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老又顽固——杯雪
时间:2020-05-12 09:20:51

  华卿总算是赏脸地抬起头,撩开眼皮看了一眼,结果看了个封面就兴致寥寥地又垂下了头。
  她在书坊中转了一圈后,终于从架子上拿下一本书,向一直殷勤跟在自己身边的小童问道:“这大破阴阳阵是谁写是啊?”
  小童答道:“嘻嘻山人啊,那书封面上不都写着的吗。”
  华卿将手中的这本《大破阴阳阵》的封面又仔细看了一遍,果然在书名的下面见了嘻嘻山人的印章,山人两字做得十分花哨,她一时之间没有辨认出来,至于嘻嘻两个字倒是清楚,只不过她初时看到这二字的时候,还以为这是在对读者进行某种嘲讽。
  这个名号听起来真的很欠打啊。
  华卿放下手中的书,向小童问道:“不知这嘻嘻山人现在在何处?”
  小童一听这话,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警惕起来,将华卿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带着一点审视,问华卿:“你不会是……天黍门的华卿长老吧?”
  “怎么可能?”华卿笑了一笑,脸上的表情是愈加的和颜悦色,她对小童说,“不是说那位华卿长老貌如夜叉的吗?而且我看书里写华卿长老每年的这几日都要去闭关偷小孩,怎么可能来这里?”
  孟怀止:“……”
  她今天这样,倒有些从前的模样了。
  小童盯着华卿的这张脸又看了一会儿,见她慈眉善目,勉强像个好人,点点头,应道:“倒也是。”
  华卿又问他:“我只是想问一下这位嘻嘻山人,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这个……”小童一脸为难地看着华卿,摇摇头,对华卿说:“这个小的可不能说。”
  “怎么了?”华卿笑得愈发和蔼,与他解释说,“我觉得这个本书写得非常好,想要见一见这嘻嘻山人,对他表达一下自己的敬仰之情。”
  小童看了看左右,往前走了一步,压低了声音,附在华卿耳边,小声说道:“这个是真不行,你不知道就前几年嘻嘻山人写了一本天下无双儿女情,将上元派的秦庄与裕儒两位长老写成两个好色的混球,结果那书还没等印出来,他就被那两位长老给找上门去,要不是城主去的及时,他手都要被打断了。”
  这桩事华卿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她开始有点明白,怪不得除了自己,修仙界几乎没有其他什么人在人间界的话本里充当讨厌的反派角色,原来不是嫌她老迈,是自己太过仁慈了。
  她叹了一声:“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小童将华卿给拉到书坊的角落里,对她说:“你若是真心敬仰嘻嘻山人,我这里有他的亲笔签名,只要你三十两银子。”
  华卿:“……”
  为了显示自己对嘻嘻山人一如既往的敬仰之情,最后华卿还真花了三十两银子买了一张嘻嘻山人的签名。
  从伍章书坊出来后,天色已然暗下来了,华卿举起自己刚刚买到手的签名,看了半晌,愈发觉得上面的嘻嘻两字就是在嘲讽自己的。
  她摇了摇头,只觉得这个名号听起来更欠打了。
  而对于秦庄和裕儒两位长老想要嘻嘻山人手给打折的想法,她也表示了稍稍的理解。
  她接下来还要去戏园接红雪,孟怀止跟在她身后,想着今天回到客栈里,一定要找个机会就到她面前把该坦白的事都给坦白了,再这么耽搁下去的话,只怕华卿不会再给他机会。
  戏台上这场戏正唱得火热,华卿见红雪在台下看得正入神,便没有上前去打扰她,只是站在后排,也顺便听了一两句。
  头顶的合欢树落了几片叶子下来,她仰头看去,此时已是秋天,秋风寥落,树上的合欢花早就谢了,生了一些长长的荚果,在风中簌簌而动。
  月上柳梢,银白月光似轻纱一般笼罩下来,几颗星斗悬在天上,映出一点层云的影子,有几片合欢树的叶子落在了华卿的头上,孟怀止缓缓抬起手,想要将她头顶的叶子摘下。
  就在这时,华卿转过头来,抬头直直看向他,他的手就这样僵在半空中,如水的月光透过枝叶的间隙,沉入孟怀止的眼眸中,晚风微凉,落叶下有几根雪白的发丝在风中颤动。
  华卿看着他的眼睛,看着那里面映出自己此时的模样,还有身后那一城的阑珊灯火,时光好像突然倒退到从前的某一年某一日,然而一切都无法从头。
  孟怀止心中一动,他想着有些话不如此时便与她说出来,他嘴唇微动,唤了她一声,嫦婳。
  可台上的这一出戏恰在这时结束,掌声雷动,将他这句话完全淹没,红雪也跟着激动地拍了一会儿巴掌,眼睛的余光注意到华卿他们回来了,她便起身一路小跑过来,直接插在了孟怀止与华卿两人的中间。
  孟怀止头疼地收回手,按了按自己的额角。
  然而红雪根本没有理会他,她看着华卿手里的签名,有些好奇,接过来看了一眼,她才识字不久,不认识的字只能读半边,她念道:“喜喜山人?”
  华卿也无暇顾及刚才孟怀止的异常,只纠正她说:“是嘻嘻。”
  结果红雪抬过头来,疑惑地看着华卿,对她说:“你笑得好奇怪啊。”
  华卿:“……”
 
 
第42章 
  孟怀止在旁边忍不住跟着笑了一声, 他帮着华卿对红雪解释说:“是嘻嘻山人。”
  红雪哦了一声, 又问华卿:“那我们要自己去找那个嘻嘻山人吗?他也住在洛川城吗?”
  华卿摇头:“暂时不知道。”
  红雪继续问:“那我们要去哪儿找他呢?”
  华卿慢悠悠道:“不急, 慢慢找。”
  红雪点点头, 看起来还挺高兴,华卿这样说就代表着他们能在洛川城中再留一段日子,她太喜欢这个地方了,如果可以的话, 她甚至还想在这里买一座房子, 从此定居下来。
  从戏园里出来后,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街道上的行人却并未减少, 甚至比白日时候要更多了一些, 来往匆匆,笑闹不断,星沉月朗,桥下微波泛舟,一城灯火不夜天。
  回去的路上,孟怀止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跟在她们两个的后面,红雪又买了不少的吃食,不过等要走回客栈的时候, 她怀里的那些东西差不多都已经吃完了。
  华卿逗她说,要不她们回到清柘峰后,他们干脆也开个点心铺子得了。
  没想到红雪竟然真的认真思考起来, 半晌后她觉得华卿的这个提议不错,开始与华卿商量起他们的铺子里都应该卖什么东西。
  华卿心想着,他们若是真在清柘峰上开了个铺子,也不用其他客官来买东西,就红雪一个人就能把铺子给吃倒闭了。
  她有些无奈地拍了拍红雪的脑袋,红雪那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她对华卿的这个提议是真的很心动,可看样子华卿好像只是随口的一说。
  她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华卿收回手,再一抬头,便看到有不少带着面具的年轻男女成群结队地从街头走了过来,他们口中唱着有些古怪的调子,四周小贩们的吆喝声和孩童们的嬉闹声都早已停下,所有人表情肃穆地看着他们从眼前经过。
  红雪好奇,找了个当地人询问,当地人说这是每年他们洛川城特有的节日,是为了纪念三百多年前的那一位女城主的。
  红雪又问道:“那位女城主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这都三百多年了,留下来的故事也都是半真半假的,城主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谁也说不清楚了,只是当年洛川之围中,城主一人战了三千敌军,最后力竭而死,她死时身上插满刀剑,在城外站立了三天三夜,也未曾倒下。”老人家摸了摸胡子,叹了一声。
  三百年前华卿大部分的时间都清柘峰上闭关,关于那场洛川之围她只听说过一点,最后是现城主退了十万敌军,将那位女城主的遗体抱回城中,妥善安葬,并从此后替她掌管了这座洛川城。
  人间界的灵气比修仙界要少了许多,他选择留在这里,相当于放弃再继续修炼下去了。
  红雪稍微有些伤感,她吸了吸鼻子,眼睛上很快蓄出一层水雾来,她最受不得这样的故事了,刚刚在戏园子看戏的时候她还哭了一场。
  老人家见她这个样子,倒是笑了起来,他笑眯眯地对眼前的红雪道:“对了,你们都是外地来的,再过几日还有祭神大典,也很热闹,你们到时候可以看看。”
  红雪立刻转头眼巴巴地看着华卿,华卿想着反正还要找那个嘻嘻山人,白日小童说之前是洛川城的城主救下从秦庄他们二人手上救下了他,想来他也该在这城里,如此他们在这里停留几日也不无不可,她点了点头。
  老人家也跟着红雪一起转头,看向了华卿,他脸上笑容更大了一些,褶子挤在一起好像要开出花来,他问华卿:“这位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啊?”
  华卿:“……”
  说实话,她已经很久没有被人叫过姑娘了。
  突然被这么叫了一声,稍微还有一点不习惯。
  见华卿没有说话,这位老人家更加来劲儿了,他轻轻咳了一声,挺了挺胸膛,将有些驼的腰背拉直,对华卿介绍说:“虽然看起来老夫的年龄比姑娘你要大一点,不过老夫的身体一向不错,再活个二三十年都是没有问题的。”
  红雪挠了挠头,奇怪道:“可是她再活两三千年也没有问题啊。”
  老人家瞪了红雪一眼:“你这孩子,乱讲!”
  华卿委实有些哭笑不得,这么多年来真的是第一次有人与自己说这样的话。
  她想了想,以她这副样子如果说自己是修仙之人很难让人信服,而且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话本里华卿长老,她还不想刚来洛川城第一天,就弄得众人皆知。
  她笑着对这位老人家说:“我有夫君的。”
  老人家对华卿这话明显不信,“他人哪儿呢?今天这个日子不陪着你一起出来,你说这人来人往,就让这么一个小姑娘跟着你,他竟然也能放心?我跟你说,他这人肯定——”
  老人家剩下的不行两个字还没有说出来,就看着华卿的身边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多了个看起来就特别讨厌的老头子。
  华卿注意到老人家的目光有些奇怪,转头往自己的身边看了一眼,结果发现孟怀止不知什么时候给自己下巴上贴了一排花白的胡子,脸上还多了些皱纹,这样与她站起一起,看起来倒也相配。
  头顶灯火映着他此时花白的头发,他的眸光中盛着一弯浅浅的湖水,他就这样默默地看着她,四周的喧嚣声好像都沉寂了下来,过往的人群也变得模糊,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她动了动唇,想要说些什么,可一时间竟是完全想不起来了。
  红雪抬手使劲揉了揉眼睛,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孟怀止是什么时候把自己给变成这副模样的,她眼睛瞪得大大的,不过到底是没有拆穿孟怀止此时的伪装。
  老人家刚要开口问你谁啊,就见孟怀止抓住华卿的手,华卿抽了一下没有抽出来,又想着自己刚刚在老人家的面前说了自己有夫君,便先任由他去了。
  原来她真有夫君啊,老人家失望地叹了一口气,不过紧接着他便端出了一副老大哥的姿态,教训起孟怀止来:“你这个做夫君的刚才哪儿去了?你说说今天这么大的日子,街上人来人往的,你也不跟紧一点,要是被人撞到了可怎么办?”
  孟怀止十分虚心纳谏,不住点头:“是是是,您说的是。”
  华卿偏头眯着眼打量着孟怀止,他倘若只是她身边一个普通的小徒弟,如今这般可算得上是胆大包天了。
  老人家大概眼神不好,只觉得华卿此时看向孟怀止的目光是含情脉脉,猛然间意识到自己此时再说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摆了摆手,示意让他们赶紧走。
  对了,刚才看着她身边跟着的那个年轻人哪儿去了?怎么说没就没了。
  老人家摸了摸胡子,压下心中的疑惑。
  华卿刚一转身,红雪突然拉着她的胳膊叫了起来:“那边放烟火了!快看!”
  她闻声转头看去,砰砰砰几声在耳边响起,下一瞬便有五色亮光直直冲上云霄,又于半空中炸开,漫天星火从夜空中簌簌落下,千万条细细丝线垂下,如流星、如花雨、如火箭,纷纷坠落,壮丽非凡。
  她与孟怀止两个人的影子在这漫天的星光中,渐渐叠合在一起。
  孟怀止抬了另一只手,似乎想要碰一碰她的头发,却在半途中颓然放弃。
  不久后,华卿回过神儿来,发现自己的手还握在孟怀止的手中,她稍微用了点力气便将手抽了出来。
  孟怀止想要同华卿解释一下,他道:“刚才——”
  华卿看起来并没有放在心上,打断他的话,有些冷淡地说了一句:“没什么。”
  孟怀止低头看着自己空空荡荡的掌心,上面还残留了一点她的温度,他握了握,好像她还在。
  这场烟火结束后,红雪蹦蹦跳跳地走在最前面,华卿与孟怀止并肩走在后面,谁也没有说话。
  到了客栈外面,红雪一抬头就看到温厌归站在客栈门口,他似乎也是住在这一家客栈里的,冥冥中也不知算是怎样的缘分。
  只是这一回,红雪只当做自己没有看到他,从他身边走过,与华卿摆摆手,打了个哈欠,就哒哒哒地跑到了楼上去,连头也没有回过。
  倒是站在门口的温厌归看着红雪心中竟多了几分怅然若失,他之前觉得这个小姑娘有些眼熟,好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刚刚的那一瞬间他终于想起来了。
  前段时间,他还在琅琊云山上的时候,这个小姑娘曾去过他的园子,与他探讨了一段时间关于养鹅的经验,他以为她与自己有同样的爱好,于是就邀请她去园子里看了自己精心养大的白鹅,结果他看到她看向自己的爱妃时候的眼神十分可怕,好像要把他的爱妃给卖去饭馆做一道烧鹅,他就赶忙让这个小姑娘离开了。
  说起来,那个小姑娘走后,山上又来了一只迷了路的大鹅,他见它可怜,又不知道它是打哪儿来的,犹豫一番后就把它和自己的爱妃养在了一起,可他没想到,那只新来的大鹅会在自己不在的时候欺负他的爱妃,他当时气得有些昏了头,就把它给赶走了。
  可将它赶下山后他便有些后悔了,第二日下了山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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