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刻意拖长尾音,“那你摸一摸我?”
明薇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季忱嘴里说出来的。
季忱笑容带了点轻佻,补充上后面,不厌其烦说:“薇薇宝贝儿,我错了。”
“……”
果然,男人是有床上和床下两副面孔的。
晚上,学院给参加秀场的青年设计师举办庆功宴,明薇缺席,注重礼节的闻乔却没说什么,一向正经的脸上难得见了笑容。
公寓中的恒温空调传出嗡嗡响动,房间寂静,偶尔响起被子摩擦的细簌轻响。
明薇陪季忱补眠,猫一样窝在他怀里,就这么静静看了他两个小时。
季忱放在床头柜的手机短促震动一下。
明薇打开手机看,高助理发来的短信,她怕小季遗漏什么重要事件,便点进去帮他看一看。短信内容简短,仅仅五个字:魏昭远病危。
季忱睡眠很浅,明薇稍微动一动他就醒了,习惯性抬手遮住眼帘醒神。
过了几分钟,他侧头,把怀里的人抱紧,“谁的短信?”
明薇反反复复将那五个字看了许久,“高玢的,他说……”
说魏昭远——那个曾经和他一起成长玩闹的朋友,因为造化弄人成为敌对关系的好兄弟。
病危了,说不定马上就会离开这个世界。
假如没有那些定语,明薇还能够平心静气告诉他:哦没事,有个坏人要死了。
见她迟疑许久,季忱靠近拿过手机,“说什么?”
明薇抿唇,一言不发。眼睛看着他,轻易捕捉到他脸上的情绪波动。
季忱握住手机的力道加重几分,几分钟后,他按灭屏幕,将手机扔到枕下,“薇薇。”
明薇:“嗯?”
“你刚才的表情……”季忱笑,“让我以为是季氏破产了。”
他语气轻快,一句话说的缓慢,也许就是太平静,明薇才能敏锐感知到他情绪的不对劲。
沉默渗透进每次的呼吸里。
明薇坐直身,伸出手指戳了下男人别扭的脸,“小季,我们回国吧。”
“你明明就是想回去的。”她话语笃定,“只是你别扭,不肯说出口。”
什么事都闷在心里,对她是这样,对魏昭远也是如此。他那么长情的一个人,怎么能说忘记就忘记。
季忱嘴唇动了动,眼底闪过荒唐,这都被她看出来了。
魏昭远的父亲因为这种病去世,听长辈们说,魏父离世前脸色狰狞,痛苦万分,他脑海中甚至想象出魏昭远此刻的模样。
明薇凑到他面前,“反正我的优秀设计奖也拿到了,老师肯定会让我毕业,我陪你一起回去,好不好?”
季忱抬眸,看向明薇的那瞬间,心中所剩无几的犹豫顷刻消失。
他俯身,额头抵住她的,亲昵的蹭了蹭,“季太太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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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前毕业的手续不太容易办理,闻太师给出折中的方法,等毕业季到来,明薇再飞回来,就当是度假了。
季忱订了隔日的机票,下午三点直飞申城的航班。
十个小时的航程,明薇在飞机上睡得不安稳,吃了几口飞机餐胃里更不舒服。
空姐以为她高空反应太强烈,好心询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明薇喝了口水压住嗓子眼里的不适,侧目看了眼身边眼帘紧闭的男人,和空姐要了条毛毯给季忱盖上。
中间隔了很宽敞的空间。
明薇调整座椅,靠过去一点,牵住他的手,像是条件反射般,还在睡梦里的人反握住她的,掌心温热熨帖。
飞机落地,申城刚下过一场夜雨,空气中湿漉漉的,潮湿的气味涌入鼻腔。
明薇跑进卫生间,干呕了一阵,但胃里空荡,难受的要命。
季忱不放心等在外面,经过的路人侧目,神色好奇狐疑。
明薇用凉水洗了手,勉强打起精神,难不成是最近熬夜做设计内分泌失调,也不应该啊。
出了卫生间,明薇恹恹靠在季忱身上,“我发誓以后再也不熬夜了。”
季忱顺势探了探她的额头,“脸怎么这么烫?”
明薇随口说:“可能是太久不坐飞机了,难受。”
高助理等在出口处,见他们出来连忙迎上去,点头问好后奔入主题,“季总,魏先生昨晚进了急救室抢救,今早情况恶化,医生说撑不过今天了。”
明薇愕然,“这么严重?”
季忱薄唇紧抿,半晌才松开,“你先找车送薇薇回滨江公馆,我去医院。”
明薇不肯,意图劝服他一并跟去,还没开口就被阻止。季忱屈指弹了下她的额头,“你乖一点,回去好好休息。”
明薇转念一想,她可以先回去做点饭,然后送去医院。
想来小季是没心思去吃饭的。
她鼓起腮帮,勉为其难点头:“那好吧。”
回滨江公馆的路上,明薇拿出手机联系苏主编:【你爹我回来了.jpg】
网瘾少女手机不离手,苏窈立刻回复:【季忱也回来了?卧槽,你们专门来给魏昭远送终?】
话糙理不糙,明薇着实被好友震惊了一把。
明薇艰难地打字:【好歹是文艺工作者,说话能不能隐晦含蓄一点。】
苏窈:【好的,淫/秽。】
明薇:“……”
苏窈住的地方离滨江公馆不远,生怕季太太炸厨房,紧赶慢赶跑来增援。打开门,明薇围着围裙,手里挥着锅铲,“苏主编就这么想我啊,一天都等不了?”
苏窈探头往厨房看了眼,“几千万的房子不是让你炸的。”
明薇还没开火,刚把菜洗好切丝,苏窈的厨艺不是盖的,为了能让沉浸在悲伤中的小季吃上香喷喷且不损伤性命的饭菜,明薇决定让贤。
苏窈打开炉具,浇上适当的油,“话说,你家那位和魏昭远真的是发小?”
明薇点头,闻到那股油烟味呕了声。
苏窈目光幽幽:“魏昭远做人是不地道,但您也不必如此——”
话音未落,明薇跑出厨房,那股恶心劲才消失。
苏窈嗐了一声,专心炒菜,葱姜蒜三兄弟扔进锅里,她猛然惊醒,刚才明薇的反应不像装的,“卧槽,薇薇你最近体检了吗?”
明薇正喝着水,咽下去回复:“没,我一般年终体检。”
年终体检,肚子里的那颗小种子岂不是就窜天了。
苏窈狐疑地上下打量明薇,“你最近经常这样吗?”
明薇略微回想了几秒,好像从到国外就开始,起初她以为是水土不服,但今天落地也不舒服,“难不成——”
苏窈咳了声,“难不成?”
明薇面色郑重:“我去买验孕棒。”
她记得,出国前那次,她和小季是没有带小雨伞的,因为是安全期,她也没多想。
没想到有一把就中的可能。
苏窈拉住她,善意提醒:“直接去医院做检查,验孕棒可能会出错。”
明薇心跳快了几拍,一切来得太突然,她讷讷挠了挠脸颊,转身往住我走。
走出两步,明薇回头,“窈妹,如果我怀孕了,你还会继续和我玩吗?”
苏窈莫名其妙,“你觉得我会歧视世界上最伟大的母亲吗?”
明薇低头,遗憾叹了口气,“你不会,我就是觉得同样的年纪,我已婚且可能有子,家庭幸福美满。”
“……而你单身,孤苦伶仃。”
“对比出差距,我害怕你自责。”
苏窈抄起平底锅,忍住狂拍她脑壳的冲动,“就你有张嘴,滚。”
明薇推门走进主卧,翻找抽屉里的病历本和健康卡,到处找不到,她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映入眼帘的是一沓照片,似曾相识,很眼熟。
她好奇翻开,惊讶发现照片上全是自己。
八月盛夏,洛杉矶最热的几天,图书馆中阳光刺眼。
她苦恼地皱眉,大概在纠结设计稿。
那是季忱没有参与的岁月,就连那时候的她也无暇想起曾经那个阴郁的少年,或许有时想起,只当是人生中的匆匆过客。
却不曾想,有人将她妥帖收藏,尘封在岁月中最隐秘的角落。
明薇颤着手指翻到照片背后,一段花体英文——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能否让我将你喻为夏日璀璨。
明薇眨眨眼,盘腿坐在地上,从旁边找出一支笔写上迟到了五年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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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走廊中充斥着难闻的消毒水味,医生不知进进出出多少趟,出于职业道德他们不肯轻易放弃任何一个病人。
ICU灯火通明,外面的走廊却灯光阴暗。人不多,除了季忱和高玢,就剩下Amor派来的助理和秘书。
没有亲人家属,也没有哭泣哀嚎。
平静的宛如一汪死水,各怀心思。
走廊尽头响起脚步声,高玢抬头看了眼,提醒老板:“季总,是太太。”
季忱按了按发胀的眉心,顺着他视线方向看过去,明薇手里提着苏主编烤的饼干和蛋糕,借花献佛,“高助理,你给大家分一分吧,等这么久肯定饿了。”
其余人凑到另一边吃东西,休息区剩下他们俩,明薇偷偷拿出包里的盒子,“这个是给你的。”
季忱帮她整理了下发顶被吹乱的头发,“不是让你好好在家休息吗,不累吗?”
明薇摇摇头,眼睛很亮,但暂时不能告诉他,“我来……陪苏主编做检查。”
她指了指走廊那侧,苏窈探出头侦察情况,接收到季Boss的目光,露出个“恭喜你喜当爹”的笑,颇为意味深长。
明薇没多留,捧住季忱的脸认真说:“我们可以暂时相信唯心主义。”
这辈子错过的人,会在未来的某个时间点重逢。
季忱莞尔,“我只信你的。”
明薇走后,紧闭的病房门打开,医生满脸倦色走出来,神色遗憾:“抱歉,我们尽力了。”
开门的那瞬,季忱看到病床上的人浑身插满管子,好像失去它们,他就会立刻消失。
季忱静默站在原地,听医生耐心讲解完入院来的病情发展,最后问:“哪位是季先生,病人想最后见见他。”
季忱依旧沉默不语。
高助理向医生道谢,去办后续手续。
意识到躺在里面的人没有多少时间,季忱猛然回神,他上前几步拉开房门,沉默走进去。
各种机械运转的声音汇在一起,并不安静。
魏昭远强撑着最后的意识,睁开眼,虚弱到无法说话。他眼前却浮现出许多场景,小时候一望无际绿草如茵的赛马场,放学后相伴走过的空荡操场。
从八岁到十八岁的漫长时光,原来一眨眼就到了尽头。
魏昭远手指动了动,季忱看出他的意思,便走到病床前,拉过椅子坐下。
他瘦脱了形,感觉身上的每一寸骨头都凸显。
季忱想,任谁也猜不到床上的男人,曾经也是受许多女孩追捧的少年。
魏昭远挣扎地拉下呼吸罩,但这么平常的举动牵扯着身上的管子,令周围的仪器响起提示音。做完这个动作,他浑身脱力,手臂无力落在床上。
两人没有说话,直到最后,魏昭远断断续续问:“阿忱……以后有机会,可不可以,再一起骑马……”
“我只有你一个朋友。”
“以后我们放学一起走,怎么样?”
“……”
记忆中稚嫩的容颜和眼前的人逐渐重合。
季忱垂眸,嘴唇动了动,喉咙却像被胶布紧密粘合住,难以发出一个字。
离他最近的仪器响起警报,一起一伏的线条变成直线。
季忱忍住喉咙艰涩,轻拉起被角,缓慢盖过他的脸,声音哑然,仿佛是喃喃自语:“好。”
-
季忱在吸烟区吸了几颗烟,将内心的那股情绪压下去,对着镜子扯动唇角,挤出一点笑。
等了两个小时,明薇打来电话,“我准备下楼了,你去外面等我吧。”
季忱嗯了声,话筒中的女声似乎有些不一样,他还没来得及细问,明薇就挂断收线。
彼时,另一侧,明薇接过检查结果,呼吸沉重。
苏主编不打扰小两口的惊喜时刻,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好消息哟,我先走了。”
明薇拿出检查记录反复看了两遍,坐在门诊外的休息区,可能表情不太像喜得贵子的喜悦,引得旁边的孕期妈妈频频侧目:看,又是个准备打胎的不负责女士。
明薇起身准备下楼,走了两步又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和季忱说。
她低头摸了摸平坦的小腹,三个月前不显怀,以至于她毫无察觉。
里面有了颗小豆芽,她和小季的崽子。
虽然还没做好当母亲的准备,但她真的太好奇了,一个长得像她也像季忱的宝宝,会不会特别漂亮。
明薇叹口气,也不能在楼上呆太久,不然小季该不放心了。
妇产科在三楼,明薇走楼梯下去,经过二楼至一楼的拐角,她透过窗户看到楼下那道颀长的身影。
男人长身玉立,单是站在那就是道风景。
明薇歪头打量他半刻,心中的不安不知不觉间消失,她没什么需要害怕的,因为总有一个人会挡在她身前,用命护着她。
恰时,季忱目光移过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轻轻撞了下。
偷看被抓包,明薇也不躲闪,加快脚步走出门诊楼,她想不顾所有冲进他怀里。
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
季忱怕她跌倒,用力护住她,“慢一点,跌倒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