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们倒不是滥竽充数的,毕竟是宫廷司尉选拔出的精锐,见镇远侯这般威势虽然心中畏惧,但毕竟要保护的是太子,当下便挥刀向前冲了过来。
太子杨盤身边这些跟随他的人,其中大多数人都只在京城地方玩闹,并没有往更远的地方去,加上镇远侯之前在京内的时候也是个纨绔的名头在外,虽然打伤了英国公小公爷,对别人而言不过是这些纨绔子弟互相斗殴而已。
镇远侯又出去了这两年,他们更加不知道深浅了。
至于李持酒跟他那些过命的死党合力剿灭了滇南地方匪患的时候,这些人虽然听说,却十有八九都认为是夸大其词。
这些人多数出身勋贵世家,官场上的规矩,若是有什么功劳,自然抢着都加在自己头上,因此这些人就“将心比心”,推己由人的,便自以为是的觉着虽然那剿灭匪患是真,但是所谓的镇远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传说,不过是吹捧罢了……多半是那小子往他自个儿脸上贴金呢。
更有甚者,怀疑镇远侯根本没有亲自去过匪巢,所以这些功劳应该不过是小侯爷想回京、所以揽在身上,想作为调任回京的资本罢了。
倘若这些人能够见识当初李持酒淤血匪寨,犹如修罗魔王般的凶悍可怖姿态,只怕他们早就争相扔下手中刀,抱头鼠窜跑的无影无踪了。
雪亮的刀锋闪烁,凛冽的刀光映入了镇远侯的双眸之时,小侯爷不仅没有丝毫畏惧,反而笑了。
就好像看到了什么令人兴奋的东西,红袍迎风,烈烈如同旗帜。
李持酒冲了上去!
屋外响起了令人无法形容的声响。
是惨叫!但又太快了,就好像那叫声还没有完全冲出喉咙,只冒出了一寸,就给人猛然扼住了咽喉,果断的掐死了剩下的。
除此之外,还有慌张的呼喝之声,杂乱的脚步声,以及太子杨盤跟其他人语无伦次的指挥催促:“快、快拦着他!”
“叫人来!赶紧去叫人来!有人要对太子殿下图谋不轨!”
又有人厉声叫道:“镇远侯造反了!救命!”
事情虽然是发生在小院内,但声音却越过了并不高的院墙,散播了出去。
门外镇远侯的侍卫们听着声响,面面相觑。
一个个虽面有忧色,却仍是按住了刀柄,不敢动弹。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手心的冷汗已经把刀柄都弄的黏湿了。
而这声音也传入了在屋内的东淑的耳中。
东淑先前面对太子杨盤,云淡风轻,临危不乱,先是一步步引开了太子杨盤的注意力,成功给自己赢得了时间,且又“神机妙算”料到了李持酒会及时赶到,简直是女中诸葛。
可只有东淑自个儿才知道,其实……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当从甜梦中醒来,突然看见的是太子杨盤那张脸的时候,东淑心中的恐惧如同河潮泛滥,几乎惊声尖叫。
但她偏又明白,所谓张皇失措,无济于事。
就算再怎么尖叫,挣扎,耗尽的无非是自己的力气,反便宜了恶人,让他行凶更加方便。
所以才拼命压抑心中的惊惧,只强装做无事的引杨盤上钩。
至于李持酒是不是会来,东淑对此也没有完全把握。
毕竟自打上回李持酒追着李衾突如其来后,这些日子他除了叫人送过银子,再也不曾露面过。
要么是公务繁忙,要么是应酬太多,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家里的美人太销魂,让镇远侯乐不思蜀,暂时忘了他还有个在庙内静修的夫人了。
只是今日从集市回来跟太子狭路相逢,跟着东淑身边的那些自是侯府的人,当时给太子的威势逼住,差点让主母吃了亏……他们如何能够平静。
有道是强将手中无弱兵,李持酒是那个恨不得跳起来捅破天似的脾气,镇远侯府又哪里会有喜欢忍气吞声的,这简直就像是孙猴子统领的花果山。
但就算他们送信回京,那镇远侯是否得了消息,是否回来,甚至于何时会来,却无人能够预料。
东淑跟杨盤所说的“听见动静”,也的的确确是“调虎离山”。
因为她实在不能确信李持酒会不会及时赶到,她甚至怀疑自己没那个运气,所以得自救。
当杨盤给她那句话搅扰了心智,果然转身往外看的时候,东淑其实是想找点衬手的工具,用以自卫,最好是把太子打晕,然后再做别的打算。
哪里想到竟是歪打正着,李持酒竟真的如一个召唤神兽般,突然间就出现眼前!
直到杨盤忍不住迈步出门,屋内的东淑身形一晃。
她忙扶住桌子,定了定神,忙先抓住了桌上的一个茶壶在手中。
然后才想转到窗户边上看看情形。
可是经过先前那场周旋,浑身的力气都好像用尽了,她只能暂时靠在桌边,无法动弹。
直到听见外头的惨呼声响起,然后是镇远侯的声音。
东淑本来不喜欢见到李持酒,可是此刻听见他说话的声音,却是这样可喜,简直是世上最可爱的声音。
可听见他说杀了人,东淑的心也跟着悬起。
直到太子口出调戏之余,外头又是一阵惊呼,东淑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听见李持酒说什么“人多更有趣,到里头一起亲近”之类的话,惊得她睁大双眼。
因为满心震惊,那惊恐的情绪反而散去了不少,身上的力气也逐渐恢复。
东淑当然知道李持酒这话应该是在调侃,绝不是当真的,可是这个人偏在“色”字之上百无禁忌的,若他认真的,那、那……
咬了咬牙,东淑抱着那茶壶,迈步往门口走去。
耳边怪异的声音此起彼伏,东淑知道是外头动了手,她毕竟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世家小姐,就算是“江雪”,也是个不折不扣的闺中弱质,哪里见过这样的情形,好不容易积攒的力气在这短短的几步内都给用光了。
等她终于“蹭”到了门口,探头往外打量的时候,恰巧有个人迎面飞扑了过来。
却没有冲到门口,只是“飞”到台阶处,便重重跌落下来。
猝不及防,东淑被迫看见了这一幕。
那人狠狠摔在台阶上,口中鲜血狂喷,眼珠木讷的一转,身子微微抽搐,便迅速的静止下来。
东淑不期然的跟那那张变形的脸打了个照面,灵魂出窍,想要惊叫,那叫声却像是给什么无形的东西卡在喉咙里。
她缓缓抬眸,目光所及,却看到面前本来干干净净的院子里,横七竖八,全是“人”!
确切的说,是死了的那些人。
而其中一道红色的身影,正踏过那些到底的尸首,走向前方。
太子杨盤本是想逃的,奈何院门已经给关了,几个亲信围绕在他身边,再也没有了狐假虎威的气势,一个个面如土色。
东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她下意识地想要捂住嘴,却忘了自己怀中还抱着那想要用来砸太子头的茶壶。
茶壶落在地上,发出“砰”的声响。
这一声响,让背对着屋门口的李持酒听见了。
他转过头看了过来。
幸而李持酒穿的是一件红衣,所以那些血渍之类的迸溅落上也看不大出来,可他的脸上,颈间,甚至敞开袒露的胸口,都有斑驳或者模糊的血迹。
当看见东淑的一瞬间,镇远侯抬手,手背在唇边轻轻的一抹。
还没有凝结的血随着他的手势给抹开了,在唇边到腮上拖出了长长的一道,显得越发的惊心动魄。
此刻太子也看见了东淑,不知是因为死到临头,还是别的什么……杨盤忽然道:“镇远侯,你、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真的、真的要谋害孤吗?”
李持酒向着他咧嘴一笑,那抹红色的血渍也跟着向上牵了牵,触目惊心的。
“谁说我要谋害你?”镇远侯道。
太子道:“那你、你……为何杀了这些人?”
太子大概是傻了,旁边的亲信却并不傻,忙拉了拉他:“殿下,好汉不吃眼前亏!”
他们本是一伙人陪着太子的,直到现在,已经死了一大半儿,只有四个人硕果仅存,但如果不赶紧想办法,只怕这仅存的“硕果”也保不住了。
杨盤盯了众人一眼,终于生生地咽了口唾沫,道:“你、你……你才回京,不知规矩,倒也是、情有可原的,镇远侯,假若你、你收手……孤可以……既往不咎!”
太子这般说着,但不管是他还是身边亲信都清楚,假如今日逃出生天,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诛杀镇远侯李持酒!
李持酒扬眉:“真的吗?”
杨盤见他仿佛上钩,忙道:“当然……孤、孤也是一言九鼎!”
李持酒笑了,轻轻道:“一言九鼎,你也配?”
杨盤的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你、你说什么?你居然这么……镇远侯,孤好歹是本朝太子!你不顾自己性命就罢了,难道也不顾你、你李家合族的人?”
“可对我而言,”李持酒道:“我的眼里从来只有两种人。太子殿下你想知道是哪两种人吗?”
杨盤喉头动了动:“是哪两种?”
李持酒道:“一种嘛,是能活着喘气儿的,至于另一种……”
他环顾周围,笑道:“您自然知道。”
杨盤顺着他的眼光看去,那是一片倒在地上的尸体,杨盤浑身发冷:“镇、镇远侯!你……什么意思?”
李持酒眼睛微微眯起,缓缓道:“我的意思嘛,就是说我眼里没有什么本朝太子,我管你是天王老子还是什么太子,都没有用!”
“放肆!”
“还没说完呢,”李持酒笑道,眼角余光往后瞥了瞥:“别说是我的女人,就算是我的一只狗,你要踢它一脚还得看我答不答应!”
东淑拼命抓着门扇,却也忍不住顺着门口坐在地上。
她一直安静地听着,直到听李持酒说了这句,唇角才忍不住一动。
真不愧是镇远侯,这个脾气只怕到死不能改,前一句还中听,可后一句……
她竟沦落到跟一只狗做比。
可是李持酒到底想怎么样?总不会、不会真的想要谋害太子吧,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就仿佛要回答她的疑问,那边儿杨盤的亲信见太子没有用,又见自己的“同类”也死了不少,便大着胆子陪笑道:“侯爷,侯爷……今儿不过是个误会,我们也只是陪着太子殿下来进香的,因为听说侯府夫人在此,所以才、偶尔见上一面,并没有别的意思,侯爷不必为此大动干戈。”
另一人也忙跟着道:“是啊侯爷,侯爷才得李尚书大人作保回了京中,正是前途无量的时候,何必、何必为了这莫须有的区区小事,自毁了大好前程呢?”
这些人能够伺候太子身边,却也不是些酒囊饭袋,都是肚子里有学问的,只是人品堪忧罢了,所以说起来也是一套一套,很能鼓惑人心。
李持酒闻言,似乎觉着有理,竟点了点头,道:“嗯,你们两个的舌头很好,本侯喜欢。”
那两人不顾杨盤的怒视,忙向着李持酒行礼,谄媚道:“多谢侯爷夸赞。”这会儿也不敢再想荣华富贵了,只顾先保住性命。
李持酒道:“那不知你们的手脚怎么样?”
两人呆了呆:“侯爷的意思是?”
李持酒道:“当着明人,不说暗话,我今日进门的时候,就打定注意的,这院子里除了我想要的人,其他的……本侯一个活口都不会留。”
众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这若是别人口中说出来,自然不足为虑,但是才见了镇远侯杀人如同切瓜砍菜似的轻松自在,这些人的骨头都像是给抽掉了,哪里还敢有半个屁。
听了李持酒这句,那四人站不住脚了,其中一人先跪了:“侯爷饶命!”
剩下三个犹豫片刻,也跟着跪在地上,只顾磕头求饶。
杨盤此刻众叛亲离,他好歹是太子,从小养尊处优,又见这些本来对着自己溜须拍马的家伙都对镇远侯服软,气得他一脚踹开一个:“混账东西!你们干什么!”
生死攸关,这些人谁也不敢得罪,只顾唯唯诺诺地低着头。
李持酒笑道:“有趣。”他看着地上四个人,好整以暇道:“你们想活,还是想死?”
大家异口同声:“当然是想活!”
“我只有一个条件,”李持酒道:“你们把这个人杀了……今儿本侯就放了你们。”
他说着,长指一抬,向着杨盤指了指。
那四人骇然失色:“侯爷!这、这怎么可能?”
谋害太子乃是死罪,就算今日活命,朝廷追究下来,也是逃不了的,这些人哪里敢。
杨盤更是暴跳如雷:“李持酒,你真的是狼子野心,你真以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这种挑拨离间的把戏……”
李持酒眯起双眼,脚尖一挑,地上一把刀飞起!
杨盤以为是冲自己来的,吓得急忙倒退,踉跄跌在地上。
谁知那刀不是向他的,却是擦着其中一个人的颈间而过,刀刃没入了身后的院门。
那人颈间一热,血液狂涌,抬手捂住脖子,却说不出话来,趔趄走出一步,便栽倒地上。
剩下这些人见状,一个个血都凉了。
李持酒的眼睛又眯起来,目光在剩下那三人身上转来转去:“本侯的耐心有限,杀一个是杀,杀一万个也是杀!”
正在这几人绝望之时,屋内有人颤声唤道:“侯、侯爷!”
李持酒回头,见东淑手握门扇站着,身子藏在门后,只露出半边脸,两只明眸显得格外的大,满盛的是担忧还有惊惧,正惶然地盯着他。
镇远侯见她脸色如雪,显然受了惊吓,便淡淡道:“你妇道人家,看不得这些,回去,等我完了事儿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