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李衾一怔,下意识的心中居然浮现出今天见过的“镇远侯夫人”,不由迟疑:“你指的是……”
“还有谁,”萧宪的眉峰蹙了蹙,狭长的双眼微抬,不耐地看他一眼:“彩胜!”
李衾双眸微睁:“那丫头?!她在哪?”
萧宪冷笑:“你先别问。人我找到了,地方也知道,我告诉了你,你负责把人带出来。”
李衾一怔,继而断然道:“好。你说。”
得他允诺,萧宪才缓缓道:“她在东宫。”
李衾震惊:“你说什么?”
“我说,”萧宪似冷非冷地看着李衾:“她在东宫皇太子身边,你能吗?”
对上萧宪玩味的眼神,李衾才明白他的舅爷为何竟屈尊降贵地亲自走这一趟。
第12章
怪不得集三方之力都没找到彩胜,原来那丫头躲在东宫那种隐秘之极的地方。
但如今已经怀疑彩胜知道、甚至做过些什么,可她若在东宫的话,指不定事情是跟皇太子有什么牵连。
萧宪眉端微扬:“你能吗?”
他是故意要把这个烫手山芋交给李衾,其实以兰陵萧家乃至萧宪的能力,若要把彩胜从东宫带出来,也不是什么登天般的事情,他却故意来找自己。
李衾波澜不惊道:“方才已经答应过了,此刻反悔,是不是已经迟了。”
萧宪在椅子的扶手上轻轻一拍:“妥当。”
眼见他站起身来往外欲行,李衾不免跟着送出两步。
萧宪走到门口才站住,他微微回头看向李衾:“李大人留步,我当不起您远送大礼。”
李衾道:“大哥自然当得起。”
萧宪听他这般称呼,自然还是当自个儿是他的舅爷,他轻轻地哼了声,忽然问道:“听说今日李大人去了五城兵马司张指挥使府内,是什么要紧大事跟人物,非得让李大人亲自前去一趟。”
李衾的心底又掠过那张肖似东淑的脸。
他其实知道,以萧宪之能,恐怕也收到了什么风声。但是要当着萧宪的面承认自己是去找“萧东淑”的,可偏扑了个空,他却张不了这个口。
于是回答:“小事罢了。”
萧宪也没有追问,只道:“镇远侯虽是将才,却是个野性难驯的杀人魔王,李大人重用此人,可要小心,别调教不成,却给狼反噬一口。”
李衾微笑:“原来萧大人是在担心我。”
萧宪冷笑:“这不是担心,也不是提醒,只是留这一句预言在这里。我等着看你怎么给那狼崽子反咬而已。”
李衾笑而不语,只看了一眼外头水淋淋的地面,温声道:“天黑下来,萧大人小心地滑。”
“多谢李大人提醒,”萧宪却瞥了眼李衾还有湿的头发:“李大人那头发还是弄干了为妙,湿淋淋的落下头疼症就不妙了……总归你爱死不死,只别耽误了我的正经事。”
李衾知道他指的当然是彩胜在东宫一事,便淡淡道:“那不仅是萧大人的事,更是我分内之事。”
萧宪又淡哼了声,迈步往外走去,外间林泉急忙跟上送客。
且说萧宪离开了李府,乘着轿子一路回府。
此刻夜雨初停,但路上仍没什么人,静悄悄的,只有湿润的水汽,一阵阵地从轿帘的缝隙中冲了进来,带着皇都初春的那种半是微醺的气息,又有别样的静谧。
轿子走到半路,突然间有一阵大声喧哗传了过来,听着像是打架,格外的突兀。
萧宪很诧异,问道:“什么事?”
外头的侍从忙去查探,回来笑道:“回大人话,好像是五城兵马司的一些官儿,从张府内退席出来,正、要……往花街去。”
萧宪扬眉。
此刻只听到有人大声笑道:“本侯做东又怎么样,有本事今晚上都别退缩!”
萧宪听这声音放肆张扬,又且陌生,便不由掀起帘子往外看了眼。
遥遥地果然见前方的路边上,有几道人影,勾肩搭背,三三两两的,多数体格彪健,果然都像是武官打扮。
但其中一个尤其醒目,他身着绛红色的袍子,容光焕发,灯影下越发显得眉眼风流,尤其难得的是那通身的气质,仿佛天生的飞扬跋扈。
正外头的随侍低低道:“那说话的人,便是李尚书大人力荐的镇远侯,小侯爷李持酒。”
话音未落,那人丛中的少年忽然扬眉看向此处。
夜色中双眸竟像是鹰隼般的锐利。
萧宪跟他目光相对,心中竟微微一震。
此刻那边因有几个官员瞧见了萧宪的轿子,认出是吏部尚书大人的仪仗,一个个不敢高声吵闹,纷纷地压低了声音,虽隔着有段距离不便上来大张旗鼓的行礼,却也乖乖地在墙边站住了,向着这边俯首低头。
只有那李持酒,飒然不群的立在众人之中,仍是目光炯炯毫无畏惧地看着萧宪。
萧宪的嘴角微微一动,缓缓把轿帘放下,他心想:“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李衾可是逮了一头好鹰犬回来。”
那边众人等待萧宪的轿子远去,才都松了口气。
一人道:“那是吏部尚书大人,这么晚了,大人怎么还在街上。”
“我可听说了咱们这位萧大人是最行事矜持高贵的,风大、雨大,甚至雪大都不肯出门。”
“谁叫人家是贵公子哥儿出身的呢,那叫做千金之躯。又不是你我这种抗摔抗揍的糙肉贱皮,卖都卖不到几个钱儿。”
众人轰然大笑。
大家又重往前而行,其中又有一人道:“看这方向,前头就是紫衣巷李府,总不会是去了李家吧?”
另一个道:“不可能。自打李家三少奶奶、也就是萧大人的妹子出了事,萧大人就再没往李家登门过。”
“若不是往李府,那又是去了哪儿?能劳动这位主儿雨天外出的,京城内可没几家儿了。”
李持酒回头看了一眼那消失在长街尽头的轿子,又想起今日李衾乍然而去,却又骤然而离,便笑问:“说起来,你们谁知道今儿李大人怎么突然就走了呢?”
“李大人贵人事忙,怕是有要紧事。”
“其实按理说李大人不会到咱们指挥使府的,也不知怎么破了例……早早地离席也好,不然我们哪里敢自在吃酒?只怕屁都不敢安心放一个。”
又是轰然大笑。
他们这一行有七八个人,哄哄闹闹地到了春风楼,楼中早有人迎了出来。
其中一人是兵马司南城统领,因为酒喝高了,此刻听着楼上莺莺燕燕的声音,更加心意狂荡,竟跟李持酒道:“李兄弟,你说这儿有没有异族女子?”
正是他白日在张府问起李持酒有关滇南那边异族女人的事,李持酒见他还没忘,便笑道:“怎么还惦记着?”
“看惯了本地的风光,当然想尝尝别的,哪里跟李兄弟你这样有福气。”
李持酒打量他有些高的颧骨,笑道:“你也不怕给吸干了。”
此刻春风楼上又有许多女子露面往下看的,但一个个的目光多都落在李持酒身上。
在这一干武夫之中,一身红衣的明艳少年竟如同烈火灿星般引人瞩目。
又有老鸨亲自跑出来,虽挨个招呼,最后却竟也自来熟地靠在了李持酒身边儿,满面春风地笑道:“侯爷怎么这会儿来了?”
李持酒还没开口,那南城统领仗着酒力,笑道:“我听人说,妈妈爱钞,姐儿爱俏,怎么你也跟那些姐姐们一样喜欢我们小侯爷?”
那老鸨笑道:“侯爷这样儿的,天上地下谁不爱,我又不是瞎子。”
统领把李持酒上下看了眼,叹道:“说来也是,像是小侯爷这般相貌人品,别说女人,男人看了也心动……到你们这儿来,反倒是便宜了你们,倒不是他来嫖,只怕叫那些姐儿们倒贴本钱,她们也还巴不得呢。”
老鸨听了这话不好搭腔,就看李持酒。
李持酒似笑非笑地瞥着那人道:“这是在调戏我吗?”
那统领喝的鬼迷心窍,不知死活道:“好兄弟,我有那个心没那个……”
还未说完,李持酒猛地探臂捏住了他的脖子,稍微用力,竟把人直接压在了桌上。
那人大惊,挣扎着哑声道:“干、干什么?”
李持酒好整以暇地笑着说道:“你要是专拣我不爱听的话说,那兄弟就当不成了,且还要见血呢。”
周围众人进了温柔乡,本来一个个骨酥筋软,突然见这一幕,都吓呆了。
反应过来后才忙上来劝解,那统领武官出身,且又带酒,本来不是软骨头,可自觉握着脖子的那只手竟如同无坚不摧的铁钳一般,似乎稍微用力就可以轻易捏碎他的喉咙。
他空有一身武功,居然丝毫也无法施展,就仿佛生死都在对方一念间。
极度的恐惧让酒都醒了三分,当即忙道:“侯爷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李持酒瞧着他,终于松开手。
那人兀自僵倒着不敢动,还是李持酒在他胸前的衣襟上轻轻一抓,把人揪了起来。
可众人都给惊呆了,整座楼里居然都鸦雀无声。
李持酒环顾周围,却自在随意地笑道:“你们难道没听说过,这世上有几种钱是最欠不得的?”
终于有人大胆问:“是、是什么钱欠不得?”
“一是赌输了欠人家的债,二是女人的皮肉钱。”李持酒把刚才侍女送上来的酒壶握住,直接提起往嘴里倒落,最后满不在乎地擦了擦唇边的酒水,道:“老子从不干这种事,你们这些人若有谁欠下这两种钱,就也不配跟老子说话。”
大家哈哈笑着,纷纷迎合,气氛才又缓和下来。
李持酒却对那老鸨道:“好好伺候这些爷们……对了,找个能干的姐儿。”
老鸨笑逐颜开:“伺候侯爷的当然要是当红的姑娘,那就叫……”
还未说完,李持酒道:“不是伺候我,是他。”
说着指了指先前差点给他掐死的那位,又低低带笑道:“我要他明儿爬不起来。”
老鸨最擅长察言观色,又见过方才那幕,当然知道李持酒的用意,当下掩口笑道:“侯爷只管放心,包在我身上……管叫他三天都下不了床!”
这帮人在青楼里胡天胡地的闹了一宿。
次日早上,大家收拾起身,独独那南城统领,出门的时候脚步踉跄,差点一头栽倒。
大家看他脸色惨白,纷纷取笑:“怎么了老王,真个儿是给榨干了?”
那人此刻双腿发软,更没有还嘴的力气了,只能扶着栏杆,狼狼狈狈地下了楼。
大家出了春风楼,早有各家的小厮随从带了马儿来接,一个个上马而去,那统领却头晕目眩,竟连马背也爬不上去,只好临时叫了一辆马车,好歹钻到车内去了。
李持酒乐不可支,冷笑道:“就这货色,还想着什么异域风光,本地的都打不过,若遇到了异族的,只怕小命儿都没了。”
有几个真心跟他好的,知道他是故意叫人去整那统领,一个个大笑。
正说笑中,却听旁边有个声音冷冷不悦地说道:“我以为是谁,原来是镇远侯。”
李持酒转头看去,瞧见一张有些熟悉的脸,容貌倒也算俊美,只偏带点儿阴柔。
他微微一怔:“啊……我以为是谁,原来是小公爷。”
真真的不是冤家不聚头,此刻跟他照面的,赫然正是英国公府的小公爷,之前给他打断了肋骨结下梁子的那位。
只是在小公爷旁边还有一位,看着仪表堂堂气度不凡。
跟随李持酒的武官之中有个人脸色微变,有心提醒李持酒,只是不敢当面冲过去。
此刻小公爷扫了一眼春风里方向,冷笑说:“真是无耻之极,才回京几天,就专来这种腌臜地方。”
李持酒不以为意,笑道:“怎么说无耻呢?我们又出钱又出力,又不是白嫖的。”
小公爷没想到他这样厚颜无耻,当即脸上涨红:“简直、简直下流。”
李持酒笑道:“哪里就下流了,又不是嫖你。”
小公爷气的上前一步,怒道:“李持酒,你不要放肆!”
他旁边那人却眼疾手快地将他拉了一把,笑吟吟道:“稍安勿躁。这不过是玩笑话罢了,不值得动真怒。”
怪的是,小公爷给这人一拦,却隐忍着怒而不发了。
李持酒看了看此人,笑道:“还好有个知事的,这位大哥,改日有缘,我请你逛去。”
那人也笑说:“一言为定。”
李持酒扬首一笑:“走了。”瞥了眼小公爷,带人离去。
直到马儿转出了这条街,那跟在李持酒身后的人才上前道:“镇远侯,你以为跟小公爷同行的那人是谁?”
“是谁?”
“那是当今的景王殿下!”
“哦?”李持酒却并没有格外惊讶的样子,反而笑道:“怪不得谈吐不凡,也自有一番见识,不枉我跟他有一见如故之意。”
大家见他真真的宠辱不惊,不由也都笑了。
今日正是休沐,当下各自分别回家。
侯府之中,昨儿晚上因知道李持酒不会回来,东淑倒是乐得清静。
只不过有点乐极生悲,睡到半夜她忽然发起烧来,又莫名地做了很多的噩梦。
甘棠给惊了起来,感觉她额头滚烫,仿佛还说胡话,一时怕起来,忙叫人去禀告太太。
苏夫人那边也忙叫去请大夫,闹腾了半宿,直到天明才吃了药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