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放的声音,哑得跟磨在她心尖上似的,舒念鼻腔里一阵酸,却还是忍着没哭。
“念念。”纪放叫她。
舒念抬睫,视线晕着点雾气,没敢眨眼,看着有些模糊的纪放。
然后,就听见纪放缓声说——
“从我们两个结婚开始,一路都是我想硬拉着你往前走。”纪放顿了顿,很轻地舒了口气,“这次,我想让你自己选。”
舒念微怔。
“你放心,我不会走远的,我就站你身后等着。”纪放自然而然地抬手,想替她顺一下侧颊的头发。举到一半,又顿住收了回来,只轻声说,“只要你转身,只要你愿意。”
就能随时牵到我。
作者有话要说: 我、我能从榴莲壳子上站起来了吗?
第47章 正文完
——“只要你愿意, 就能随时牵到我。”
没要她任何回答和承诺,纪放替她掖了掖被角, 低声说:“睡吧。”
嘴唇翕张了一瞬,有些话像是马上就能说出口,又被喉间那团哽意堵着,没能出声。轻“嗯”了一声, 舒念垂开视线, 阖了眼睫。
小姑娘长睫轻轻颤着,极细小的水珠子缀在睫毛根上,坠得纪放心里又软又沉。忍不住抬手, 想替她揩一揩。伸到半路, 又忍住了。
舒念这声“嗯”,纪放想, 回答他的应该不是那句“睡吧”,而是——“让你自己选”。
小姑娘喝了酒的时候从不会口是心非, 小姑娘生病的时候也会下意识地卸下点防备。
纪放想,他再努力一点,是不是就能把自己变成, 让她放下戒备, 全然信任的唯一。
指骨曲着收回来,纪放看着她窝在被子里的小半张脸,红着眼梢,轻轻弯了弯唇角。
-
每个明天依旧照常到来,过完一整个年节, T大也即将开学。
舒念不知道那天晚上,纪放是什么时候走的。
听他说完那句“睡吧”,那一夜再无梦魇。只是后来,纪放也没再联系过她。
她知道,纪放在给她时间。
这年的情人节,还是桑柠陪她过的。吃吃闹闹,看似和以往没什么不同。
生日那天,又被桑柠拽着出去,吃了顿晚饭。
看着舒念放在桌上,整顿饭从头到尾没亮过的手机屏幕,桑柠撇了撇嘴,小声嘀咕,“纪放还真能忍。”
舒念戳生日蛋糕的手一顿,没接话。
桑柠装模作样地长叹了一口气,猛塞了一口奶油进嘴里,然后摸着自己手机,往沙发椅背里舒舒服服一靠,边抿着奶油,边点开手机说:“不过最近,倒是有件挺好玩儿的事情。”
舒念终于抬头,看着她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
桑柠捧着手机,划拉了一阵,清了清嗓子,拿腔作调地开始朗读——
“近日,江城阮某,女,21岁,在读大学生。出资雇佣社会闲散人员,非法拍摄制作淫.秽.视频,并用运输、邮寄等方式几经转手,进行传播。此行为违反《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六十八条相关规定,将处以治安拘留十五日,并处罚款。江城警务通友情提醒:莫违法,违法必被抓。破折号,江城警务通。”
舒念小手一抖,小叉子都差点掉下去戳到膝盖上,脑袋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桑柠抬睫,偷瞄她迷迷瞪瞪的表情,笑得不行。笑够了才慢慢悠悠坐好,搭着桌沿儿撑过去,捏着手机,在她眼皮子底下晃了晃,戏谑道:“那什么,和这个‘阮某’,有关吧?”
疑问的句式,却是肯定的语气。
舒念略偏开视线,绝不承认自己是尴尬地咳了两嗓子,没说话。
桑柠斜斜支着下颌,看着舒念,老母亲似的谆谆道:“我吧,真不爱替男人说话。不过纪放......”
听着桑柠拖着尾音顿住的两个字,舒念长睫颤了颤。
桑柠轻笑,温声说:“可能真没人比他,更适合念念你了。”
没硬要舒念回答她什么,桑柠很快又转了话题,“你是不知道,她那些圈子里的塑料姐妹花是怎么笑话她的,可把我给看乐了。比娱乐圈里撕逼还有意思呢。”
“都在笑她说出了这种新闻,不知道哪家敢娶这么豪放的儿媳妇。怕是哪天自家儿子上了不可描述的网站都不知道。”
“不过听我爸说,阮家最近好像资金出了点问题。各大银行突然对他们家收紧贷款,在国外竞拍的一块地付了保证金。竞完价却拿不出尾款,挺刺激的。”
“要流拍二竞了,而且保证金也拿不回来。还好恒江之前就和他们撇清合作了。”
“啧,她那些塑料姐妹花都说,这下不出那种新闻,阮家也够呛。”桑柠唉声叹气地摇头晃脑,事无巨细地给她念了一遍。
舒念怔了怔,抬头看向边看手机,边嘬饮料的桑柠。
结果,却看见她“噗”地一声,差点浪费了一整口草莓绵绵。
“......”舒念扯了张纸巾,缓缓递到她嘴边。
桑柠抿着唇努力咽下去,凑着舒念伸过来的纸巾,赶紧拿着擦了擦。然后抬手,把曲鸣发给她看的截图,递到舒念眼前。
刚刚被桑柠奉为“特能忍”的男人纪放,悄咪咪在朋友圈发了条这样的动态——
【念念没心。】
底下甄楠秒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不就成了今今?】
纪放回复甄楠:【微笑脸.jpg】
曲鸣回复甄楠:【一路走好。】
任清识回复甄楠:【蜡烛.jpg】
甄楠又评:【......我还是让我爷爷,给我改个名字吧。】
桑柠拍桌:“舒今今,哈哈哈哈哈......”
舒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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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放等啊等啊,等过了情人节,等到了舒念生日,小姑娘还是没给他任何回应。
这才在朋友圈特意分组别类,发了这么一条“意有所指”的动态。
本以为也得不到什么回应了,结果零点之前,却喜获一赞。
没错,就是“舒今今”赞的。
纪放拿着手机,盯着那个赞,看到入定。
回神偏头,嘴角越扬越弯,一个没忍住,嘁笑了一声。又偏头,看着那个赞,低声念了一句,“小没良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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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大开学,舒念接到陶峰电话。
舒林简、于庆鸿等人已被逮捕,暂时羁押于江城看守所,等待人民检察院提起公诉。
并且,除了当年那场车祸,舒林简还有另外几件案子在身上。
根据老陈先前提到的线索,陶峰他们,是在舒林简亲生父亲的老家庆州守到的人。
“舒小姐,”陶峰在电话里说,“他放弃申请精神分裂症司法鉴定,但是有个诉求。”
“他想见你一面。”
“好。”顿了许久,舒念说。
挂了电话,舒念坐在T大校园里的瑶湖边,下颌微扬,阖了眼睫。
二月末,对她来说气温还很低,躲在厚云后头的阳光,也像掺了水一样稀薄。只是闭上眼睛的时候,还是能感受到浅淡的暖意。
舒念不会忘记父母出事的那天,她本来是要跟着一起坐上那辆汽车的。
是舒林简蹲在她身前,笑着对她说:“念念,爸爸妈妈难得过个二人世界,你要做小灯泡吗?”
自觉“小灯泡”不是什么好角色的小女孩儿,对着她的“小叔叔”挤挤眼,小大人似的装,“这我倒是没什么兴趣。”
舒林简起身,牵着她,和车里的舒林繁赵南栀挥手再见。
那是舒念最后一次见到他们。
舒念也不会忘记十几年前舒林简消失的那个晚上,骤雨雷鸣。
男人把所有证据留给她,看着她惊恐的,难以置信和自我怀疑的神情,弯出温柔笑意,然后把她抱进柜子里,低声叮嘱:“念念害怕?那就找个地方躲起来吧。”
“小叔叔小的时候害怕,也会躲在这里的。”
“只是,就算躲起来也不要哭出声哦,会被人找到的。”
“被找到了,他们就会变本加厉欺负你。”
“念念,记住小叔叔说的,除了你自己,别相信任何人。”
“念念,别这么看着我,就是因为你用这双眼睛看着我,小叔叔才会心软的。”
......
睁开眼睫,云层那儿镶了一圈金的散漫阳光,晕得舒念眯了眯眼。缓缓眨了眨,又努力重新睁开。
-
江城看守所。
“我父亲当年,在你爷爷奶奶的化工厂做高工。”舒林简笑了笑,说,“最早的那批大学生。”
舒林简不知道,别的小孩儿两岁前的事情能不能记住。大概是遗传了父亲的好记性高智商,他记得一清二楚。
“当年,你爷爷作为企业负责人,在明知道安全评估还没有下来的情况下,允许我父亲,调试投料六氯环戊二烯。”
“调试环节出了问题,”舒林简说,“爆炸,大火,烧了两个多小时。一死两伤。”
“后来的安全责任认定,主要责任在我父亲身上。”舒林简轻笑出声。
“嗯,就是在源海工业区。后来重新翻建,又被废弃的那座厂房里。”
“我母亲在我还没一岁的时候,就和我父亲离婚了。”
“因为他所有的心思,好像都放在了那些不会说话的化学符号上面。”
“我后来再也没见过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舒林简声音有些轻。
“我当年就听说,舒家人都是好人。”舒林简弯了弯唇角,“你爷爷奶奶,对那几个死伤员工的家属,都给了笔可以吃上一辈子的抚恤金。”
“只是那笔钱,我一分没拿到。”舒林简扯了扯唇角,“我父亲有两个兄弟。他们说,当年家里为了让我父亲念大学,举家借债,是他该还的时候了。”
“不过,他们后来,应该也用不上那笔钱了。”舒林简挑了挑眉。
“有时候我也会想,当年放过你,对你来说到底是饶恕还是惩罚。”舒林简顿了顿,抬睫看着舒念弯了弯唇角,“甚至有时候会想看看,如果是你的话,会变成另一个我,还是仍旧是你。”
舒念终于有了些反应,看见自己搁在膝盖上的指骨,微微曲了曲。
“大概我两岁之后仅剩的那点人性,”舒林简说,“都用在你身上了吧。”
如果还有的话。舒林简想。
舒念没有言语,安静地听他说完。像是,在听一个遥远的,和她无关的故事一样。
当年的过往,燃尽在那场人祸里,舒念无权置喙。
等他说完,舒念什么也没说,起身,往外走。
“念念。”舒林简叫住她,难得语气里带了点掩不住的急迫。
舒念顿住脚步,没回头。
“再叫我一声小叔叔吧。”舒林简缓声说。
会见室里静谧,只剩屋顶的电流声。
“我不会原谅你的。”闭了闭眼睛,顿了好久,舒念说,“小叔叔。”
她再也不可能变回小时候的那个舒念,但她终可以和过去的自己和解。道别。
看着小姑娘不再回头,脊背挺直离开的背影,舒林简卸了一口气,抵进椅背里,笑了笑。
手腕间金属碰擦的轻响,敲在空荡的会见室里,清晰又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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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看守所,舒念站在不远处的马路牙子上,愣了好久。
直到终于觉得有点腿酸,才眨眨眼睛,伸手去摸口袋里的手机。
没什么犹豫地点开通讯录,找到纪放的号码。
电话响了一声,对面就接了。却没说话。
舒念听着手机里的电流声,和自己胸腔里跳得有些快的心跳声。
“纪放。”舒念叫他。
“嗯。”纪放轻声应。
“我......”舒念说,“想问问你。”
纪放:“嗯。”
“那个照片里的人,”干净平整的拇指指尖,轻轻抠了抠食指指侧,舒念微鼓着侧颊轻呼了一口,说,“为什么会有那样的胎记?”
纪放捏着手机,听着她在电话那头的细微响动,突然有点鼻酸。
“你没发现,”缓了缓,纪放说,“那个人的‘胎记’,样子是差不多,却比我身上的小,颜色还重吗?”
还真没仔细看的舒念:“......”
“哎,”纪放轻叹了一口气,“我和甄楠任清识他们几个,小时候就在一个学校。小学那会儿,我们就有游泳课了。”
“阮姝那时候,也和我们一个班。”纪放挺无奈地说。
舒念:“......”所以是照着小时候的纪放......画的?
“还有她放的那支手机,”纪放见她不说话,反问,“你估计没看吧?”
“......”舒念咬了咬唇,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在马路牙子上蹭了蹭,嘀咕道,“我为什么要看。”
“......”听着小姑娘轻,但理直气壮的语气,纪放嘁笑了一声,不和她计较,接着说,“那视频里床边,还有双鞋带都来不及解的鞋子呢。”
舒念:“?”
“老子的结,”纪放气道,“独一无二!”
舒念:“......”那你真是好厉害啊。
其实生日那天,桑柠故意读给她听的那条江城警务通,舒念就大概知道,事情到底是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