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就要放学了，夏红霞让穆锦到学校去把卢小云接回来。
卢小云和穆仙已经在穆锦家住了三天了，这三天中王大妮一次也没来看过她，就当没有她这个人一般，穆老根知道自己猥亵卢小云的事儿暴露了，这几天格外的安分，一直在家里躲着，让有心想教训她一顿的穆锦都没找到机会。
放学铃声响起，学生们背着书包从学校内飞奔而出，见到站在学校外面的穆锦，有叫她姑姑的，也有叫她老师的，穆锦笑着一一应下了。没过多久，卢小云便和穆仙一起拉着手回来了。
两人穿着同一个款式的衣裳蹦蹦跳跳的走到穆锦的身边，穆锦伸手摸摸卢小云的头，拉着穆仙的手，跟卢小云道；“小云。你春耕婶儿去你爸爸家那边问了，你姑姑和你叔叔都不愿意养你。你春耕婶儿又上妇联去帮你问了你这个事儿怎么处理，今天咱们县里的妇联主任来了，跟着她一块儿来的还有一对夫妻，看样子是想领养你的。小云，一会儿回去了，你要表现得好一点。知道吗？”
“我刚刚听说了，那一家的男主人是医院里的医生，女主人是个护士，都是在市里医院工作的，要是她们能够收养你，你就能跳出你妈和穆老根这个泥坑了。”
卢小云手一紧，抿着嘴巴，有些紧张，这领养也不是十拿九稳的事儿，为了不让卢小云太过期待，以至于一会儿要是没领养上的话卢小云心里落差太大导致太难过，她又道：“当然没领养上也没事儿，像你这样的情况啊，大多都是送到市里福利院去的。我马上也要去市里了，到时候我会经常去看你的。”
卢小云嗯了一声，靠在穆锦的身上蹭了蹭她的腰，这时穆仙道：“二姐，小云不能再在咱们家住了吗？”
“是啊，不能在了。”穆锦家和穆老根家到底是一个村的，她们家能防得了穆老根一时，但防不了穆老根一世。卢小云只要还在这个村里生活，穆老根有的是机会伤害他。偏偏律法不够完善，对于儿童的保护还不够。
穆仙很伤心，她和卢小云的关系才是最好的时候呢，卢小云对穆仙笑了笑：“仙仙，没事儿的，等我走了我也会回来看你的，再说了，咱们可以通信啊。”
卢小云和穆仙都是三年级的学生了，也学习了写信的格式了。穆锦她们村子每个星期都会有邮差过来一趟。
穆仙还没给人写过信，一听卢小云就是走了也可以写信就高兴了，叽叽喳喳地和卢小云说起了话了。
卢小云到底年纪小，心中藏着事儿，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穆仙，穆仙早就习惯了自己的小伙伴沉默寡言，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得起劲儿。
穆锦三人回到家，王大妮也来了，穆老根一家出了这个丑事儿心虚着呢，一点也不敢过来。
卢小云一进来，那两夫妻俩就不住地对她上下打量着。
卢小云看到王大妮，脸色一变，往后退了一步，穆锦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王大妮，把卢小云拽在身边。
卢小云感受到穆锦牵着她的手传来的温度，打了个哆嗦，虽还是惧怕王大妮，却也还算大方的和认识的人打了招呼。
妇联主任对王大妮做出了批评，王大妮也不解释，就低头玩着她的手指，被训斥了也就态度端正了一点，听闻要把卢小云送到福利院了王大妮立刻就放下手不干了：“卢小云是我闺女儿，我又没死凭啥送福利院去？”
卢小云住在穆锦家不回去王大妮觉得没啥，穆老根家还为少了一张嘴吃饭而感觉到高兴，但如果让卢小云脱离王大妮的掌控王大妮是万万不愿意的。
卢小云今年都十岁了，再养五六年就可以嫁人了，哪怕就算不这么早嫁人，卢小云也能帮家里做很多活儿了。以前卢小云住在穆老根家时把家里的家务活儿全都包了，每天中午放学还能打一篓猪草回家，晚上回家除了洗洗涮涮外还能帮她带孩子。
这几天卢小云没在家这些活儿都落在了王大妮身上，王大妮自从卢小云长大后就很少这么忙碌了，她正不得劲儿准备跟穆锦家说把卢小云要回去呢。
穆老根猥亵卢小云的事儿王大妮半点没放在心上，她觉得女人嘛，谁不得经历点这些东西？还是那句话，早晚都得经历的，早经历和晚经历除了不会怀孩子外还有什么区别呢？
至于贞洁王大妮就更没放在心上了，她都二婚有娃儿了不照样能够嫁人？要是附近的人嫌弃，那就嫁到大山里嘛，大山里的人穷得都娶不上媳妇儿了，可不会介意这个。
卢小云听了王大妮的话，脸色霎时间变得雪白，穆锦拍拍她的肩膀没说话，村长媳妇儿早就看王大妮不顺眼了。听完她的话便噼里啪啦一顿怼：“哦，你现在知道小云是你家的孩子了？啊？她被欺负的时候，被你打的时候，你怎么就不知道她是你家的孩子？”
王大妮又不说话了，她不擅长和人争吵也吵不过，索性就闭上嘴巴。
王大妮这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让村长媳妇儿有了种拳头打在了棉花上的无力感。
县妇联主任对村长媳妇儿摆摆手，道：“王大妮同志，我们这并不是在和你商量。孩子是祖国的花朵，她不是你的个人财产。不是你随意打骂的小动物，更不是你丈夫可以随意侵害的人。我们今天是必须把这个孩子带走的，至于你同不同意这并不重要。如果你要闹大那我们随时欢迎，我们正愁怎么把你丈夫送到牢里呢。”
妇联主任前面说的话王大妮并不放在心上，她觉得妇联主任等人就是猫拿耗子多管闲事，卢小云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她要打要骂是她的事儿，谁也管不了。
但后面的话却让王大妮有点怕了。对于王大妮来说，穆老根这个丈夫就是她的天，她的依靠，卢小云的爸爸死的时候她的依靠就已经倒过一次了，她还被扫地出门了。
要是穆老根再出事儿，王大妮根本不敢想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毕竟她的儿子还小，婆母也不是个好相处的人。要是穆老根因为卢小云的事儿被抓去坐牢了，王大妮用脚指头都知道公婆会怎么对付自己。
妇联主任接触过的人多了去了，王大妮这样的妈虽然不多但也绝对不少，她继续道：“我们国家的法律很严，对于这种侵害妇女儿童的人渣是要被判处三到五年的。王大妮啊，你的情况我们这边都了解过了。你想想啊，要是你男人被抓进牢里劳改三五年的，你在家日子会不会好过啊？”
妇联主任蛇打七寸，王大妮不懂法，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大家都早聚精会神地看热闹，没有谁出言帮她一把。王大妮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她想起丈夫前几天说的以后要把卢小云卖到山里给人做媳妇儿的事儿，道：“你们要带她走也可以，给我三百块钱，只要给了三百，这丫头就归你们了，卖了也好送人了也好，都随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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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众人被王大妮的无耻给震住了。卢小云的表情渐渐地从希翼变成了绝望。她年纪还小，但两百块钱能代表什么她还是知道的。
穆老根家种地一年到头也挣不了两千块, 三百块啊, 那就是两千块的十分之一还多了。那已经是很多的钱了，卢小云至今摸到过最大的钱数也不过是两块钱啊。
王大妮要了这么多钱, 没有人会把她买走的，她还小, 连买去做童养媳都亏本，谁会买啊？
卢小云越想越绝望, 绝望到最后。果然, 无论她多努力, 她都还是逃不开王大妮。
卢小云心中很平静，她本来就没有多大的希望, 现在的结果对她来说也只不过是意料之中而已。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那对夫妻对视一眼，女方道：“行吧, 我们就出三百块钱。”
妇联主任皱了皱眉：“齐眉？”
柳齐眉朝妇联主任微微一笑, 王大妮看向说话的女人, 把她打量一遍, 伸出手掌心向上道：“一手交钱，一手教人。”
柳齐眉怼怼坐在她边上的丈夫：“国正, 把钱给她。”
张国正看了一眼自家媳妇儿，从西装口袋里掏出钱来数出三百块钱给王大妮，王大妮把手在裤腿两边擦了擦，伸手过来接，就在要拿到钱时被柳齐眉伸手过来挡了。
“大姐, 要拿这个钱可没有那么容易。你得立个证据，说今天我们给了你三百块钱，以后啊你和小云这孩子就算是断绝关系了。从今往后啊，你就是老了病了快死了你都不要来纠缠她。”
王大妮伸手去的手瞬间就有点要往回伸的架势。她就生了俩孩子，小的那个还是个奶娃娃，离长大还有十七八年呢，卢小云大了小刚那么多，以后小刚无论是上学和娶媳妇儿都得花钱，卢小云作为姐姐咋也得帮衬帮衬吧？而且等她老了病了卢小云作为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闺女，咋也得给她钱治病吧？
王大妮迟疑了。
柳齐眉接过张国正手上的钱，在王大妮面前晃了晃：“大婶儿，你可要想好了，这可是生生摆在你面前的三百块钱呢，只要你签了字按了手印这钱就是你的了。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了。”
王大妮犹豫了，卢小云这丫头有嫁人少说也得六七年，这六七年保证还得在她身上花点钱，而且到时候卢小云嫁人得的钱她还不一定拿得到，哪里像现在，只要她点点头，这三百块钱就是她的了。
王大妮没犹豫多大会，伸手在裤腿上蹭了蹭一把抢过柳齐眉手里的钱。抢来钱后她两眼放光，吐了一口吐沫在大拇指上，用食指在大拇指上搓了搓，数起钱来。
点了三遍确认钱没错后王大妮把钱塞到裤兜里，在穆志勇写好的断交协议书上签了字摁了手印，爽快的道：“行，钱交了，这丫头你们带走吧。”
这事儿就那么订了，王大妮揣着钱美滋滋地走了，在她走后，柳齐眉拉过卢小云，细细地跟她聊了起来。
卢小云面对柳齐眉的询问，拘谨又忐忑，她一边回答柳齐眉的话，一边拿眼去看穆锦，穆锦朝她安抚一笑。
问了许久，柳齐眉让卢小云去收拾东西，卢小云跟一只在偷摸看她们的穆仙去了穆锦的房间，眼瞅着孩子进屋了，妇联主任才问柳齐眉：“齐眉，你真要养这个孩子啊？这孩子都这么大了，养不熟了啊。”
按妇联主任的想法，柳齐眉和张国正夫妻要是想领养孩子，最好还是养一到五岁的孩子。这个年纪的孩子虽然难带点，但是不记事儿，养大了和她们也亲密。
卢小云这孩子虽然不错，但在妇联主任看来年纪确实是大了，都十岁了。
柳齐眉看了环顾一周，看着同样疑惑地众人，道：“姐，你是知道我的，我小时候的日子和这姑娘也差不多了，要不是国正他爸妈把我带去养，那我现在还不知道过的什么日子呢，看到这孩子啊，就像是看到我小时候，就想着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别看柳齐眉现在的日子过得不错，但她的身世却和卢小云有些相似。她父母也只是生了她一个女儿，她父亲也是在八岁那年没的。但她妈妈和王大妮不一样，她妈妈很疼爱她，因此在她母亲在世的那几年，她的日子是过得非常的好的。
十岁那年她妈妈得了病，她家穷，家里也没有男丁，她妈又不愿意改嫁，于是只能苦苦的熬着，没熬多久就走了。柳齐眉被送到了她大伯家过，她大伯一家对她很不好，苦活累活都要她来干。那时候刚解放没几年，那时候家家户户都穷，她大堂哥要娶媳妇儿了没钱了，就放出风声去要把她卖了当童养媳。
张国正家当时的成分不好，柳齐眉的婆婆怕张国正娶不上媳妇儿便花了五块钱把柳齐眉买了下来。张国正家祖祖辈辈都是行医的，在那个年代的医生成分不好，她们也过了几年苦日子，但后来国家制度改革了，柳齐眉的公公被聘请到市里医院去当医生，至此，她们这一家才正式算是从那个泥沼里挣脱出来。
柳齐眉也被张家送去了卫校，毕业后回到市医院里当了个护士，在她领到第一笔工资的时候她和张国正结婚了。
结婚的前几年柳齐眉和张国正都不想生孩子，后来他们也没避孕但多年过去柳齐眉也没怀孕，于是她们上医院一查，就得知了张国正没办法生孩子的事情。
张国正倒是想和柳齐眉离婚，但柳齐眉接受不了。在她看来，张国正不止是她的丈夫，更是她的亲人，她们一起吃过苦，也一起享过福。没有孩子虽然遗憾，但柳齐眉从未想过离开。
他们今天也是难得休假，她婆婆就叫她们来走走亲戚，正好就听到妇联主任和村长媳妇儿说起卢小云的事儿。
柳齐眉心中一动。
在来的路上，柳齐眉已经和张国正说了，她想把这个孩子带走，要是这孩子人品好，那就养在她们跟前，要是人品不好，市里也不是没有寄宿学校，到时候就当做资助那孩子上学了。
张国正想到柳齐眉小时候，也动了恻隐之心。
妇联主任是柳齐眉姥姥家那边的亲戚，对柳齐眉的事儿知道得也多，闻言她不再劝了。
穆锦跟着卢小云去房间收拾东西，她的东西不多，一个书包就能搞定，穆锦把自己用穆辰的牛仔衣改成的小外套放在卢小云的书包里，又从自己这几天做的衣服里挑选出两件卢小云能穿的塞进去。
卢小云的神情很低落，王大妮对她再不好那也是她妈妈，在她爸爸死后是她唯一的一个最亲密的人了，卢小云的心中对王大妮还是有感情的。但是今天，王大妮亲手将这段微薄地感情斩断了。
她妈把她卖了，卖了三百块钱。卢小云有逃离了王大妮的喜悦，也有一种被遗弃了的感觉，更多的是对未来生活的恐惧：“二姐，他们会对我好吗？”
卢小云在穆锦家待了几天，也不叫她叫老师了，跟着穆仙喊二姐。穆锦收拾东西的手微微一顿：“会的，她们会对你好的。”
卢小云嗯了一声，穆锦从兜里掏出二十块钱放到卢小云书包的夹层里。卢小云低着头没看见。
她们才收拾好，夏红霞就来叫她们了。卢小云的户口早就被迁来穆家村了，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村长夫人决定今天就把卢小云的户口迁到柳齐眉家，柳齐眉和张国正自然也是乐意的。他们夫妻俩的户口本上一直都是他们两个人，终于要多一个人了，他们俩都是欣喜。
卢小云是被柳齐眉拉着走的，她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柳齐眉等人走了，穆锦站在路口送她们上车，然后和趴在窗户上的卢小云挥挥手。
夏红霞看着她们乘坐的班车走远，颇有感叹地道：“这孩子在，总算是脱离苦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