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想,对方确实还欠着账,笑道:“那便一笔勾销。”
离开刑部衙门,陆悦容说道:“我想回陆府看一眼,就在外面看,不进去,可以吗?”
“可以。”
于是他们转道方向,向着陆府进发。
两人站在陆府正门前,府门上贴着封条,上方的匾额也已经卸去。昔日朱墙碧瓦,今时萧条冷落。
站在这里,她意外地想要追忆过去。
陆悦容抬着头看向前方,对邱戎说道:“小时候出入这扇门的次数会多一点,在娘亲去世之后,印象里被陆峰允许的情况下走出这扇门,好像就是出嫁的那次。不过那天你没来。”
她转头看向对方,笑问:“明明是自己的婚姻大事,却被别人左右。你当时是不是很生气?”
“……嗯。”
邱戎眼神中露出愧疚,陆悦容笑道:“你干嘛这样看着我,我不是翻旧账责问你,今天只是过来回忆过去的。”
说完,她不再停留在陆府门前,而是向侧面走去。在陆府外围绕过将近一半的距离,有一扇侧门藏在两棵树的缝隙之间。
“我以前一个人悄悄出府,都是走的这里。”
“不过我出门也并不是那么频繁,偶尔外出购入一些书籍。或者是月银不够用时,出门打一些杂工、抄抄书之类的,赚一点银子还掉在书局的赊账。”
说起过去的那些事情,陆悦容其实并不觉得苦涩。
在陆府里,她完全是被放任、自生自灭的模式,除了每月去账房领取当月例银,她不会与陆府任何人有所交集。
过得自由,比其他任何事情都来得逍遥。
然而邱戎不这么觉得,听着陆悦容寥寥几句关于她过去的事情,他都觉得心闷得慌。
侧门上没有贴封条,她伸出手来试探地轻轻推了一下,竟然推开了。
“咦?”
陆悦容看向邱戎,小声地问道:“这不是我非要进去吧?”
她四处打量了一下周围后,穿过那扇门进了陆府,邱戎跟着她的脚步一起。
陆悦容走在那条曾经走过无数遍的小路上,原本周围亮丽精致的陆府陈设,此时全部都蒙尘破落。
“现在回来看着这座府邸,原来在寸土寸金的泽安城里,陆府根本没有我记忆中那么大。”
她顺着道路一直走到自己的那座小院门前,院门只是虚虚掩着。
最后她还是没有打开那扇小门,就让它关住自己一切过往埋在记忆深处吧。
从陆府回来之后,陆悦容便等着陆峰斩首的那天。
期间因为无事,她还去了一趟城西的书局。只是时隔将近九年,那间书局早已换了掌柜,倒是令她心生一种物是人非的感慨。
三天后,陆峰以及其他罪臣在泽安城正街中央的广场上被斩首示众。
泽安的百姓都还记得不久之前,城内发生的一系列动乱,对于这些罪魁祸首都深恶痛绝。
见他们被斩首,所有人都拍手叫好,欢欣鼓舞。
陆悦容站在人群里,看着陆峰人头落地。自此之后,她与陆家终于彻底地毫无关系,她只是陆悦容。
看完后,她去买了纸钱香烛以及贡品,还带上了镰刀小铲,独自一人去娘亲的坟墓上祭扫。
这么多年无人祭扫,娘亲的坟墓必然早已杂草丛生,陆悦容已经做好整理一番的准备。
然而到了那儿她却发现,娘亲的墓前竟然意外的整洁,甚至连墓前石碑都被人换过新的。
就好像,她离开的这几年,一直有人不间断地前来祭扫。
作者有话说: 等下有二更
第64章 正文完结
陆悦容看着眼前整洁的坟墓,摆放的祭品还没有完全腐坏, 应该是前段时间刚刚有人前来祭扫过的样子。
不知道是不是邱戎做的, 她暂且按下心头的疑惑,准备回去之后再问问他。
她把自己准备的祭品工整地放在娘亲墓前, 跪在地上恭敬地叩首三次后起身。
时隔多年,陆悦容虽已经不记得娘亲的模样, 但娘亲留给她的亲切感受却一直珍藏于心。
每次来到娘亲的墓前,她都会不由自主地向着墓碑倾诉。
“我回来了, 娘亲。”
“虽然这几年嫁人又休离, 倒也还算过得安稳。”
“我生了一个男孩儿, 取了名字叫陆瑾淮。他在我面前总是乖乖巧巧的,可骨子里其实很顽皮。以后一定带着他过来看看他的外祖母。”
“或许是自己的经历造成的, 很多时候我都会想,我有没有把他教好。没有父亲的呵护陪伴, 我有给他足够的爱意了吗?”
“总是会怕, 自己骨子里流淌的是陆峰那冷漠势利的血液, 怕把我的瑾淮教坏了。”
陆悦容烧着纸钱, 说到这儿笑了一下,“不过现在看来, 我应该还算是个合格的母亲。我为我的瑾淮骄傲,他已经开始变成一名真正的男子汉了。”
“娘亲,明天我又要离开泽安了。我还没有想好,接下来在哪里定居,就是觉得哪里好像都不是我的家。”
……
祭扫结束之后, 陆悦容回到泽安城,在集市上买了一些路上需要用到的物品预先准备着,然后才回了将军府。
邱戎这几天似乎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忙碌的,每天放衙很早就回了府邸。
尤其是今天,因为陆悦容要离开了,他一直在准备着行李与马车。
明明就是很简单的回程,邱戎却搞出了好大的阵仗。
陆悦容在后院看到他准备的那些东西,实在是哭笑不得,“我不坐马车,骑马回去就行了。也就几天时间,用不了那么多东西。”
邱戎沉默片刻,说道:“那我派几名手下跟着你回去。”
“不用,我一个人可以。”
“不行。”
对方态度强硬,陆悦容只好妥协,“好吧,那就两个人跟着。”
见邱戎还在看着自己,她问道:“你想和我说些什么吗?”
对方沉思许久,到底是什么也没有说。
“对了,我娘亲的坟墓一直是你在打理吗?”
邱戎摇头,“不是,每次我去的时候,都已经有人先我一步祭扫。”
不是他,还会是谁呢?对于娘亲的人际关系,她根本毫无知晓。
索性还能惦记娘亲的人必然是故人,她也不再过多纠结究竟是谁做的了。
收拾好第二天出发需要的东西,陆悦容便早早地回了房间休憩养足精神。
在她闭目酝酿睡意时,她听见寂静的黑暗里,有房门打开的声音,接着是很轻的脚步缓缓向她的床榻靠近。
来人缓缓蹲在床榻前,陆悦容闻到有浓浓的酒气弥漫在自己的鼻息间。
她不懂,邱戎为什么总是喜欢半夜的时候来到自己的床榻边。
“悦容。”邱戎启唇,用很轻很轻地语气叫着她的名字。
“为什么要回纪峘那儿?”
“泽安不好吗?留在我身边不好吗?”
“我会保护你和我们的孩子,我有能力给你们富足幸福的生活,我可以给你一个家。”
“纪峘错过你三年,你陪了他五年还不够吗?”
“我和你分别了五年,你什么时候才能再看我一眼?”
“为我……为我……”
为我留下来。
纵然饮酒壮胆,可邱戎终究说不出这句话。
背对着他侧躺的陆悦容,悄悄攥住自己的衣襟,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要乱动。
她的心脏砰砰乱跳。
想来是酒气熏然,她从未见过情绪如此外放的邱戎,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邱戎沉默片刻,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后重新开口。
“抱歉,说了这么多不知所谓的话。”
“如果明天送你离开的时候,向你索求一个别离前的相拥,答应一次我的请求,好不好?”
夜色遮盖了邱戎涨红的双颊,却遮不住他充满光芒的双眼。
他充满爱意地看着陆悦容的身影,站起身来,在离开前说了一句——
“晚安。”
听着他从床榻边离开,然后走到房门前,打开房门走出去再关上门。
安静了好一会儿再没有其他声音之后,陆悦容才变换了躺着的姿势,慢慢平缓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
在面对纪峘时,她可以很果断地拒绝对方出于爱意的照顾。可是在邱戎面前,明明知道对方的心意,明明知道对方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她却一直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对方的照顾。
她的思绪纷杂错乱,似乎自己内心深处都没能想好,自己到底该怎么对待邱戎。
揣着沉沉的心思,陆悦容沉入梦乡。
第二天一早,陆悦容起身之后,将准备好的行李挂在马匹两侧,便上马从泽安南门而出,向着瀚漳的方向离开。
邱戎跟着她,一路相送到十里长亭。
好似陆悦容如果不叫停,他可能会一直送到瀚漳城门口。
“就到这里吧。”陆悦容说道。
“嗯,一路保重。”
她抬起头,看着面无表情的邱戎。
若不是昨晚看到他外放的情绪,她可能会觉得对方真的是如此淡然。
“没有想说的话吗?”
“……你以后,就一直住在瀚漳了吗?”
她摇头,“不知道,也许什么时候住腻了,随时都会离开;也许想就这么安稳下来,可能就一直住下了吧。”
“那有时间,就回泽安或者绛贡看看吧,钟老还有你师兄,都很想你。”
陆悦容点点头,“好,我会的。”
说完了,邱戎又沉默。
她只好又问:“没有别的要说了吗?”
“……后会有期。”
陆悦容气结,“后会有期!”
她策马转身离开。
邱戎伫立原地,一直看着陆悦容向着远处而去。
她离开了好一段距离之后,稍稍放缓了马匹的速度。
她转过头向身后看去,不甚清晰地看到邱戎那个笨蛋仍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
陆悦容有些闷闷地转回去,继续向前走。
谁管他要不要什么别离的相拥。
在路上快马行进了七八天的样子,陆悦容终于到了瀚漳。
进城之后,她便立即赶回自家小院。
刚一打开门,便看到纪峘以及邱戎的那几名手下正陪着陆瑾淮玩耍。
小家伙显然是过得逍遥自在,被照顾得很好。
陆悦容进了院子,叫道:“瑾淮。”
陆瑾淮听见院门处有熟悉的声音叫着自己的名字,抬起头看向来人。
见着几个月没见的娘亲,陆瑾淮立即放下了手中的小玩意儿,飞奔着向陆悦容而来。
“娘亲!”
陆悦容蹲身,张开双臂迎接着自己的孩子。
陆瑾淮扑进娘亲的怀抱,紧紧搂住她的脖颈。
“娘亲,你去了哪里啊,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我还以为,是我不乖,你不要我了。”
她轻轻抱住陆瑾淮,一只手在他的背上安抚着,“娘亲怎么会不要我的瑾淮呢,瑾淮是娘亲的珍宝啊。”
即将六岁的小男子汉,把脑袋窝在娘亲的颈间,用带着哭腔的声音撒着娇,“那娘亲还离开了这么久,也不回来看看我,娘亲你再迟回来几天,就要错过我的生辰了。”
“宝宝不伤心,是娘亲的错,今年的生辰娘亲一定给宝宝办一个最热闹的庆祝仪式。”
“好吧,那我就勉强原谅娘亲了。”
陆瑾淮抬起头来,眸中委屈的神色尚未退去,他稍稍抬头,在娘亲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最爱娘亲了。”
陆悦容心软得一塌糊涂,她笑着回亲了陆瑾淮的额头,说道:“娘亲也最爱宝宝。”
母子重逢之后,陆悦容才牵着陆瑾淮向院内走去。
纪峘迎上前,“回来了,没有遇到危险吧?”
“嗯,还算有惊无险。”
“事情都告一段落,生活也该恢复平静了。”
“这段时间多谢你照顾瑾淮,子勘。”
纪峘摇了摇头,“是朋友,何必这么客气。”
陆悦容笑了笑,却没再说些什么。
她走到邱戎的那几名手下面前,感谢了他们的看护。
然后连带着护送她回到瀚漳的那两名将士,一起留着他们在这儿多住了一天。用宴席犒劳了他们的付出之后,才放他们回去泽安。
所有事情归于平静,陆悦容的小医馆也重新开张了。
几天后,陆瑾淮的生辰宴上,陆悦容十分用心地为他庆贺了一番。
还把她从泽安带回来的、送给他的礼物拿了出来,刚刚六岁的男孩儿喜欢得不得了,又是抱住自己的娘亲吧唧亲了好几口。
生活恢复到当初悠然又充实的模样。
陆瑾淮重新回到私塾中上课,偶尔纪峘也会前来,在他的课业上小小地指导一番。
同样的,小男孩儿想当将军的心依旧不死,总是念叨着什么时候能有像叔叔那样的人教他拳脚功夫以及武器使用。
四月的时候,一天闲聊时,纪峘突然说了一句,邱戎致仕了。
虽然说,如今大顼朝海晏河清,不太需要他这位将军征战沙场了。但是她还是隐隐觉得,邱戎的致仕或许是因为自己。
十天后的一个傍晚。
陆悦容医馆即将打烊关门,她坐在桌案后正在汇总着当天问诊记录。
突然,她听见有人走进了医馆之中。
她笔下不停,低着头问道:“客人哪里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