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个话题更重要:“依我看,弩机可以收回去,但不能放松戒备。刘邦审时度势的能耐极强,能屈能伸,即便是称臣拜服也不可信。”
嬴政微微颔首:“你放心,我焉能信他。只是看他的样子,和最近的情形,最近这些年不会有鬼蜮伎俩。”
“嗯。”
嬴政脸上露出一种深恶痛绝又愉快的神情:“阎君明谕,隔开一个朝代的皇帝可以自愿去考试当判官,但他们不知道。如果我们能把持住这件事,让所有皇帝认为只有经过我的准许,才能选官授官,是不是很好?这件事我只有主意,还没有完整的想法。”
选官授官是极大的权力,其中获利甚大,始皇帝在生前一直极力杜绝大臣从中获利,现在却要在这件事上下功夫,真是世事弄人啊。
吕雉闭上眼睛,沉稳平静的思考了一会,眨了眨眼:“如果阎君支持你呢?”
“唔?会么?”
“只要能让他们省心又有利,怎么不行呢?”
嬴政沉默了一会:“阎君不怕麻烦,判官下达的每一个判决,他们都要复查一遍,有一位阎君累的头都秃了(其实是拔的),王莽篡汉时期,人间死伤惨重,地方的工作骤增,三位阎君累得变成虎头互相捏脸,也要坚持复查。”
吕雉有点没听懂,什么虎头什么互相捏脸,听起来好奇怪:“你有一个月的假期,现在还有二十多天呢,慢慢琢磨这件事,别着急。既然阎君求稳妥,就不会轻易任用桀骜不驯的皇帝,大概,不会轻易让他们知道这消息,免得再生事端。”
思考着这件事,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中。又过了一会:“夫君,给我讲讲那个女鬼的案子和相关的法律,很有意思。”
嬴政皱着眉头:“有意思吗?”
“嗯,地府对于纳妾和不贞是什么法律?”
在秦汉时期,道德=法律,不孝是写入法律的罪名,在皇帝号召节省粮食要禁酒时,不只是呼吁,直接把酿酒和饮酒定罪。如果地府对某件事有特殊的看法,那就应该在法律上又过轻或过重的惩罚。
“这的确很有意思。”嬴政把诸多条令整理了一下,娓娓道来:“《阴律》中对不贞部分男女,男子纳妾和妇人偷情,最轻的惩罚是服苦役。其原因不是行为不端,而是背信弃义。”
“咦?”
“婚书上写‘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或是‘白首永偕’、‘关鸠麟趾’,这是祭告天地的诺言,唔,基本上和结拜一样。”
始皇有点想笑,侧过身来瞧她:“不论是纳妾、和侍女有染还是‘女票’,或是偷人,都违背成婚时的诺言,违背诺言视其轻重罚做苦役,除非另一方实在不堪,才能免。合离不算在内。阎君都很看重操守,言必行行必果。”
不堪也是有一大堆条例的,不是随便他/她说自己受不了就能算是受不了。
吕雉喜笑颜开:“这可真好!基础的惩罚是服苦役,那基础之上还有什么?”
“如果在事件之中杀了人,主事双方分别承担一半和全部的人命案。一半是三十年地狱。”嬴政慢条斯理的掰着她的手指头,先把五指全部捋直,把大拇指按到手心:“譬如说,一妇人不是存心逾矩,而是被人玷污,她丈夫误以为是奸夫银妇,都给杀了。那么贼子要承担玷污妇人的罪、还有一条杀人罪,丈夫要承担杀了一又九分(1.9)的罪,他杀那贼子是有理的,妇人无罪开释。”
吕雉微微颔首,这条倒是很公允。
又把她食指按回去:“如果妇人勾引男子,导致双方被杀,那么奸夫银妇双方各承担对方命案的一半,丈夫如前例。如果妇人没被杀,那奸夫命案如上例,妇人一半,丈夫全部。”毕竟那妇人只能诱惑不能用暴力。
在把中指按回去:“如果是无人知晓呢,没有命案在其中,就双方各判苦役,各罪归各案。。”
又按回去一只指头:“如果妇人勾结奸夫谋杀亲夫,那妇人是背信弃义和杀人罪,奸夫是……若是丈夫为了另娶正室而杀妻,按照背信弃义中最重的一条再加杀人罪判,算下来大概是一百多年的地狱。”
吕雉:“哼。”才一百多年?
最后的小拇指:“如果丈夫明知道妻子不容许,还要纳妾,以致妾室身死,那么丈夫承担一半,妻子则是九分命案。六十年和五十四年的地狱刑期差距不大。只是在外偷欢呢,就按人数算苦役的年份。”
清楚又麻烦的条令基本上说清楚了:“我给你《阴律》了,你没看?地狱和地狱也不同。”
“看了。和人间的差距太大,真称得起公正无私。”吕雉犹豫了一下:“你讲完之后,我就更明白了。判的时候太辛苦了。”
“这只是男女私情一部分,对于王侯将相来说,发一言而动万人,折算罪罚时更难。幸好功过不相抵。”
吕雉幽幽的说:“哀喜不能倾覆,何况与功过。”
眼下的快乐都不能掩盖过去的伤心,更何况是对不同人实施的仁政或暴行。
嬴政也沉默了。
过了一会,吕雉说:“你看郭圣通怎么样?如果她去地府当差,适合么?”
嬴政心说以阎君的制度,我很难培植党羽:“她意如何?”
“只想到要离开刘秀,余下的事还没想。”
“你先把她留下,陪着你,教她剑法,余下的事徐徐图之。”
“好。”吕雉伸手勾着他衣带:“陛下要不要学学如何系活扣?”每次都系死扣还勒的特别紧,每次都得用簪子或钝的牛角小刀来挑。
“嗯……不必,我在外面没空更衣,散不开就好。”
…
婚礼结束之后,刘奭拎着东西就走了。他又把自己的陪葬品梳理了一遍,划拉出来一些女人可能用的上的东西——小巧精致的铜镜、小巧精致的短剑和匕首、漂亮的小立屏和象牙席子。
他在婚礼上看到他们用了,才想起自己也有。整理好了,扛着去找王萱、
(宣帝王皇后、刘奭养母、名字是作者起的)。
推门而入,看到两个男鬼正在纠缠:“…就嫁了呗,一个人有什么意思啊,我们哥俩照顾你。”
“就是啊美人,别害羞嘛”
王萱被俩人逼进厨房里,慌忙关上门。
俩鬼还在挠门:“你又没丈夫又没儿子,也太苦了。”
“女人就需要男人是不是呀~”
刘奭的性情柔软到刘病已为之愤怒,他最喜欢的儒生老师被他亲近喜爱的宦官害死之后,他就哭了一气,也没舍得杀宦官。
今天被气的手抖,把东西轻轻放在地上,拔出剑来悄无声息的飘过去,奋力挥剑砍人。他学过剑,但连木人都没砍过,今天发挥超常。
一颗人头咕噜噜滚落在地,大叫一声:“兄弟,有人偷袭!”
另一个鬼豁然回头,张牙舞爪:“你敢杀我兄弟”
人头在地下叫:“小心身后”
刘奭吓得胳膊都要软了,攥紧宝剑乱挥:“去死!”
王萱用一米长的大铁勺准确无误的敲在鬼头上——她刚刚雇人垒了一个灶台,买了地府新科技·大铁锅,和配套的一米长二斤重大铁勺。
其实平日里不怎么做饭,只是在人间没见过这么好的大锅,和这么好的大勺子,正好手头富裕,情不自禁的买了一个做收藏品,买回来三年,煮过两锅热水,一勺勺舀出来泡澡用,很舒服。
刘奭眼见危机解除,噌的一下挪到她身后:“娘啊他他他到底死了没有”
没关上的大门忽然闯进来两个鬼卒:“我们看到气向不对劲,哎,站着的和躺下的,谁是户主?”
住宅区当然有巡逻的鬼卒,鬼能看到上方的‘气’,每当有人准备干坏事,上空的气会有变化。这就是大部分人出门不锁门的原因,鬼卒很可靠又很快。
俩鬼争先恐后的说:“我是,他们夫妻俩闯进来抢房子。”
刘奭气得要命:“这是我娘!”
又对鬼差说:“别听,恶,别听他们胡说八道,我是汉元帝这是孝宣皇后。”
倆鬼卒面面相觑:“有汉元帝吗?”
“你问谁呢,俺是郑庄公年间死的。”
王萱进屋片刻,拿了一个竹简一片方铜片出来:“这是我的房契,这是我在度支的凭证。”
度支是一个部门,主要工作是当会计算账,部分官员负责预测和分析,地府给人发工钱也是要统筹规划的。
“失敬失敬,原来大姐是给我们算饷钱的。”俩鬼卒立刻把地下的头捡起来,戳在腔子,锁起来,把脑袋被敲漏但没什么大伤鬼也锁起来:“他俩干啥了?”
王萱:“意欲不轨。”
“哎?大姐我想起来了,前些年,四十多年前把,你还卖过红豆糕呢,特好吃。还有吗?”
“最近没做。”
“我们可以等。”俩鬼卒疯狂眨眼,示意在红豆糕做好之前他们可以先不走,随便打这俩鬼。
她看出儿子的情绪濒临崩溃,这也不意外:“你们先把人压回去,再巡查几圈,一会做好了我开着门等二位。”
“行啊。”俩鬼卒一边痛殴二鬼一边把人牵走:“多亏俺们来得早,多亏王大姐的勺子结实,你丫要是得手了俺们得被罚。”
“死后敢干坏事,生前不一定多混蛋呢,准是鬼差押送的路上偷偷喝酒让人跑了!他们完蛋了!”
刘奭坐在地下抱着她的腿嚎啕大哭:“母后您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啊,又卖红豆糕,又遇上流氓,您回帝镇吧,再也没有这样的混蛋敢欺负您了嘤嘤嘤”
王萱揉了揉他的头:“我在地府生活这么久,头一次遇到这样不开眼的流氓,岂能因噎废食。快松手,我去泡红豆,再洗洗勺子。”
刘奭像小可爱躲毛毛虫一样闪到墙边上:“勺子扔了吧,再买一个,我陪葬了很多金子,您别过的这么拮据啊。呜呜呜”
“奢侈浪费,金子再多也有数,你要省着花。烧一壶开水浇一浇,还能用。”
“那给我煮饭时换个勺子行不行,我有点恶心……”姿态如西子捧心,皱着眉头,捂着心口。
王萱其实也吓着了,笑盈盈的点头,安抚他:“我有新发的禄米,煮出来味道格外好,拿小陶锅煮一锅,你看着炉子。”
…
【人间】
刘庄盖着厚被,慢慢盘算着正月当谒原陵,明天还是后天去呢?
慢慢睡着了,梦中先帝(刘秀)和太后(阴丽华)都是年轻时的样子,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在旁边挥舞小木剑,两位说着自己清不清楚的话,欢乐又恩爱。先帝讲了一件趣闻,随即大笑,太后也掩面微笑。既轻松又快乐,浑身上下充满活力,心中也没有负担。
刘庄忽然惊醒,想起先帝过世十七年,太后过世也有十年光阴,何其孤单,悲不能寐。
辗转反侧时又想起自己日渐衰老,大臣再犯错都没有力气挥舞木棍追赶他们在宫殿之间狂奔。
次日率文武百官和亲眷故人等人去谒原陵。
【地府·帝镇】
刘秀真正在和阴丽华亲热,飘飘悠悠落下来猪牛羊三牲和几十盘花式糕点。
吕雉快乐的不得了,拉着嬴政顺着梯子上房顶。
“你要让我看什么?”
“稍微等一会。”
远处的天空出现了一大片微小的光点,和光点一起出现的是一些大大小小的东西。
嬴政耐心的等了一会,东西全都飞到帝镇上空,又盘旋着缓慢落下。
小的是烧鸡,是烤鸭,是煮鲤鱼。
大的是太牢和少牢(祭品套装)。
这些东西大部分飞到刘邦的宅地上方,然后像是萤火虫落进树林一样缓缓落下。
在刘邦郁闷的大叫中,他和他的宅地慢慢的被成百上千的烧鸡炖鹅和几千条鱼掩埋了。
嬴政一头雾水:“这是怎么回事?”
吕雉笑的前仰后合:“皇帝祭祀以太牢,诸王祭祀以少牢,不用陵前才能将祭品送过来。他的子子孙孙无穷无尽,落魄些当了小官的汉室宗亲,只能用鸡鸭鹅和鱼祭祀先祖哈哈哈哈哈”
第64章 祭品+探亲+惊恐(加更)
刘邦的五亩宅基地上,均匀了被各种各样的祭品覆盖了, 大到整头牛、整个儿的马(这家没牛, 杀马献祭), 小到一大盘一大盘的肉和甜食,一壶一壶的酒。
皇帝和诸侯王可以祭以猪牛羊, 那些诸侯王的封地被推恩令一代代的细分下去,分做数百份,没落的淮南王十世孙的家产, 也就够给高祖祭烧鸡大鹅, 就身份来说也只能祭祀这些东西, 身份爵位不够用超过身份的祭祀是犯法的。
而这些地位低或穷的人才是多数,穷人总是多数的。
人间的祭品在举行完仪式供奉给先祖之后, 撤下来就分着吃了。皇帝分给文武百官和宗亲, 外地那些旁枝末节的宗亲就分着全家、全镇子吃了, 也有可能要吃几天, 但总的来说是一定要吃完的,不能剩。
但是, 在阴间, 刘邦一个人吃不完, 也不爱吃这基本上一个味道的肉。
只有油腻的困扰和烦躁的大叫。
嬴政觉得好笑又觉得羡慕, 如果儿女们都活下来了, 留下的子孙后代或许会祭祀出这样的盛况。
应该把胡亥再炸一顿!
刘邦无奈的喊了两声:“滚你娘的蛋!滚回去!!别祭祀了!!真他妈腻!你们祭酒就行了为什么要祭肉啊啊啊啊!全他妈是炖鸡!穷光蛋!!朕的子孙后代都是穷鬼!全是穷鬼!”
天空中的大个儿的牛羊都被烧鸡覆盖住了,看不见。
人间听不见他痛苦的呼喊声,反而在天空上又涌过来乌压压一大片的祭品。这些祭品只认灵魂不认家门, 他躲出去这些东西也得跟着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