么长……”尾巴了。
舒念开始推他,就很气。又气又脸热。
“别生气别生气,”纪放揽着她不松开,赶紧说,“你就把我当个教你练游泳的工具人!”
舒念一顿:“……?”
纪·工具人·放,极其诚恳地看着她。眼神真挚,忏悔的意味很是明显。
“对不起啊。”纪放咽了一口,缓了声调,始终没松手,拖着尾音,温声道歉,“你就把我当个工具人呗。”
舒念愣了愣,每回对他用着和平时不一样的表情说的话,都有些难以拒绝。
偏了偏视线,舒念小声说:“今天就这样吧,明天再练。”
“哦。”纪放看着她明明心软了,偏还要装着很淡定很无情的小表情,无声抿了抿唇角,乖乖“哦”了一声。
-
舒念洗完澡吹好头发,已经折腾了好一会儿。本以为纪放应该早回房了,却没想到一出去,就看见纪放跟春游似的,在泳池边铺了个毯子,还放了好些吃的喝的。
刚那点小别扭,舒念一个热水澡洗完,早跟着褪了下去。她知道纪放对她,没有任何恶意。
纪放见她出来,仍旧坐在毯子上没起来。人也是刚洗完澡的样子,瞧着有些懒。
白T黑裤,简单随性,透着点少年气。纪放一条腿搁在毯子上,一条腿微微屈膝斜支着,露出脚踝。一手撑在身后,一手抬着对舒念招了招,笑着说:“念念,过来。”
水池子里扑腾了那么久,虽说还没开始正式练习游泳,倒也挺费体力,她还真有些饿了。
舒念走过去坐下,纪放顺手递给她一杯热奶。
小橘子杯捂在手心里,舒念喝了一口偏头,才发现纪放已经喝了一罐啤酒。
见她看自己,纪放一手撑着,斜斜靠过去了一点。侧身和她平视。
舒念眨了眨眼,看着他,下意识地压住点呼吸。纪放也一样。只是,舒念还是能闻见他身上清浅的雪松香,混着今晚的一丝浅淡酒香。
“念念。”纪放边轻声叫她,边稍稍低头,额头磕到了她肩上。无意识似的,在她颈窝里轻蹭了一瞬。
发丝柔软,还带着吹干后的一点点余温,搔得舒念有些微痒。又熨得她心里某一块地方,没来由地软了软。
纪放见她并没有抗拒,唇角轻弯,气音似的笑了一声。然后才说:“我能……给你讲个故事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水狗放放(?)
第30章
舒念愣了愣。
纪放没说“我想给你讲个故事”, 也没问她“你想听故事吗”。而是说:我能,给你讲个故事吗。
话音里明明带着笑, 尾音却咬得又轻又不确定。这样带着点试探的小心翼翼,戳在舒念胸腔里最柔软的地方,戳得小姑娘有点疼。
捏着小橘子玻璃杯的指骨紧了紧,舒念轻声应他, “好。”
纪放等了好久, 才等到这声好,终于放心。额头仍旧轻磕着她的肩,唇角轻弯, 缓缓舒了一口气, 轻声说:“嗯。”
舒念维持着原先的坐姿没动,任由他靠着自己。
泳池里的浅蓝色微晃, 映着屋顶的暖黄,颤碎了时光……
周枳意和纪锐博结婚那会儿, 谈不上老夫少妻吧,年龄的确差了不少岁。纪放小时候上幼儿园,新来的老师大概是不知道他们家情况, 放学看见纪锐博去接他, 还说过“你爷爷好年轻啊”这种话。
“倒不是我多优秀,全靠同行衬托”,不是没道理的。比周枳意小几岁,年轻温和还多项全能的周祁风,和一脸高冷琢磨不透, 瞧着还不怎么待见他的纪锐博比起来,纪放没道理选“好年轻的爷爷”啊。
小时候大概总有一段时间,喜欢和比自己大的哥哥姐姐一块儿玩儿。小豆丁纪放,就嫌弃过幼儿园的小朋友太幼稚,总是试图和周祁风混在一起。
周祁风会教他游泳,替他做小朋友拿得动的弓,教他射箭,带他去骑小马。还会在纪放不小心跌倒的时候,温柔地把他抱上小桌子,替他清理伤口。却不会说,男子汉就得忍着不哭。
纪放好喜欢他。
周祁风也喜欢这个一天到晚跟着他喊“小舅舅”的小外甥。小孩子奶声奶气还一脸傲娇“我并没有想和你一起玩哦”的样子,瞧着就怪可爱的。
受父母影响,周祁风是个家庭观念很重又看重感情的人。纪放那时候就知道,小舅舅有个恋人,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青梅竹马”。听说,以后是一定会结婚的。
好几次,纪放去找周祁风的时候,都见过那个和他同龄的姑娘。那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女人,笑起来也很漂亮,也会亲热地叫他小名。更没有在纪放老是去找周祁风的时候,嫌周祁风没时间陪她。
只是后来,纪放却有点不喜欢她。
周祁风有间一直关着的小屋子,纪放很是好奇。小朋友异想天开,什么场景都幻想过,却没想到,打开的那一刻,看见的不是回到过去的时光机器,也不是通向外太空的动感光波。而是一屋子的奖牌,和小舅舅从小到大,训练、比赛、得奖的相片。
怀揣着小男子汉英雄梦的纪小放,看着那个相片里笑得眉眼弯弯,和现在的自己超像的“小舅舅”,与有荣焉。
“阿放。”男人轻柔温和的笑音,在他身后响起。
“??”纪小放咻地转头。偷跑进来,被发现了!
周祁风有些好笑地把人抱起来,看着他婴儿肥没退的小脸上带着被抓包的不自然,还有忍着不问的好奇,没怪他擅自进来,只温声问他,“怎么了?”
纪小放见他没生气,大着胆子问:“小舅舅,你以前是游泳冠军吗?”
周祁风温声说:“没有进国家队,省队而已。”
纪放瞟了一眼满屋子金光晃人眼的奖牌,人小鬼大地问:“都是第一,还进不了国家队吗?”
周祁风怔了怔,回神,看着小外甥一脸的求知欲和“你不要以为小孩子好骗”的神情,笑说:“嗯,后来没去。”
“为什么?”纪小放好捉急。
周祁风脸上笑意敛了两分,有纪放还看不懂的情绪,缓了缓才看着他说:“我自己选的。”
纪放正想疑问三连大追击——
“祁风,”是小舅舅女朋友的声音,“你们两个怎么跑这里来了?”
纪放顺着声音看过去。
“祁风,”女人走过来,视线在纪放身上落了落,又挪到周祁风脸上,笑说,“你会不会后悔,怪我呀?”
纪放愣了愣,偏头看他的小舅舅。
周祁风神情微敛了一瞬,却依旧笑得温和,回她说:“不会,是我自己选的。”
……
“喜欢一个人?”纪放轻声问,“会让他为了自己,放弃喜欢的事情吗?”
舒念手心里的杯子已经微温,没回答他。
纪放也没要她回答,继续说:“我知道这是小舅舅自己的选择。”
在周祁风心里,爱人比梦想重要,他无权置噱。
“只是他们结婚前,突然来了个男人,说是……那个女人的‘男朋友\'。我那会儿还小,也不清楚他们大人之间是怎么谈的。那个男人要了笔钱,走了。”
舒念心里梗了梗,有些说不上的闷。
“我躲在楼上,看见她跪在小舅舅面前,好像是哭了。我没听见他们说什么。后来,他们还是结了婚。”
纪放顿了会儿,自嘲式的笑了一声,“再后来,那个女人又自己提了离婚。要去找那个拿了钱走掉的男人。”
杯子里的温度又凉了几分。
“小舅舅答应了。”纪放阖上眼睫,说,“他对我们每个人都说,他没事。”
纪放印象里,那个女人走掉之后的那几年,周祁风依旧对家里每个人笑得温柔清和。只是这个本来就不多话的男人,好像说得更少了。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像是强撑着笑意。纪放问过他怎么了,可是他总说,没事。
“我们谁也不知道,他早就病了。”纪放再开口的话音里,带了两分微沙,“直到……他在家里的泳池溺亡。”
舒念一怔。
“是自杀。”纪放说。
舒念指尖冰凉,攥着早已冷掉的杯壁。
周祁风留了遗书,对每一个他爱的人,说对不起。后来整理遗物,家里人才发现他藏在暗格里的病历。早已需要吃药控制的抑郁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