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五年的时间,她完全可以回泽安看看嬷嬷,却仅仅因为自己想要躲着邱戎、怕自己被找到,硬是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她其实真的是一个自私的人。
陆悦容背着邱戎蹲在那儿,沉默的烧着纸钱,有泪水悄悄从眼眶滑落。
邱戎在她的身后看着她,静静地对她叙述着关于安嬷嬷的事情。
“嬷嬷这些年过得很好,连风寒都很少感染。她离开的时候很安详,唯一惦念在心的你,我也告诉了她,你过得非常幸福。她说,她会在天上一直祝福着你的。”
他顿了顿,“不要太难受,别哭。”
邱戎不说还好,他话音刚一落下,陆悦容便放下了手里的纸钱,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膝盖,放肆地大哭了起来。
看着眼前哭得像个稚童的爱人,邱戎蹲下身,伸出手想安抚她,却又怕自己的动作惊扰到她远远地躲开自己。
可是对方的呜咽声,听得他心脏跟着不受控制地泛起酸涩。
最终他还是将自己的手落在了她的背上,轻轻安抚起来。
好一会儿,陆悦容终于停止了哭泣,她抬起头,却依旧背对着邱戎。
“是不是我如果不来,你就永远不会告诉我你做过的事情。”
“……没有什么值得说的。”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多谢你。如果不嫌我麻烦的话,可不可以请你再多说些嬷嬷这几年的事情?”
“可以,但是现在天色快要晚了,我们要先回泽安。”
陆悦容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眼角,站起身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那我们回去吧。”
两人骑马向着泽安的方向而去,进了城门,回将军府的路上需要横穿东市的朱雀街。
冬日的夜晚降临得早,街道上早早挂起了灯笼。
晚间的泽安城内,不允许骑马过市,他们便下马缓缓步行。
走着走着,陆悦容发现朱雀街道路两旁的小摊贩都开始摆起了摊。路上的行人也逐渐多了起来,像是要参加集会的样子。
看着眼前逐渐热闹的场景,陆悦容才想到,今天似乎已经是上元节了。
这个新年,竟然是在一片乱糟糟中不知不觉溜走了。
周围的人都是兴高采烈的模样,而陆悦容觉得,失落的自己站在人群里是多么的格格不入。
一旁一直密切关注着对方的邱戎,看着情绪越显低迷的她,沉默着走到旁边的小摊位上,拿出银子买了一盏花灯。
他把那盏做工精致的花灯递到陆悦容的面前,“给你。”
她有些愣愣地接过来,“……谢谢。”
邱戎看着她,轻声问道:“有没有感觉开心一点?”
失落的情绪哪里是一盏花灯就能缓解的,可是她看着对方如此认真的表情,她竟是莫名觉得心情开始变得轻松了起来。
陆悦容笑道:“开心多了。”
见对方不再沉浸在低沉的情绪里,邱戎也勾起嘴角。
朱雀街上前来参加上元节灯会的人越来越多。
既然自己已经身处其中,倒不如也稍稍游玩一番。
陆悦容扯了扯邱戎的衣角,说道:“我们,等一会儿再回去吧。”
对方有所要求,他自然应答:“好。”
因为行人越来越多,他们牵着马匹行动就非常之不便。
于是就索性花了银子差遣了一位脚夫,让他把马匹送回将军府,然后两人漫步着逛起了集市。
这是他们时隔七年,再次一同逛起上元灯会。
比之当初的他们,此时的心境已经是天差地别。
陆悦容边走边散心,偶尔将目光瞥向一旁的摊位。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认真地逛着泽安的灯会,可是却丝毫寻找不到十几岁时的自己欣羡向往的激动心情。
他们一路穿梭过了朱雀街,陆悦容只在看到一些陆瑾淮可能会喜欢的小玩意时,才会驻足摊位前。
而邱戎就是默默地跟在一旁,在对方想要买些什么时,伸出手来付上银子。
两个矜持沉稳的人,把一场热闹的灯会逛地得毫无趣意。
灯会逛完,他们便一路回了将军府。
门童迎着邱戎进入府邸,说道:“将军,今天有刑部的人前来。”
邱戎疑惑:“刑部?他们来做什么?”
门童看了一眼陆悦容,然后回答道:“刑部的人说,关押在天牢中的重罪犯人陆峰,要求见陆家长女。”
听到这个回答,邱戎皱眉,“天牢犯人什么时候允许探监了?”
“小的也是这么问的,但是那位刑部官员说,这是陛下已经批准的。”
他看向陆悦容。
她也没有想到陆峰竟然会要求见自己。
一对十年里见面次数屈指可数的父女,感情淡薄到几乎没有,他有什么话能对自己说的?
“决定权在你,你要去见他吗?”邱戎问道。
“见一面吧,我也想知道他要对我说什么。”
“嗯,我陪你去。”
“不用,他在天牢里,我不会有危险的。”
但邱戎还是叮嘱道:“他说什么都不要听。”
“我知道。”
第二天,那位刑部官员再一次造访将军府。
邱戎特意等着他前来,坐在正厅之中对着那位官员一番盘问,震慑得对方额上直冒冷汗,才允许他带着陆悦容离开。
官员在陆悦容到了大狱门口时,便离开了。接着狱卒便接替了这名官员领路的工作,带领着她进入刑部大牢。
穿梭过长长的走道后,他们向着更深更阴森的内部走去。
越向内走去,两边牢狱中关押的人也就越少。
一直到进入天牢之后,狱卒领着她在一间牢房门口停下才离开。
陆悦容站在外面,透过栅栏的缝隙向内看去。
牢房的角落里是一位头发斑白的中年人,他正闭目坐着靠在墙壁休憩。
对方的头发乱糟糟得如同枯草,胡须也久未打理。
一整间偌大的牢房,唯一的光源就是侧面墙壁上高高的那一格窗户,透出微弱的光线照射在地面上。
陆悦容望着他不甚清楚的模样,问道:“你要见我?”
作者有话说: 明天爆肝
第63章 追忆
听见牢门处传来的声音,阴影中的陆峰睁开眼看向陆悦容。
他双手撑着地面, 支撑着自己缓缓站起身, 来向着牢门口走去。笨重的锁链在地面上滑过,发出嘶哑难听的响声。
等到对方站到自己面前, 陆悦容才终于感觉到,记忆里那个精明干练的陆峰, 原来也被岁月催老。
“陆悦容。”陆峰嗓音沙哑地叫着自己这个陌生的女儿的名字。
陆悦容看着他,静静地问道:“你找我做什么?”
对方讥讽地笑着, “做什么?我这个当父亲的, 想见一面自己的女儿都不行吗?”
她也笑, “父亲?原来我还有父亲的吗?”
陆峰双手抓住牢门,睁大浑浊的双眼看向陆悦容, “你和你那个早死的娘一个臭脾性,令人厌恶!”
若是只说自己, 她或许不会怎么样。但是辱及娘亲, 陆悦容却无法忍受。
她冷了脸, “如果你找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 那抱歉我不奉陪!”
说完,她便欲转身离开。
对方看着她, 阴沉地笑着,“你知道你娘是怎么死的吗?”
陆悦容心头一跳,当初娘亲离世她才刚刚七岁,根本没有能力察觉娘亲的死亡有任何异样。如今时间已经相隔将近二十年,她也无从查寻。
她急忙说道:“你把话说清楚。”
“说清楚可以, 那就要忙碌的将军夫人陪我这个阶下囚多说一会儿废话了。”
对方吊着自己的胃口,她只能妥协,“好,你说,我听。”
见陆悦容听话地留了下来,陆峰笑道:“你知道我最厌恶你娘什么吗?自命清高、目空一切,整日里只知道看些不知所谓的书籍。”
“我一个活人站在她的面前,比不上几本死书吗?我知道,她就是瞧不起我!是,她是世代显赫的大家闺秀,我只是个家道初兴的小官小吏。可是那又如何?她还不是落了个世族败落依附我为生的下场,然而就算是这样,她依旧瞧不起我。”
“一个依附男人为生的女人,看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她是能考状元还是能入朝为官?作为妻子,她知道照顾好她的丈夫即可。”
陆悦容反问他,“我娘亲不符合你妻子的准则,你就去找别人?”
“有何不可?哦,我忘了,还有人是不一样的。比如说,那个成为泽安五年笑柄的邱戎。我的女儿可真是好本事啊,这一点倒是比你娘强了一些。”
她忍无可忍,“你的长篇大论说完了吗?”
“不,还没有。”
“你到底要说什么?”
陆峰盯着她,似笑非笑:“当初府里沉默寡言的小女孩儿,现在也敢对着一家之长如此无礼。也罢,如今的你是将军夫人,大忙人怎么有空闲听我说话呢。你娘亲……”
陆悦容攥紧了拳头:“请你、继续。”
“我在小染的教育上花了很大心思,才打造出她泽安城里如此高的风评。所以裴瑀前来求亲,我理所当然把你和小染的婚事对调。”
花的心思、时间、金钱众多,自然是要让她在应该在的位置上创造更多的利益。这就是她的这位“父亲”的观念啊。
“没想到,我为了把裴瑀推上储君的位置,帮了他那么多,为他铺路、安排亲信从官。他最后竟然一事无成!真是废物!”
陆悦容折服于陆峰的观念,原来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什么事情。在官场上利用官职搅弄风云、结党营私,被他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归根究底,他还是在惋惜自己没有成为国丈,享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荣。
陆峰凑上前来,脑袋紧贴着木杆,用从未有过的亲切语气叫着她:“容儿。”
陆悦容头皮发麻地向后退了一步,“你有什么事情就直说。”
“我们是父女,世界上再没有比血缘更亲密的关系了。”
“现在裴琰成为储君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他和邱戎关系那么密切,你给邱戎吹一吹枕头风,让他去和裴琰求求情,把为父放出来,啊。”
她觉得自己听到了笑话,“我有这么大能耐吗?”
“自然是有的!泽安城内都知道邱戎对你情根深种,你的要求他一定会听!实在不行,床笫之间……”
“陆峰!”陆悦容打断对方令她作呕的话语,此时的她已经处在愤怒爆发的边缘。
“这就是你今天叫我来的目的?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救你出来?”
“我们是父女,我养了你十七年。回报我是你理所当然的事情。”
陆悦容怒极反笑:“你拿我当替换的物品时,不记得我是你的女儿。如今身陷囹圄,倒是记得还有我这个女儿了?”
“若是裴瑀果真如你所愿当了储君,恐怕我这个嫁给大皇子亲信的女儿,就是你必须除掉的对象了吧?”
陆峰狡辩:“怎么可能……”
然而她已经不想再听他说话了,“我就直截了当地告诉你,我陆悦容永远不会帮你。你是罪人,就要为你的罪行付出代价。”
说完,她便转身要离开。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浪费这么多时间听他在说一堆不知所谓的话。
眼见着她离开,陆峰急道:“陆悦容!你真的见死不救吗?你要背上不孝的骂名?!”
陆悦容顿步,却并未回头,“如果不救你就是不孝,那我愿意背这个骂名。”
“难倒你娘亲的死因,你也不想知道了?”
她笑道:“无所谓啊,反正我只要知道罪魁祸首是你就行了。你都要去地下给我娘亲赔罪了,我有什么计较的。”
“何况,我更倾向于这是你想把我骗过来而编造的谎话,我娘她就是病故身亡。”
把戏被拆穿,陆悦容头也不回地离开。求生无望,陆峰站在牢房中抓着牢门,破口大骂。只是对方已经完全听不到他的叫骂声了。
陆悦容快步穿梭离开了刑部大牢,走出阴暗的环境,冬日暖阳照在身上,驱散掉刚刚满心的阴霾。
她长长吐出了一口浊气,不愿意陆峰那个所谓的父亲占据自己过多情绪。
转过头来,她看到邱戎安静地站在一旁等着她。
明明说好让他不用过来,还是来了。
邱戎走上前来,问道:“还好吗?有没有被难受到?”
陆悦容摇了摇头,“没有用,他说的全是废话。你呢,怎么来了。”
“担心你,便来了。”
“那我们回去吧。”
两人并肩而行。
她好像还没有问过关于这件案子涉案人员的处置结果,便开口问道:“陆府……已经被抄了吗?”
“嗯。”
“他们都是怎么处置的?”
“裴瑀终生囚禁,他的同党如陆峰一般罪行严重的三日后问斩,轻一点的流放南蛮之地。”
原来陆峰果然是时日无多,才会想到找自己搭救。
陆悦容笑了笑,“我那个父亲一生都想在官场上大红大紫,最后落得满盘皆输、身首异处,真是讽刺。”
“既然他三日后问斩,那我便第四日离开吧。可能还要麻烦你帮忙出钱出力。”
“无妨,我还欠着你出诊的费用,正好抵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