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淑本没期望他到,见他来得及时,又说的狠话,啼笑皆非:“一时冒昧,给李大人添麻烦了。”
李衾瞥了她一眼:“是添了麻烦,不过我乐意。”
东淑实在想不到他竟当着人的面儿这样,脸上竟微微的有些发热。
想不理他,可是事情还要说清楚,到底怕他不知道,所以便假装没听见的,说道:“宋起建……”
李衾抬手。
东淑看他的动作就知道了,当下噤声。
李衾仍温和道:“你先出去吧,剩下的事情交给我。”说了这句,见东淑眼带愕然地看着自己,他便一笑道:“保你满意如何?”
东淑实在受不得这种公然亲密的论调,便屈膝行礼道:“先告退了。”
当下便带了甘棠跟萧府的人先行退了出来。
李衾才下车进门,御史台的头儿、御史大夫郑大人已经知道了,急忙出来接了。
大家进了厅内,李衾说道:“郑大人该很知道我的来意了吧。”
郑御史道:“这、 李大人果然也是为了江夫人所说的事来的?”
李衾垂着眼皮儿,道:“当着明人不说暗话,郑大人你心里自然怪她今日来此闹这一场,但是,大人你该庆幸有今日这一场,你只当捉一个区区的兵马司差役不算什么,想必当吏部的人是死的?”
郑御史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李大人是什么意思?”
李衾抻了抻微皱的袖子,淡然道:“你们这些人自以为耳聪目明,口舌厉害,无人敢碰。岂不知吏部当家的人是谁?你们的所作所为岂能瞒过萧宪的眼睛,只不过他的脾气是一击则中,所以还未发难,若真等萧宪动起手来,他连多骂你一句都不会,就叫你这御史察院天翻地覆。”
郑御史如在梦中,屏息问:“李大人是说,萧大人想要对我御史台动手?”
李衾道:“百姓怨声载道,御史台难道真的一点不知?镇远侯府给人为难,除了一些昔日跟李持酒有仇在拍手称快外,可知多少勋贵之家也感同深受,敢怒不敢言,都憋着一口气,在这个节骨眼上你们御史台居然为虎作伥的拿了李持酒的人,好大的胆子啊,看样子郑大人你实在是官儿做的太久了,连本能的居安思危都忘了。”
郑御史脸色煞白,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李尚书,这、我本是不想多事,但是皇太后那边的人来过几次……”
李衾眉眼不抬,但那如画的儒雅眉眼之中却是不怒自威:“皇太后因何针对李持酒,不过是岁寒庵太子遇难之事,但是郑大人,这件事发生的时候,皇上跟我可也在呢,我就问你,你碍不过皇太后的情面,就可以不把皇上放在眼里了吗?这样没眼色,活该你丢官罢职,我今日这番话也是多余了。”
郑御史战战兢兢,几乎跪了下去:“李大人!我绝无此意啊!”
李衾漠然看着他道:“我今日来,是因为江雪在这里,不然这番话也不会跟你说。既然说了,郑大人,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那宋起建我即刻就放了!”郑御史流着汗说。
李衾道:“除此之外呢?”
“这……”
李衾说道:“御史是朝廷的喉舌,如今这喉舌却成了权贵私用,百姓叫苦连天的时候,本该为民发生的御史台反而成了向百姓狺狺狂吠的帮凶恶犬,郑大人,我要是你,就会把江雪之前说的那些话好好想想,不要到民怨沸腾,无可收拾的地步才知道悔改。”说完之后,李衾起身,拂袖往外而去。
李衾出了御史台,见东淑的车还靠边停着。
他走到旁边,帘子微微掀开,东淑问道:“事情如何了?”
李衾说道:“放心,人很快就会放出来。”
东淑停了停:“子宁,多谢你今日拔刀相助。”
李衾听她唤自己的名字,不由一笑,听到“拔刀相助”,却又摇头说道:“若不是因为镇远侯的事情,我会刚高兴些。”
东淑听了这句,便道:“镇远侯又怎样?路不平有人踩罢了。”
李衾笑看着她:“只是这样,我就放心了。”
“你放心什么?”东淑问了这句又觉着后悔。
李衾道:“我放心,你不是因为私情而来御史察院的。”
“呸!”东淑即刻啐了口,把帘子甩下来,“告辞了。”
李衾含笑看着那车在面前缓缓启动,往前去了。
这两日,东淑足不出萧府,却听小厮打听回来说,宋起建已经给御史察院无罪释放,御史台反而拿下了五城兵马司的北城指挥使,并且有言官弹劾兵部的袁侍郎纵容家奴横行霸道欺压百姓等等。
因袁侍郎是皇太后的娘家人,此事闹得满城哗然,皇帝不得不申饬了袁大人,但碍于皇太后的颜面,到底并未重罚。
可因为这件事,京城内原本有些颓坏的治安,重又有转好之势头,一是御史台的弹劾,二是吏部开始整肃官制,不管是兵马司还是都司衙门,相继下了几个声名狼藉的官儿,也把那些横行于野的恶霸们拿了几个,打了板子,罚了家产,判了流放。
两日后,王姨娘大胆来到萧府,递了帖子拜会东淑。
萧府的人虽看着目空一切,可听闻是来寻东淑的,倒也不敢耽误,立刻入内通禀,不多会儿就请了她进内。
王姨娘松了口气,随着到里间,给请到了东淑的闺房里。
才进门见了东淑,王姨娘便跪在地上:“我给少奶奶磕头了!”
东淑忙叫人快扶她起来,又道:“糊涂东西,你有身孕了,别这样冒冒失失的!”
王姨娘窘迫道:“我、我见了少奶奶就忘了……只想磕头。”
东淑叫她在桌边坐了,微笑道:“御史察院放了人吗?”
王姨娘满面激动:“我正是为了这件事来的,多亏了少奶奶,我们一家三口的命才保住了。”
东淑忍不住笑了:“我也没做什么,误打误撞而已。”
王姨娘眼圈红红的,说道:“我们宋郎知道是少奶奶救的,都差点落泪呢!还说少奶奶的恩德不知怎么才能报答。”
东淑道:“什么报答不报答的,你们一家子合合乐乐的,比什么都强。”
王姨娘这才抿嘴一笑:“多谢少奶奶,您这样菩萨心肠,将来跟李大人一定也和和美美,谁也比不上的!”
她毕竟没什么见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说了这句又讪讪地说道:“虽然侯爷是可惜了……但、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东淑见她又口没遮拦,却也不以为忤,只道:“你有孕在身,又受了惊吓,本该在家里好生保养,何必又特意跑出来?以后若是有事,你只派人来告诉我一声便罢了,我能帮的也不会袖手旁观。”
王姨娘道:“我自己想亲自给少奶奶磕头,我们家宋郎也是这么想的。另外……”
“另外什么?”
王姨娘迟疑了会儿,说道:“少奶奶,其实之前我去过侯府的,太太她、她有点儿不大好呢。”
东淑愣住:“什么话?”
王姨娘脸色很为难,道:“有些古怪,太太、起初是病着,后来、后来就开始胡言乱语的,好几个大夫看过,都说……像是失心疯。”
东淑脊背发凉:“什么?!”
王姨娘道:“我私下里见了赵姨娘,她也是这么说的,太太大概是太想念侯爷了,时常疯疯癫癫的,有时候甚至把小厮当成侯爷,把赵姨娘当成……”
王姨娘没说下去,只是把眼睛看着东淑。
东淑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必然是苏夫人把赵姨娘当成自己了。她便道:“那大夫可能医治吗?”
王姨娘皱着眉头道:“药倒是开了不少,可总没见好,还变本加厉的,说了许多、古古怪怪的话。”
甘棠在旁边听到这里便问道:“什么古古怪怪的话?”
王姨娘看了看里屋没有别人,便为难地小声道:“太太说……少奶奶已经不是少奶奶了,还说要来索她的命了……之类,我也不敢都说。”
甘棠张大了嘴巴:“这、这真是疯了。”
可话虽如此说,心里却也突突的跳,只看东淑的反应。
却见东淑脸色淡淡的,道:“应该找些更中用在行的大夫给太太看一看才好。”
王姨娘见她反应平淡不以为然,这才松了口气,便立即跟着附和道:“奶奶说的是!都怪他们找的大夫太差劲了!多半是去骗钱害人的。”又略坐了会儿,毕竟不敢多留,便起身告退了。
人去后,东淑坐了半晌,叫人打听着萧宪的消息,等萧宪一回来,即刻请了过来。
把从王姨娘口中所知的情形跟萧宪说了一遍,东淑道:“哥哥,你说苏夫人……是因失心疯说了些胡话才歪打正着吗?”
萧宪眉头微蹙,想了会儿说道:“按理说她不会知道的,何况你一早就离开了侯府。多半是病糊涂了。”
东淑道:“我只是有点儿担心,若是这流言传了出去,会不会有什么妨碍?”
萧宪笑道:“难道会真有人相信什么起死回生,借尸还魂这种荒谬说法?若真的这种论调儿很容易给人相信,当初我跟李衾就不至于跟你相见几次都不相识,如此大费周章了。”
他说了这句,又哼了声笑道:“其实要真的这样容易让人接受反而好,至少我们不用怕吓坏了太太而瞒着她了。”
东淑闻言低头道:“哥哥,我有点儿不放心。”
萧宪立刻明白:“你想去镇远侯府看看吗?”
东淑沉默片刻,一点头。
萧宪笑道:“上次你为了镇远侯的事情,独自跑去御史台大闹,难得李子宁没有大动肝火,反而帮着你……这次你还去镇远侯家里,就不怕他吃醋吗?”
东淑道:“怕什么呢,镇远侯又不在家。”本能地说了这句又觉着不妥,便道:“子宁不是那种爱拈酸吃醋的人。”
“哈,”萧宪道:“这你就错了,他是背地里喝醋,不叫你知道罢了。”
东淑耸了耸鼻头,问道:“哥哥,我知道自己有些贸然,你若不答应我就不去了。”
萧宪对上她的眸子,思忖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般道:“既然已经起了意,何必拘泥于别人的看法,去就去,我陪着你便是了。”
东淑喜出望外,扑上来靠在他肩上:“还是哥哥最好!”
萧宪嗤地一笑:“什么时候哥哥不是最好的?哼……只怕他说几句甜言蜜语的时候你就忘了哥哥了。”
东淑脸颊微热:“什么啊,又瞎说了。”
萧宪看着她流露出来的娇憨之态,心里欢喜之余却有淡淡的感伤,倒是宁愿这样相处的时光多一些,再多一些。
这天,萧宪特意抽空,陪着东淑来到了镇远侯府。
侯府已然是门可罗雀,门上见是萧府的马车,慌忙开门相迎,又看是萧宪陪着东淑下车,一个个更是惊呆了,有一些侯府的老人看到东淑重又出现,不由感怀于心,红了眼眶,一个个垂手躬身恭敬地叫:“少奶奶。”
萧宪陪着东淑向内而行,二门上丫鬟叶红带了小丫头迎了他们,叶红也是百感交集地,看着东淑行礼道:“真的是少奶奶回来了!”
东淑道:“我是来探望太太的,可好些了吗?”
叶红轻轻地摇了摇头:“少奶奶入内见了便知道。”
于是一路引着他们进了内宅,到了太太上房,掀开帘子,好大的一股药气。
萧宪有些受不了,掏出手帕捂着鼻子,随东淑入内。
到了里间儿,早已经有丫鬟扶着太太起来了,苏夫人靠在床边上,双眼合着,形容枯槁,比先前瘦了一半儿!
东淑一看,心头便先一震。
萧宪毕竟是男子,看了眼后就对东淑道:“我在门边等你。若有事你便叫我一声。”
东淑点头,目送萧宪退出。
萧宪去后,叶红引着东淑靠前,才唤了声“太太”,苏夫人眼皮动了动,睁开眼睛:“谁叫我?”
叶红小心翼翼道:“太太,是少奶奶来探太太的病。”
苏夫人睁大眼睛,哆嗦着说道:“江雪吗?她又来了?快,快把符咒贴起来,叫和尚道士来念经,打散她!别叫她来害我!”
东淑见状,便道:“太太不必惊慌,没有人想要害您。”
苏夫人听到声响转头,看见东淑的瞬间尖叫了声,向床榻内部躲闪。
东淑见她这样反常,便不再靠前,榻上苏夫人发着抖,给叶红扶着安抚,勉强又看了东淑几眼,忽然诧异地:“咦,是你啊……”竟不再似先前般惧怕。
东淑还未开口,苏夫人笑道:“我可没欠你啊,你来干什么?”
“听说太太病了,我来瞧一瞧。”
苏夫人道:“呵,你来探病,我看你是想我死的。”
“太太这话从何说起?”
苏夫人道:“你、你是个煞星,几次三番的害酒儿,好不容易你走了,我以为要好了,可没想到竟变本加厉了……”
东淑听她只管胡言乱语,却有些后悔贸然前来了,正想托辞离开,苏夫人忽然扑到床边,盯着东淑道:“你把江雪藏到哪里去了?你快把她还回来!你害了我的儿媳妇!你这个妖精!”
东淑大惊,苏夫人却抬手比划着说道:“太上老君!如来佛祖!观音菩萨!快把这个妖精捉了去,她不是我儿媳妇,她附了江雪的身……江雪呢?快叫江雪来伺候我!把江雪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