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发什么呆啊!你的宅子,你躲什么?”刘彻一甩手,用半袋子稻米把他砸倒在地,大踏步走了进去。
看到院子里有四个人围着一个人说话,他们穿着农民样式的衣裳,而且不分男女都用手帕包头,身上穿的还算干净,却算不上体面,不论是姿态还是语气都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土气。这些衣服倒是有些眼熟,可能农民穿的衣服都差不多吧。
刘彻叫到:“子夫?他们是……”
那四个人本来挡住了他的视线,让开之后看到温柔沉默的隔壁小哥成了中年人的样貌。
常年在烈日下劳作,带来了黝黑如纯黑麦馒头的肤色,还有一些奇怪的小斑点,脸上的皱纹比一个正常的中年人更深邃,眼睛和双腮微微凹陷,看起来像是四五十岁,有一双非常明亮眼睛,眉头总是皱着,眉心因为常年皱着眉头,出现了几道深深的竖纹,看起来全家的重担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
变老的小哥有点尴尬的叫了一声:“啊……”
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是过去的妮儿,还是再之前的陛下?
两种关系都是存在的。刚刚这些孩子们下来,说清楚了身份,刘据就跑出去冷静去了,怎么陛下突然进来了?
刘彻虽然早就知道小哥有九成九的可能是卫子夫本人,但在现在见到他还是非常震惊,甚至有些不安和困惑。他死的时候,小哥还是很年轻的,皮肤微黑五官端正,虽然瘦,却很精干,和眼前所见的中年人十分不同。
是卫子夫么?是的。从宅地+刘据的神情中可以得知,就是这里,而他过去对此事毫不知情,但就是这样的事才能让他崩溃。
刘彻现在也很崩溃,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三个纯朴的乡下妇人和一个村汉,难道这就是我亲自生下的儿女吗??我,我?我的儿女?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是悲伤吗?自己离开时她们还只是嗷嗷待哺的婴孩,现在却都成了陌生的成年人。还是失望?我的儿女应该是天家贵胄,怎么会这样村俗?他们应该恢复到年轻时最快乐的样子吧,为什么还是现在这样,难道他们一直都很快乐?父母双亡了怎么还能快乐!
两人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几个孩子却有点懵,他们只认出了父亲,却没认出‘母亲’。看得出闯进院子里的人穿着他们见都没见过的华美衣裳,洁白英俊,一看就是传说中的贵族。这个器宇轩昂的、看不出年纪,只是威严的吓人的人。
情不自禁的往后躲了躲,看向‘父亲’:“爹,您咋啦?”
“爹,俺们欠他钱吗?”
刘彻忽然想起来,多年以前他们也是这样牙牙学语的叫着爹、娘。他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奇怪的、如泉水般无法抑制的感情,非常想承认自己是谁。
但帝王的颜面控制住了他,心里的小人拿了一个大木盆扣在喷涌的情感上,并且跳上去压住。他心里怪怪的,还是问:“是你?”
“啊…是我。”
刘彻脸色并不好看,看到孩子们时能流露出他自己也没觉察的母爱,瞪着小哥时却非常愤怒,咬牙切齿:“你怎么敢!”
“进屋去,我给你解释!”
刘彻一边在心里冷嘲热讽,她竟敢用这种命令式的语气对我说话!她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傻乎乎的小娘子吗?哼!我定要让他好看!一边大踏步的走进屋里。
卫子夫看不出他是色厉内荏,心中仍然怕他,过去是又怕又恨,现在只剩下又亲近又别扭又害怕的感情。抿了抿嘴,转身关上房门,示意孩子们不要害怕,呐呐的说:“我”
刘彻愤怒的大声说:“你把他们带到这里来干什么!如果让别人知道了,朕还怎么见人!”
卫子夫也生气:“陛下只管不来这里就是了,权当不认得我们!何必隔三差五来找我们?去投胎变成男人女人、飞禽走兽都有可能,怎么偏偏你变不得?”
刘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子拎起来抵在墙上:“你放屁!”他近距离的盯着这张熟悉的面孔,忽然又想起那时候的夜夜春宵……虽然成亲八九年生了四个孩子,但剩下的时间算得上夜夜都……挺爽。
“你竟敢趁着我浑浑噩噩的时候欺负我!”
卫子夫抓着他的手把自己解放出来,或许是变成男人的样子让她更有勇气、更能理直气壮的面对他。她也有些郁闷:“我起初没这个打算。陛下救了据儿,我心中感激,这才托人弄到了借尸还魂的机会,只是想在人间帮一帮你。女孩子生存不易。”
“后来呢?”刘彻冷笑:“你要是敢说见色起意,朕饶不了你。”
卫子夫毫不留情的翻了个白眼:“我不娶你,村子里还有谁合适?”
整个村子只有二十几户人家,适龄的男孩子只有五个:“是秃石头?疤瘌头吴二虎?不爱洗澡的赵老三?还是那个爱打老婆的张核桃?陛下想一想,是我合适,还是他们四个其中之一?我既然去帮你,只好帮到底。”
刘彻听的脸都绿了,仔细想想,除了秃石头之外的三个人都很恶心!自己生前还庆幸过,幸好是嫁给温柔可靠的小哥。。。呸!他一拳锤在墙上,满腔怒火无处发作,指着卫子夫怒骂道:“你还有脸说!得了便宜还卖乖!什么都报复回来了,还想让朕感谢你!休想!”
卫子夫又羞又气还很尴尬,气的不知道该怎么回话,闷闷的坐在床上不看他。
刘彻沉默了一会:“你什么时候死的?”
“把三个女儿拉扯大嫁了出去,又给儿子娶了媳妇,等到女儿生了孩子还健康的活着,儿媳妇也生了孩子,就放心的死了。”
“嗯……你……你没告诉孩子们我是谁?”
卫子夫掩面长叹:“我怎么给他们讲呢,他们的父亲是个女人,母亲却是个男人,还是皇帝?
”
刘彻有点受刺激,尖叫道:“别提这事!”
他捂着胸口,尽量平静下来,又问:“卫青知道吗?”
卫子夫点头:“他帮我借尸还魂,他当然知道。”
“刘据和刘弗陵也知道这件事吗?”
“他们只知道我去借尸还魂,具体发生了什么还不清楚。据儿刚知道我们生了孩子,跑出去了。”
刘彻现在也先到儿子旁边蹲着发呆去,这些事太混乱,太刺激人的心灵。
他沉默了好一会,想说就当我没生过那些孩子,却张口结舌的说不出来。要认那些孩子,自己的颜面何在?要是不认……那可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亲自奶大的孩子。“他们一起死的?”
“差不多,前后脚。”
“你把他们带到这儿来干什么?他们该去投胎。”刘彻教训道:“知道王莽吗?别因为裙带关系非要把人留下来,反倒害了据儿!”
“我怎么会害自己的儿子。”卫子夫不愉。
两人在屋子里各自看着不同的墙壁,发了好一会呆,刘彻终于低声问:“他们提起我了么?”
“问了。”
“那,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你和我吵架,现在搬出去住了。他们大哥刘据是我们前世的孩子。”
“哼!”
刘彻实在无法面对这四个孩子,开了门在他们的注视下,目视前方一脸僵硬,同手同脚的走了出去,感觉自己浑身僵硬如同尸体。任由身后他们追问卫子夫发生了什么,居然还有个女孩子问:“您认得俺娘么?”
他加快速度走了出去,出去蹲在刘据身边,抱着头呻吟:“这算怎么回事啊。”
高祖要笑死了,嬴政也要笑死了,我算是帝王之中唯一一个生过孩子的人了!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在这种时刻,好像只有据儿能安慰我,不会嘲笑我,因为这件事……他也会很没面子。
刘据幽幽的说:“地府有个笑话,流传了很久。”
“我现在没心情听笑话。”
“有人说他在地府的朋友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正因为他们的父母是同样的灵魂,只是互换了性别,恩爱非常。。”刘据苦笑:“听笑话的时候我笑的可高兴了,谁成想……”
刘彻非但不觉得安慰,反而更崩溃了:“这种事很多吗?”
“只有几个。他们都不以为意。”
“你不许说出去!不许说!”
刘据淡淡道:“我从不提起父母是武帝和卫后。”那并不光荣,虽然也不丢人,却会招致怜悯。
他现在对父亲已经释然了,但不愿别人怜悯自己,一旦有人知道人间的事,就会为他叹息。
不需要!
刘彻莫名的懂了他的意思,叹了口气,离开了这里。
还记得去拿卫青给自己留的东西,一桶竹简,竹筐里是两只小猪仔。猪仔是自己要养着吃肉的小动物,可是竹简是怎么回事呢?
拿回去一看,竹简上写:鬼魂投胎到人间变作鸟兽牲畜,阴间化作猪羊游鱼的大多是阴气凝结所致,还有一些是受罚的幽魂,这两只小猪仔就是两个骗吃骗喝欠钱不还的鬼,按律变成鬼猪,被人饲养,供人分食。用米糠、蔬菜和水做饲料就行,长到成年就可以杀了吃肉,他们的幽魂会自行离开。
帝镇中没有存米糠,所有舂米产生的米糠和碎米都拿去埋在土里做肥料了。
要想喂猪,还得现拿一些米去舂出米糠来,把米留下自己吃,米糠给猪。
刘彻思考了好一会,决定去众筹米糠——反正这两口猪长大之后杀了吃肉也不能都是自己吃,高祖得给吧,父亲和祖父那儿也得分肉,镇长那儿也得给几斤肉,那可都是我辛辛苦苦舂米搞出来的饲料呢!不如从现在就直接说,谁家有米糠都给我拿来,杀猪吃肉时人人均分猪肉。
全镇子得到他的通知之后,都轰动了,蜂拥而至来看猪猪。
他们很久没吃到新鲜的肉,拿到的都是料理好的祭肉——只有水煮这一种做法。
而在帝镇之中也从来没有养过小动物。人在太无聊的时候,什么都有意思。
刘邦左手搂着小美人,右手直接从两只小猪仔里拎出来一只递过去:“政哥,要么?拿回去自家养着去,养的多肥都是你们自己吃,比拿来养公平。”
嬴政盯着猪猪看了看,又狐疑的看着刘邦,又第一次近距离看了看王静烟,没有伸手去接。
“哎呦您别这么看我,我能有什么坏心肠?我可是个十足的好人,老实人。”刘邦心里头都快气死了,本想炫耀一下我现在有女人了,你抢走一个不要紧,像朕这样的男人,女人有都是!可是吧,汉朝都灭了,就算王莽是个欺世盗名的废物,那接下来抢王莽天下的人又是谁呢?肯定不是汉朝吧。唉……
不分阵营,所有人心里都想:您可别糟蹋老实人这个词了。
吕雉一把就将小猪仔抓过来了,笑盈盈的拎在手里,快乐的有些近乎轻佻:“怎么?知道汉朝没了,以后什么都没有了,再来人也是夺走你江山的仇人,这下子知道讨好我们了?哈哈~”
嬴政问了一个一针见血的问题:“你会养么?”
吕雉其实不会养,但是话不能这么说,这么说就弱了自己的气势:“当然会,你忘了我种过地?”这都是一系列的工作。
等秦朝阵营捧着小猪走了,一路上叽叽咕咕的表示小猪居然这么可爱?又可爱又好吃,真棒。
刘彻皱着眉头:“那可是我的牲畜。”你就这么随便拿去给人了,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刘邦翻了个白眼:“养猪是脏活。猪圈臭的很,夜里还很吵人,猪跑出圈外还会乱拱,凭什么在这里养大了之后,他们不用出力就能吃肉?你傻啊。”
刘彻心说,把吕雉逼成这样,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傻。算了,一个是曾祖父,一个是曾祖母,虽然和曾祖母没有血缘关系,但礼法比血缘更重要。用不着我管。
又过了些日子,王静烟看汉家天子们没有打骂自己,也没有怪罪自己,渐渐放下恐惧,为了答谢汉高祖的宽宏大量和温柔对待,她把他的宅地收拾的整整齐齐,又把近乎荒废的耕地重新开辟出来。
刘邦坐在地上看着她,没有半点要帮忙的态度:“你干活很熟练啊。”
“王莽年轻时家里穷,当官之后也不肯雇佣人,把钱拿去接济旁人,让我保持俭朴亲自操持家务,家里事事都要亲力亲为。我那时候傻,都听他的,等到生了第一个孩子时才肯让我买一个丫鬟。”
刘邦摇摇头:“啧,什么人啊。我最穷困那会,也让人帮吕雉干活,你知道审食其吗,他可是靠着照顾吕雉刘盈得以封侯。”
王静烟当然知道,她还知道这人在传闻中和吕后有点不清不楚。
她什么都不说,只是继续干活,很快,刘邦的宅地就从杂乱无章、到处蒙尘和田园荒芜变得井井有条、干净整洁。
三个汉朝宗亲登基称帝的祭文诏书和祭品一起飘了下来,令汉朝的皇帝们十分期许,奈何等了很久,还是没有等到平定叛乱光复汉室的消息。
他们每天坐卧不安,就好像追更的读着发现作者今日不更新一样,痛苦万分。
韩都尉又是亲自带队送来了两个人,一个仪表堂堂、一身正气的中年男子,另一个是浑身烧焦如黑炭的不知性别的人。
围观群众出来的比平时还快,改朝换代真是令人兴奋/愤怒。
“韩都尉?怎么每次有皇帝死都是你负责送来?”嬴政试探着问:“你专负责这件事么?”
“王莽和王嬿差不多是一起死的,王莽死的时候我忙,就一起送来。”
刘邦问王静烟:“王嬿是?”
王静烟大哭:“我可怜的女儿啊!”
汉平帝刘箕子飞一样的跑了出来,盯着黑炭人:“是你吗?”
黑炭姑娘看到他时楞了一下,转身就跑。
刘箕子拔腿就追。
汉朝皇帝们满脑袋问号,不知道这俩人什么关系,终于有一个想起来的说:“啊,那是刘箕子的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