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认定了,干什么还这么死缠烂打的,想到当初还没和离之前在萧府他那一番令人记忆深刻的告白……又想起方才他说什么“比李衾还早”,东淑忍不住竟有些心心惊肉跳。
她喉头有些干涩,不能出声。李持酒见她并无恼意,他的耳目又出色,早听出外头的人并无动静,就大胆靠近她旁边。
李持酒来到床边,嘴角一挑,竟在东淑身边坐了下来。
东淑转头看他:“你干什么?”
李持酒道:“没干什么呀,我就是坐坐。”虽然是一脸的若无其事,眼底却流露出几许窃喜。
东淑瞥了他一会儿,今日是个特殊的日子,萧宪那里又不知怎么样,倒是没工夫跟他说些难以揣测的私情。
当下问:“你还不走,留在这里做什么?”
“你真的要嫁给李尚书?不要好不好。”李持酒悄悄地抓住喜帕的一角,却并不用力,因另一侧正在东淑的手里,这样看来,倒像是两个新人扯着红色喜缎似的。
“别说胡话。”东淑听他又提这个,不悦。
李持酒这才低头:“他有什么好,都护不了你……”
“镇远侯!”东淑不想听李持酒说及李衾的不好,“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娶你啊,我说过了。”李持酒回答,眼神竟极为认真的。
东淑窒息:“休要胡说,我也不想听这个。”
李持酒道:“你不信,哼……要不是顾忌会伤着你……我早抢了人走了,何必这样。”
从他出现到现在,多半都是小羊羔的乖样,此刻才露出一点獠牙。
东淑忍不住道:“侯爷不是喜欢江雪吗?怎么这会儿又移情了?不过也是,你的性子处处留情处处风流,朝秦暮楚也不奇怪,可是你找错了人,我不是侯爷喜欢的那些轻狂人,我也不喜欢轻狂如你似的人,不然当初也不会铁了心跟你和离了。现在既然一刀两断,大家彼此干脆一些不好吗?”
她本不想在今儿提着些的,又实在忍无可忍。
李持酒听她说完,揉着手掌那厚密柔滑的喜帕缎子:“谁说我喜欢江雪了?我跟你说的?”
“那天晚上……”东淑打住,只道:“你自己说过的你都忘了?”
李持酒歪头看她:“那天晚上?”他眉峰一动:“哦,你是说那次……”
然后他像是了悟似的笑了起来:“姐姐,你明明是很聪明的人,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
莫名的,东淑给他这语气神情弄的有些脸热,不得不板着脸道:“你说什么!”
李持酒道:“那些话我当时、我当时不是跟江雪说的。”
东淑疑惑:“什么?可你明明……”
李持酒默默道:“你怎么不懂?我喜欢的是你啊,从始至终我喜欢的都是萧家的姐姐,就是现在的你啊。”
东淑觉着自己即将给这句话活活噎死。
李持酒对上她震惊的眸子,继续说道:“的确,我那时候已经有些怀疑了,毕竟你的性子跟先前江雪的性子相差太多,但我、但我不大相信,我只以为是自己多心的缘故,又加上给你用的激将法,才答应和离。若认定了是你,我是绝不会放手的。”
东淑脑中一团乱,突然想起萧宪曾经问过自己,以前在萧府没出阁的时候是否跟镇远侯见过面。
她皱紧眉头:“你少胡说,我从没见过你,你为何喜欢、喜……”她到底说不出这句。
李持酒笑吟吟地:“我就知道你不记得我了,不过没关系,我一直都记得你,——我们见过的,萧姐姐。”
他的声音竟透着继续莫名的缱绻温柔,东淑恼羞成怒:“不许这么叫我!”
她想问李持酒自己何时见过他,但是今儿是她到李府的日子,怎么竟跟这人在这里聊起天来了。
且冒着随时都会被人发现的危险。
东淑深深呼吸:“我先前叫你走,你只是不听,你难道想一直都在这儿?”
李持酒微微倾身过来,哄劝似的:“我不想离开你,也不想你嫁给李尚书。不要嫁了好不好?”
“闭嘴,离我远点儿,”东淑往后扬首,“以为你出去一趟必有长进,怎么也还是这样不管别人死活,随口就说孩子气般的话,这门亲事是光明正大,早就定好的,岂是儿戏。”
李持酒道:“你只要跟我说一声,我自然有法子把你带走。”
东淑简直震惊的无以复加,偏偏李持酒的眼神还异常的认真。
她知道自己又重蹈覆辙了,竟试图跟他讲理。
于是深吸一口气:“镇远侯,我问你,你想害我吗?”
“当然不是!”李持酒摇头。
东淑淡淡道:“你若不想害我,就悄无声息立刻离开,嫁给……嫁给子宁是我乐意的,何况他本就是我夫君,他先前对我呵护备至,以后……我们也会、也会举案齐眉。我跟你本就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若不想害我,就答应我不要惹事,也别再妄想。”
李持酒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眼睛:“你、你就这么喜欢他?”
东淑道:“是。”
在她回答的瞬间,李持酒的瞳孔明显的收缩:“那你、从没喜欢过我吗?”低低的问了这句,他又道:“真的……哪怕是那么一会儿?”
东淑屏息,心中蓦地掠过某个在侯府的片段,但……
“没有。”她冷静而肯定的回答。
李持酒的手在瞬间握紧了那块喜帕,以至于竟把它从东淑的手中拉了过去。
然后他耷拉着头,喃喃道:“哦……其实这没什么稀奇,我早就知道的。”
东淑的长睫一抖。
然后她道:“那你可以走了。”
李持酒的嘴角扯了扯,似乎还想说话。
就在这时候,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少奶奶在里面?”
东淑见李持酒呆呆地并没有要动的意思,心头慌张,扬声道:“是谁?不要进来。”
门外的人果然停下了,道:“回少奶奶,吉时将到了,太太来看望少奶奶,快进门了。”
东淑听张夫人要来,忙看向李持酒,压低嗓子说道:“你还不走?或者你想逼我死,那你就只管任性妄为。”
李持酒如梦初醒。
“你不知道……”他的眼神闪烁,终于道:“我、我只想你好好的。”
他说了这句,忽然抬手在她后颈上一握,不由分说靠过来,在她有所反应之前,已经吻住了她的唇。
他觉着所吮所靠所碰的是救命药,他心里觉着苦,嘴上却是甜的。
这个吻极为仓促突然,在东淑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一松,同时人霍然起身。
一阵冷风自东淑身侧掠过,等她睁开眼睛定睛看时,身边儿已经空空如也。
只有那块喜帕给掀翻落在地上,落寞地不动。
东淑静静地看了半晌,躬身将那帕子捡了起来,却突然发现其中的一角竟撕裂开来了,像是给什么极大的外力捶落碾碎了的。
刚才,是李持酒攥过这帕子的。
幸而他已经走了,虽然从来都忌惮他,可出人意料的是,他居然也还肯听自己的话,并没有就像是以前在侯府时候,那样不管不顾的就犯浑。
至少没有闹出大事来。
东淑恍惚定神之时,张夫人在丫鬟陪同下走了进来。
张夫人来到东淑跟前儿,细细打量,见她没戴盖头,眼圈微红,唇妆仿佛有些花,便错会了意。
“怎么了?今儿是你的大好日子,怎么是这幅模样?”张夫人温柔地握住东淑的手。
“刚刚觉着热,所以才……并没有别的,”东淑仓促一笑:“太太怎么亲自来了?”
张夫人笑了笑,道:“因为不用大操大办的,今儿也没什么要紧客人要应酬,多半都是自家人,其他的都是事先都安排好的,所以并不很忙。过来看看你。”
东淑道:“又叫太太操心劳神了。”
张夫人虽没有明说,但是东淑知道,张夫人把当初东淑的那些嫁妆里又分了一半儿出来给她,且今日所用的车轿,轿马之类也都是一应上好的,张夫人又不知道面前的人是亲女儿,这般行事,足见盛情了。
“能这般操心,我觉着高兴,”张夫人揉着她的小手儿,“你的手跟我们东宝儿的一样,娇娇软软的。有时候看着你,我就以为是我们东宝儿在我跟前儿呢。”
东淑低下头,泪就掉在喜袍上。
张夫人忙劝:“别哭,好孩子,别弄花了妆才好。对了,我听说你叫丫鬟去问你三哥哥?”
东淑忍着泪:“怎么他还没回来?”
张夫人道:“别担心,我叫人去打听,有说他因一件事进宫了,以他的脾气,一旦做完了,定是十万火急的回来,耽误不了吉时的。”
张太太对儿子的脾气也很了解,说起来满怀信心。
东淑略觉安心:“是。我听太太的。”
张夫人歪头看着她,唇动了动,却欲言又止:“好了,你且再坐会儿,我去外头看看。”
她正要起身,东淑拉住她的手。
张夫人回头:“怎么了?”
东淑站起来,慢慢地靠近张夫人,抱着她,在耳畔低声唤道:“母亲……母亲。”
张夫人双眼微睁,忍不住泪珠滚滚落下,半晌,才抬手在东淑的背上轻轻地拍了拍:“好孩子。”
大门口放了一串炮仗,却并无任何鼓乐。
吉时已到,萧宪并未出现,倒是江明值跟赵呈旌跑了进来,说是外头李衾到了。
赵呈旌雀跃道:“姑姑,太太说舅舅还没回来,就让明值跟我陪着你出门。”
嬷嬷们也忙着拿了喜帕要给东淑盖上,忽然一个道:“咦!这喜帕怎么坏了?”
大家定睛看去,果然见坏了一大片,看着很不像样。
众人面面相觑,惊慌失措:“怎么搞的?快找新的来!”
但是这种东西又不是有备用的,哪里还有什么替换的,正在慌张,东淑道:“不打紧,就这么用吧。”
“可是这个……岂不是不大吉利?”一个嬷嬷还想说,却给另外众人制止了。
“少奶奶福大,不用在意这些。”大家只当无事般笑着搪塞,其中一个针线快的嬷嬷叫拿了红色丝线,飞快地将喜帕破损的那一侧叠了起来,飞针走线下去,勉强将那破损地方遮住了,若是不仔细盯着看却是看不出来。
东淑很想再催甘棠去打听萧宪,可又下意识的料到打听也没有用。
直到外头来请新娘子出门,东淑慢慢起身,竟是头重脚轻的,旁边嬷嬷见状忙上前扶着。
江明值跟赵呈旌两个小家伙一左一右护着,倒是像模像样。
到了堂上,给老太太,萧卓,张夫人跟江成福磕了头,李衾接了她,一并朝上行了礼。
自始至终,东淑心神恍惚,如在梦中,觉着一切都很不真实。
磕头的时候,差点儿跌倒,幸而旁边一只手臂及时探了出来,稳稳地将她扶住。
红盖头底下看不见人,但是这种力道她是极熟悉的。
那只手修长如玉,可霸道,也可温柔,力道恰到好处,仿佛在无声的提醒着她,他在。
东淑的心这才稍微定了定,任由李衾扶起自己。
出了萧府,上了轿子,李衾在旁,车驾往萧府而去。
虽然并无鼓乐,但路上的行人看见这般阵仗,纷纷问起来,有知情的便道:“皇上做主,让兵部李尚书再娶新人。”
“哦,当初李大人为了夫人服丧了这几年,也算是深情了,听说他的续弦也是萧府的干女儿?”
“这可是一件奇事,这少奶奶原先是镇远侯的夫人,不知怎么和离了……而且她长的跟李尚书先前的那位夫人一模一样,不知道的简直能以假乱真。”
“怪不得,早听人说这位夫人是二婚,却能如此高嫁,实在令人不解,原来有这般玄妙之处。”
“只可惜了镇远侯啊,自己生死不明,连侯府的老太太都命在旦夕,昔日的夫人却改嫁了,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啊。”
这些路人只管低声闲话,没留意到一个身量高挑挺拔的年轻人立在人群之中,两只明锐的眼睛始终盯着李府的那顶八人抬大轿,他跟着轿子,一直到了李家门口的尚书街上,才总算停了下来。
远远地,李持酒看到李衾翻身下马,走到轿子旁边,作势踢了一下轿门,然后伸出手向内。
他瞪大了眼睛身不由己地看着这幕,忽然觉着自己这样着急回来是一个错,难道他回来,只是为了再一次看到她嫁给李衾吗?
早知道是这样的折磨,还不如就真的死在大漠之中也就罢了。
李持酒呆呆地看着,终于抬手在唇上轻轻地摁落,他想起了在萧府那个仓促的吻,想到这个,却又觉着自己回来的是值的。
这会儿身边那些百姓们又开始说什么“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之类的话,句句刺耳。
镇远侯身不由己地凝视着李衾扶着那道袅娜的身影往萧府而行,正有些焦躁生火,却有一只手在他肩头轻轻地搭落。
李持酒眉头一蹙,本能地要擒住此人手腕,正要动手,那人道:“侯爷跟我来。”
听见这个声音李持酒才及时收势,瞥了那人一眼,便随着他走出了人群。
这人,赫然正是宋起建。
因为东淑今日出嫁,宋起建念在她昔日搭救之恩,特意前来观礼,不料竟看到李持酒。
他带了镇远侯离开人群到了街角无人僻静处,满面激动:“侯爷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何一点消息都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