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已经震动了,有人抱拳低头道:“大人,我们、是我们无知偏私,请大人见谅!”
于将军的脸色变化不定,终于道:“大人这一番话说的很明白了,只是先前我们听说狄人反扑营门关,以为皇上不顶用,所以才想大人索性就……就取而代之,听了大人一席话,卑职实在是惭愧之极。”
他紧锁眉头,看着面前的剑锋,终于挺胸昂首,毅然决然地道:“我知道错了,但我只觉着时机选错了,其他的想法却还是依旧的。大人若是想降罪就动手吧,就算杀了我头,我也没什么怨言!”
其他的人听了,生怕李衾真的杀了他,忙要劝说。
李衾却哼了声:“我倒是想杀了你以儆效尤,只是身为武将,马革裹尸才是死得其所,死在这里却是枉费了这七尺之躯!”铿然一声,将宝剑转回剑鞘,扔给了旁边目瞪口呆的金鱼。
于将军愕然之余,抱着拳头跪了下去:“多谢大人不杀之恩!”
“行了,”李衾一拂衣袖,仍是回到桌后落座:“其他的无需多言,把北关的军情详细说来!”
听完之后,李衾又忖度了半晌,脸上露出几分笑意:“你们啊,只怕都想错了,这不是危机,或者说,虽然‘危’,却也是‘机’。”
众军士面面相觑,都不知他的意思。
这一呆就是整宿。到东方露出一点鱼肚白,才总算是拟定妥当。
次日早上,天蒙蒙亮,朱雀大街上行人寥寥,兵部所派的将领已经启程,城门刚开,一行人便疾驰而出。
李衾揉了揉有些困倦的双眼,金鱼走进来,手中捧着一碗海参粟米粥,道:“三爷,喝了这碗粥赶紧歇息会儿吧?”
李衾抬手接过来,一边喝,心里还只管想事情,
之前跟众人说的那番话,却是李衾心里的话。
李持酒决然要去北关,实在让他意外的很。
或许可以把这认作是李持酒少年冲动,因为想跟自己在战场上一较高下才执意要去的。
但李衾自然知道李持酒不是那种有勇无谋的人,就从此人居然暗暗地派了人害了李珣,心计可见一斑,若是这少年认真筹谋起来,假以时日,只怕会是个很可怕的对手。
正因为这个,李衾实在有些看不透李持酒了。
他们两个人之间彼此都是心知肚明的,因为东淑的缘故,互相看的碍眼,一度甚至恨不得除掉彼此。
之前李衾带兵回京之时,本以为李持酒会按捺不住,调各州府的军队趁机决一死战,毕竟若他死了,对于李持酒来说去掉了唯一的情敌跟威胁到皇位的劲敌,自然是巴不得,还是一举两得呢。
但是他居然按兵不动。
后来两人在回京马车内赌气打起来之时,李衾才明白,原来李持酒之所以选择了“大局为重”,竟然是怕伤到东淑!
亏得朝廷上所有人都盛赞他英明神武,知道以天下为重等等。
还有这次,李持酒不许李衾出京,反而他自己去了北关,也是怕李衾有个万一,会让东淑伤心。
那个人到底是为什么能够做到如此洒脱不羁。
李衾想:李持酒是不是拿准了他的性子,知道他既然回了京后就不会贸然轻举妄动?所以才走的那么漂亮果断。
又或者真的如那少年所说的,他……是真心的不在乎这个皇位。
不在乎,所以不担心他走之后,李衾会不会造反,会不会趁机取而代之。
李衾思来想去,找不到肯定的答案。
可不管怎么样,李持酒那个混蛋,在李衾的心目中,早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会乱来的混蛋了。
或者说是个……值得他去给出三分敬佩的“混蛋”?
李衾乱乱地出神,突然又想到另一件事,便吩咐道:“你回去告诉少奶奶,叫不用担心,一切安好。”
金鱼儿笑道:“是,待会儿伺候三爷睡着我就回去。”
李衾本想叫他立刻就走,可看看天色,又怕东淑还睡着起不来,倒也不必着急,于是就慢慢地喝了粥,略在里间的罗汉榻上卧了一握,不足半个时辰就仍是起了。
这那边金鱼儿也回来了,进来道:“奶奶说知道了,让三爷不必担心家里,只是虽然国事要紧,三爷也要留意身子……”
说到这里他笑眯眯地上前,双手捧着个纸包放在李衾的桌上,又将纸包打开,道:“少奶奶还特意嘱咐我,让回来的时候到南街买两个新出炉的胡麻饼给三爷点饥。”
李衾有点意外地看了眼桌上的饼,因开了纸包,胡饼油香四溢,李衾闻着那股熟悉的香味,不由笑了。
抬眼看见金鱼儿也是喜笑颜开,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他便咳嗽了声:“还不出去?”
金鱼儿忍不住嘴角的笑,闻言道:“我去三爷弄碗茶配着。”这才摇头摆尾地忙跑了出去。
李衾拿了一个胡麻饼,掰了一块嚼着吃,吃着吃着,便缓缓地吁了口气,将头微微扬起靠在椅背上,嘴里嚼着饼子,胡麻饼的油香跟上头零星点缀的黑芝麻搭配,相得益彰,香甜沁人,除此之外,还有点形容不出的滋味。
总之……不坏。
三月的时候,李府之中报了丧,袁南风病逝,又是一通忙乱。
东淑早在此之前就回到了萧府住着,因为觉着身体时有不适,李衾亲自替她跟薛老夫人等说过,便也并没有特意转回李府,只等丧事办完,已经是四月初,大地回春,草长莺舞。
从北关传回来的消息,营门关之困已经解了,原来之前狄人因得到消息,说皇帝在营门关,所以聚集所有力量直扑过去把营门关包围了,想要当机立断拿下启朝的皇帝,不料这竟是李持酒的诱敌之计。
原本盘踞在相城的狄人倾巢而出,相城自然就空虚了,谁知李持酒早就把营门关的大部分主力秘密地调了出去,秘密的从营门关两侧行军到相城之下,就在狄人疯狂的进攻营门关的时候,这些主力却出其不意,将相城的狄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狄人本以为汉军自然都在营门关保护皇帝,绝对不敢轻易离开,而且相城在他们身后……自然有恃无恐,哪里知道竟然给“釜底抽薪”了!
相城给重新夺回的时候,狄人眼见要攻破营门关的北门了,当时李持酒已经亲自带兵在城楼上抵挡了半月。
之前就说过,营门关这里留守的多半都是李衾的嫡系,本是跟李持酒有些看不上眼的,但是这段日子的相处,自然看得出这位皇帝陛下是个亲力亲为智勇双全的人物,故而早把先前的那些偏见给抛下了。
当北门支撑不住的时候,李持酒亲自提刀跃下城楼,众将士见状,便也纷纷紧随其后,见皇帝这样奋不顾身,众人自然也都是身先士卒,一往无前,其他的士兵见状,也是勇气倍增,个个以一当十!
连城中百姓都为之鼓舞,纷纷拿起可用的兵器准备跟来犯之敌决一死战。
就在殊死决战之时,相城终于高挂了启朝旗帜,狄人的传信官狼狈前来报信,但是消息才刚传到狄人首领耳中,另一边上,李衾所调的援军也已经赶到了!
当下相城的军队跟这边儿的军队,便给狄人来了一个首尾包抄,塞外这十几个狄人部落给打的零零散散,溃不成军,被俘的被俘,潜逃的潜逃。
这才是李衾当时跟众将官所说的“危”跟“机”,其实早在仔细研判相城、营门关的战事后,李衾就猜到了李持酒“调虎离山”然后趁机夺去相城的打算,所以他也随之做出了相应的调度调整。
如此一来,朝廷的援军不仅及时地支援了营门关,也协助了营门关助力夺取相城之战,对于李持酒而言,可谓如虎添翼!
京中。
东淑眼见是近八个月了身孕了,肚子虽不算很大,但行动已经格外不便。
加上她身体底子本来薄弱,多走几步便觉乏力,可又不能总是躺着,于是叫丫鬟扶着每日到底要走动一走动。
萧宪非常担心,特意从宫内找了两个信得过的、医术高明的太医,每天都驻扎在府内,替东淑诊脉观察,生恐有一点儿状况。
这日天阴阴的,灰色的云朵压得很低,层层叠叠,好像在酝酿着一场大雨。
再加上天暖风轻,越发觉着闷闷的。
东淑让甘棠扶着,走到廊下的美人靠前坐了。
抬头看看天际那阴沉的云色,心中竟有种莫名的不安感。
湿湿的风一阵阵吹来,风中好像有些隐隐地腥涩气息,渐渐地东淑觉着难受,便要回屋里去。
谁知才起身,冷不防肚子里一阵剧烈的抽痛袭来,几乎让她站不住脚。
东淑低呼了声,忙握紧甘棠的手,这才勉强稳住身形,并未跌倒。
她正深深呼吸想要镇定下来,谁知那股刚刚消失的痛楚复卷土重来,且加了倍。
东淑双眼睁大,额角的冷汗突然就冒了出来。
此刻在兵部,从塞外八百里加急回来的传信官正快步入了兵部正堂,向李衾禀告了大捷的好消息。
这个结局对李衾来说是意料之中的,毕竟一来有个李持酒亲自坐镇,二来加上他的调度,两者配合则天下无敌。
当下只淡淡地问:“皇上一切安好?什么时候回京?”
那传令官犹豫了会儿,好像难以启齿。
李衾道:“怎么了?”
“回大人,皇上、皇上很好,只不过……”传令官忐忑地看了李衾一眼,终于道:“皇上说,他不回来了。”
“什么?”李衾简直觉着自己听错了。
传令官硬着头皮道:“皇上说他要留在北关,这、这里有皇上的亲笔信。”说着便从怀中小心翼翼掏出了一封信,躬身送上。
第118章
金鱼接了信, 转身呈上。
李衾这才拿在手中, 端详了一会儿却不着急打开,只忖度着问那传令官:“皇上可有口谕吩咐,这是给谁的?”
传令官一怔, 忙道:“是,皇上说,是给尚书大人的, 还说……让大人裁夺处置就是了。”
李衾一抬手,命传令官退了。
他打量着手中的信, 上头是蜡封的, 印着皇帝的龙纹徽印,完好无损。
回想着传令官刚才的那几句话, 李衾皱眉, 沉吟了半晌, 便拿着信起身往外, 又吩咐备轿。
金鱼儿问:“三爷是去哪里?”
李衾道:“去请萧宪萧尚书, 叫他即刻前去中书省。”
才吩咐了这句,忽然见林泉从外头跑的如一阵风似的,见了李衾便大叫道:“三爷,三爷!快!”
林泉是个圆滑精细的,从不曾这么张皇失措。
金鱼儿也吓了一跳,忙问:“你干什么?出了什么事?”
这会儿林泉跑到跟前, 上气不接下气的:“三爷快快回府, 萧府那边才来人传信, 说是少奶奶……胎动了!”
李衾脸色一变,金鱼儿也吓得发呆:“什么?是怎么了?这月份明明还不到呢!”
林泉跺着脚说道:“不知道,说是突然的就肚子疼,太医们给看过,说是有早产的迹象,不知如何,府内请三爷赶紧过去呢。”
李衾手中还握着那封李持酒的亲笔信,此刻也顾不上了,立刻叫人备马,匆匆地出了兵部。
在李衾得到消息的时候,萧宪人却在宫中。
只因为李持酒扔下了宫中乃至京城的一切,一走了之,太后非常的不自在。
还好有个燕语公主常常陪着说话解闷儿,太后不放心,便也隔三差五就传萧宪进宫,听他说些外头的消息等等。
这日萧宪也正是在宫内陪伴太后,因说起了北关大捷的事情,萧宪很是夸奖李持酒的能耐,说他“天纵英才”,虽然年轻但“英明神武”,定是可媲美高皇帝的一代明君,太后自然喜欢不尽。
太后最关心的自然是李持酒的安危,又问起他什么时候回京,萧宪只说自然是尽快,叫太后不必担心等话,总算是安抚了太后,才起身出了永福宫。
此刻宫外萧家的人才找了进来,又怕他关心情切,便不敢说的太过,只说东淑动了胎气,叫他赶紧回去。
可萧宪见人都找进宫内来,自然知道事情非同小可,心早就慌了。
当下也不乘轿子,忙不迭地拉了一匹马,趔趔趄趄地就要往萧府而行。
谁知才走一会儿,迎面见到魏中书的轿子。
魏中书正是有事,急忙拦住了他,犹疑地说道:“萧尚书,你可听说了没有……”
萧宪这会儿哪里还能听见别的事情去,当下不等他说完便道:“天大的事儿也等以后再说!”一抖缰绳,不由分说冲了出去。
走到半路,只听到天空一声闷雷,如雷神驾着车从云端轰隆隆驶过,惊的萧宪差点儿滚落地上。
他一路上心跳眼皮跳,慌乱不堪,早没了先前在永福宫谈笑风生款语温言的样子,等到拐进了尚书街,就听又是一声雷响,大颗的雨点从天空密集落下!
萧宪勉强飞马到了府门口,给几个侍卫七手八脚地扶着下地,急匆匆向内而行。
才过抄手游廊,那雨吓得越发大了,地上流水四溢。
路上有几个丫鬟仆妇慌里慌张的来来往往,萧宪扫了几眼,一个个脸色不佳,惶然惴惴。
终于赶到东淑院子外头,还没有进门,就听到一阵呜呜咽咽的哭声,从院子里传了出来!
萧宪正是心弦紧绷的时候,此刻才要迈步,听到哭声却一脚踩空,几乎摔倒!
就在此刻,在他眼前一道闪电掠过,却竟仿佛有刀锋的冷峭凛冽之色,明明是大夏天,却叫人脊背透凉。
北关。
边塞的春天自然是比中原腹地来的晚。
在四月天的时候,地面上才露出些青青草色,风也不像是之前那么冷彻入骨,总算多了几分柔软的暖意。
相城跟营门关两座最为偏僻的边塞城关,也是这场大战之中受损最严重的,虽然这次战事几乎把塞外狄人各部的势力歼灭了十之八九,但毕竟先前相城被侵占,那些蛮人兽性大发之下,不管是人员,财物,还是城池皆都损失惨重。
营门关也因被围困过,几处城墙都有毁损,只在城中百姓伤损上要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