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君,你这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燕音顿了一下,偷偷看了一眼云栖池的脸色,见不是十分难看,便继续说道,“你自己都下来了,我这下来也没什么吧。”
话题就这么被带跑了,燕音现在完全忘记了他刚才的问题云栖池到现在还没有正面回答他。
云栖池听到燕音这些诘问,也非常的平静,气定神闲道:“那又如何?”
燕音被噎得完全说不出话来了,他父君可真是一如既往地无耻啊。
凭良心来讲,就这件事,他父君是个人吗?从九和山的时候他就认出自己了,结果一直也不出来说清楚,要不然要装就一直装下去啊,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干嘛突然在他眼前把身份给暴露出来。
燕音心中很是郁闷,本来今天他心情挺不错的,还约了红雪和天黍门的两名弟子等会儿要去打牌的,结果现在看来,这一切都肯定是做不成了。
当初在九和山他的眼睛怎么就没能再锐利一点,一眼看出这个孟怀止的真实身份呢!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燕音脑中忽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之前让他困惑了很久的问题今天似乎能够得到解答了,他压低了声音,像是极害怕被其他的人听到,凑到云栖池的眼前,小声问他:“父君,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云栖池看他一眼,很吝啬地回了他一个字:“说。”
燕音小心翼翼询问道:“当初在九和山上,华卿长老送给我的那一包糕点,那天晚上是不是被您给拿了去?”
云栖池撩开眼皮看了燕音一眼,当初华卿在那儿他不好阻止也就算了,没想到他竟然还敢在自己面前主动提起这件事,他放下手中茶杯,茶杯与石桌碰撞发出出低沉的声音,燕音的心也跟着咯噔了一下,然后他就听见云栖池反问他:“你说呢?”
燕音很讨厌他父君这个回答,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干脆一点,你说呢算是个什么回答。
然而他心中也清楚,他父君这么说,多半真是他拿的了。
明明是他的糕点被偷了,此时面对着眼前的云栖池却是更加的心虚,恨不得把脑袋都给埋到土里去。
云栖池的手指搭在桌面上,也没有说话,燕音心中估摸着,他爹准是在想着怎么能让自己把前几天吃的东西给吐出来。
四周一片沉寂,只有熊猫们慢吞吞地活动着,发出微小的声响,燕音忽然想开了,他这个时候还管什么点心啊,现在该注意的难道不是他娘亲的事?
可他虽然怀疑是华卿长老,也不好直接向他爹询问,这一旦问错了,那多没面子,以后指不定还要被他爹给当成笑话说给他娘听呢。
于是燕音自以为很委婉地向云栖池问道:“父君,你有我娘亲的消息了吗?”
云栖池手顿了一下,看着燕音,却是没有说话。
燕音跟在华卿身边这么长时间,华卿都没有主动暴露出自己的身份,他想着她大概是还有什么心事。
她既然不愿意说,他也不好开口。
这件事他想还是等华卿醒来之后她自己来决定。
可燕音也不是个傻子,一看到他这个反应,就知道云栖池肯定是知道了点什么,当即抓住云栖池的袖子,口中道:“不是啊父君,你这样就有些过分了,我们两个难道不是亲生的父子吗?这种事你竟然还要瞒着我,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别的崽子。”
云栖池眉头微蹙,低声呵斥他:“胡说什么呢?”
然而这个时候燕音竟是完全不怕他了,只一味缠着他,坚决要从他口中得出关于自己母亲的消息,“父君,咱做人不能这样啊,如果是我先得知了我母亲的下落,我肯定会马上告诉你的。”
云栖池挑了挑眉,对燕音这话并不是十分相信,回问了他一句:“是吗?”
燕音轻轻咳了一声,挺了挺胸膛,就是依旧有些底气不足,“是、是啊!”
云栖池轻笑了一声,那声音听在燕音的耳朵里好像嘲笑一般,他深吸了一口气,从石凳上站了起来,走到云栖池的眼前,然后就蹲了下来,拉着他的胳膊,口中撒娇:“爹啊,我的亲爹啊,你说我们父子俩之间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吗?你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就连你亲儿子也蒙骗吧,你说我都找我母亲找了这么长时间了,你就忍心这么看着我继续没头没脑地找下去吗。”
燕音说得情真意切,听者伤心,闻者落泪,奈何云栖池爹心似铁,就是不说话。
掌门过来探望华卿的时候,就见着竹林里面,那位帝君之子燕音公子正蹲在地上,扒着云栖池的裤子,一脸的委屈巴巴。
好在他没听清燕音嘴里都说着什么,不然的话恐怕能当场抽过去。
见有外人来了,燕音立刻从地上站了起来,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服,脸上的表情也瞬间严肃了起来,板板正正地站好,好像刚才在地上撒泼的那人与他完全没有关系似的。
掌门也不知道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一幕是不是他的幻觉,半晌,他终于憋出来一句:“我过来看看华卿长老,她怎么样了?”
云栖池答道:“她还在睡,估计明天才能醒过来。”
燕音乖乖巧巧地站在云栖池的后面,看起来委实不像是平日里的他,掌门越来越觉得这个孟怀止的身份不一般了。
可到底是多么不一般的身份,他一时间还想不出来。
掌门刚一走,燕音又拉着云栖池的袖子,想要继续从他父君这儿磨出他母亲的下落。
云栖池轻叹了一口气,抬手摸了摸燕音的脑袋,对他说:“再等几日吧。”
燕音扁了扁嘴,对这个回答仍不是很满意,但他爹好歹已经退了一步了,他好像也不好再得寸进尺了。
但是真的好想再进一步啊,感觉答案已经到了眼前,只要他再伸一伸手就能够着了。
可一时间又有点害怕,他也说不清楚自己是在害怕什么。
与燕音说完了话,云栖池回了华卿的房间里面,燕音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现在是越来越觉得他娘亲就是华卿长老了。
怪不得他一见了她就想亲近,这都是有原因的。
燕音想了想,趴在窗户上,向着房间里面云栖池说了一句:“我也想进去看看。”
云栖池倒是想不明白他怎么不敢进来,当即点了头:“进来啊。”
燕音立刻颠颠跑了进来,撑着下巴蹲在华卿的床边,看了一会儿后歪着头问云栖池:“华卿长老现在是什么修为了?”
云栖池气定神闲地回问他:“看不出来啊?”
燕音摇摇头,诚实地回答道:“看不出来。”
云栖池凉凉地回了一句:“看不出来你就好好修炼去。”
燕音:“……”
他爹怎么能如此的讨厌。
燕音趴在华卿的床边守了大半夜,后来不知不觉间打了个哈欠就睡了过去,云栖池见他睡得口水都流出来了,摇了摇头,将他从床边抱回了他自己的屋子里。
等到第二天早上燕音醒过来的时候,看着周围的摆设愣了愣神,随后想起昨天发生的一切,料想应该是他父君给他抱到这里的。
他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正想着穿好衣服出门再出找华卿,忽然外面有人敲门,叫他说:“燕音公子,我们掌门找您有话要说。”
燕音刚刚睡醒,还有些迷糊,听了这话也没有怀疑,披了衣服推开门,看了一眼门口的小童,问他:“掌门有什么事?”
小童摇摇头:“这个我也不清楚”,他说完之后小心地观察了一下燕音的神色,然后又补充了一句,“好像是跟第一美人有关的吧。”
燕音其实现在已经对第一美人没什么兴趣了,昨天晚上他在华卿的房间里待了小半天,亲眼看着他父君如何对那位华卿长老殷勤备至的,他觉得自己的猜测已经是八九不离十了。
可掌门既然派了人亲自过来找他,燕音也不好拒绝,毕竟对方也是好意,想要帮自己一把,没有想太多,就跟着对方走了出去。
走前他偷偷去看了一眼华卿,见她还没有醒来,他父君正坐在一边守着她,这才放心与那小童一起离开了青柘峰。
又过了许久,华卿这一觉总算是到了头,她缓缓睁开眼,眼前首先出现的是一些光怪陆离的景象,过了一会儿那些场景才渐渐清晰了起来,云栖池坐在床边,见她醒了,轻轻开口问她:“醒啦?”
华卿想到自己在飞仙阵中看到的一切,她看了云栖池良久,从床上坐起身,嘴唇微动,却是过了好久才发出了一点声音,她向云栖池问道:“我让你找了那么久,你是不是也怨我?”
云栖池摇了摇头,他在仙界的时候甚至已经想过华卿也许会又有了良人,也许他永远也找不到她,却从不曾恨过她,他有什么资格恨呢?当年是他在做出那个选择的时候已经想好要接受任何的结果,只是不曾想嫦婳这些年会这般痛苦,他低低唤了一声嫦婳,声音沙哑,倒是比他平日里好听了许多。
他语气带着些压抑,对华卿说:“我为什么要怨你呢?”
华卿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许久没有再开口。
云栖池等了一会儿,想着昨天晚上燕音在这儿守了大半夜,多半也是要猜出来了,他心中默默叹了口气,问华卿:“你与燕音……”
他只说这样一个开头,便说不下去了,他不是不想告诉燕音华卿就是他的母亲,他只是不知道华卿是不是因为怨恨着自己,所以连燕音也不想认。
华卿听到他提了燕音,便知道他想要说些什么。
她垂下了眸子,看着不远处桌面上放着的一些书册,记忆向前翻滚着,落在某一处拐点上。
当年在云栖池从天外天归来,成为帝君后,她曾将神识覆在另外一位飞升的道友身上,去过一次天界,本想看看燕音怎么样了,身上的毒有没有解,结果却是看见燕音跟在另一个年轻女子的后面,一声声叫着她娘亲。
她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心中当时是个什么滋味了,她的那一缕神识在天界待了一段时日,见那女子待燕音很好,燕音过得也不错,便也放了心,此后再也没到过仙界去。
她收回思绪,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云栖池。
这件事云栖池又是否是知情的呢?
云栖池看华卿的脸色有些不好,轻声问他:“嫦婳,怎么了?”
华卿这件事不问个清楚,心中也一直有个疙瘩,她从前虽然恨过他一段时间,却也一直相信云栖池的为人,若他真有了新人,断不会再下来找自己,而且这么些年过去,也从来没有传出帝君有帝后的消息。
只是这件事的始末究竟如何,她总要知道的。
她看向云栖池,抿了抿唇,终于是将一桩事说了出来。
日光从纱窗中倾泻了些许进来,被窗棂将分成许多整齐的小格子,光晕盈在白瓷的花瓶上,瓶中的花枝似乎更加翠绿了几分,云栖池听完华卿这些话,脸上的表情却是古怪了些许多。
第55章
当年他在天外天中好不容易得了一点喘息的机会, 回来后立刻就去优钵罗境中看了燕音, 见他恢复得还不错, 云栖池便将他从优钵罗境中接了出来, 可那时天外天的缺口还未完全补好, 他也来不及去修仙界找华卿,就先把燕音交到了花载夕的手上, 让他照顾一段时间。
那段时间, 燕音刚才优钵罗境中出来, 脑子还不太好使, 整天哭着要娘亲。
花载夕使了浑身解数也没办法哄好他, 直被他闹得头发都掉了大半去,也没能让他停下哭声, 最后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干脆扮了女装,做他的娘亲,哄了他一段时间, 燕音也没怀疑, 整天黏黏糊糊跟在花载夕的身后, 偏偏巧得很,这段时间就让华卿给看到了。
后来他从天外天回来了, 得知此事,感谢了花载夕一番,也跟燕音说明白了,刚开始的燕音接受不了这个结果, 在地上一直打滚,直到后来亲眼看着花载夕是怎么变成个女子的,才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眼看着他小嘴一张,站在身边的花载夕立刻将自己的耳朵给堵上,云栖池没有经验,所以好好体验了一回燕音的魔音贯耳,之后完全能够理解花载夕为什么宁愿扮作女装也要哄着燕音了。
云栖池废了好大一番劲儿,才把燕音给哄好,对他说,等他把病养好了,好好修炼,他去把嫦婳给找回来。
他画了很多嫦婳的画像,大部分都被燕音给偷了去。
云栖池抬起手,按了按自己正在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轻轻叹了一口气,对华卿说:“这件事……说来话长。”
“如何话长?”华卿见他这样,笑了一声,“你不会是想要告诉我,当年你在仙界迫不得已娶了一位帝后,或者是专门为燕音找了一位临时后娘吧?”
“怎么会呢?”云栖池笑笑,从头与华卿将这一桩事说了出来,“当年我刚登位做帝君的时候,天外天并没有彻底稳固下来,我出来那一趟只是为将燕音从优钵罗境中接出来,托花载夕先照料着他,然后就又回了天外天上,你来天界的那段时间,应该就是我不在的那一段时间……”
他与华卿说了燕音想要娘亲,说了花载夕如何将自己扮作一个美貌的女子诓骗的了燕音,也说了这件事最后是如何收场的。
说实话,如今云栖池想起那个时候燕音的哭声也觉得颇为头疼,好在昨天他在竹林里缠着自己的时候没有像从前那么再嚎一场,不然的话估计整个天黍门都能听到。
他停了一下,又对华卿补充了一句:“你如果不信的话,在燕音那儿应该还有花载夕那个时候女装的画像,你可以看一看,比较一下,是不是他。”
华卿不用比较也知道那个人多半就是花载夕了,她就说当时在九和山的时候看着花载夕有几分眼熟,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
她听完这一番解释,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轻轻叹了一口气,那个时候她到了仙界,本来想要好好看一看燕音的,但是却是燕音有了一位新的娘亲,好像也不需要她了,她留在那里还有什么用呢?
她回了修仙界,此后再也没有去看他了。
如今才算知道这件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那时候她愿意在天界再多留一段时日,又或者之后再回天界看上一眼,或许又有不一样的结果。
可是当年那样一番因果,谁能想到呢?
她那个时候见燕音叫了那女子娘亲,想着云栖池也或许是有了新人,他们两个此后该永不相见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