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有宋起建他们先回府禀告了,马车还没到,就见苏夫人带了几个丫鬟站在门口处张望。
见了李持酒下地,苏夫人才念了声佛,忙叫了儿子一声。
李持酒上前行礼:“您怎么跑出来了?”
苏夫人握住他的手,红着眼圈道:“昨儿晚上悬了一夜的心,才听说你没事儿了……”
此刻萧宪也下了地,苏夫人见是他,大为意外,急忙垂首道:“见、见过萧尚书。”
萧宪打量着不见东淑,便问道:“贵府少奶奶呢?”
苏夫人听他开口就问东淑,心里疙疙瘩瘩的,却也不敢不答:“她……她没出来。说是身上不太妥当。”
“哦,”萧宪应了声,便看向李持酒道:“侯爷,我有事儿要面见少奶奶,你介不介意我入府相见?”
李持酒挑了挑眉,笑道:“萧大人请吧。”
又对乘云道:“还不给萧大人领路?”
萧宪挥挥衣袖,潇潇洒洒的随着乘云去了。
目送他离开,苏夫人才皱眉道:“这、这是什么体统?怎么萧大人居然开口就要见她?”
李持酒道:“萧大人行事自然有规矩的。”
苏夫人很不高兴,便悄悄的说:“昨儿你媳妇去了萧府,入了夜才回来,我看她那个懒懒散散的样子……真是不像话的很,方才听报说你没事儿了,她明明知道你将回来,却也不肯出来迎着,摆什么架子?还有这位萧大人竟公然要见她,这、这真是……”
李持酒听她嘀咕,才终于道:“母亲,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这么快出来?”
苏夫人一愣。
李持酒淡淡道:“要不是昨儿这位萧大人向皇上求情,我这会儿还在内侍司呢。你该多谢你的儿媳妇才对。”
“你、”苏夫人眨着眼睛,有些不知所措,半晌才道:“那、那也不至于跟这位萧大人如此亲密吧?再说……她到底怎么去求了这萧大人,人家才肯替咱们求情的?这会儿竟大喇喇的上门来了……”
这会儿萧宪的身影已经消失眼前了,李持酒虽然答应的痛快,心里却也有一丝狐疑,听苏夫人说到这里,他便笑道:“母亲,千万别说这话,怎么竟像是盼着儿子戴绿帽子呢?这世上能给我戴绿帽子的人还没出生呢。”
苏夫人苦笑:“瞎说什么,我就是提醒罢了。”
李持酒道:“母亲先回房吧,横竖已经天下太平了,我也回去看看。”
苏夫人才忙道:“去吧去吧,看的紧一点儿最好!别真的闹出事儿就晚了!……要不要我一起去?”
“您就别凑热闹了。”
于是苏夫人先回上房,李持酒则转到自己房中去。
进了院子,里头却静悄悄的,有两个丫鬟站在廊下,李持酒打了个手势,两人便噤声垂头。
李持酒走到门口,便听里头有萧宪的声音响起:“是不是因为昨天的事情,才让你身上不自在?昨儿实在是该多谢你,也知道是为难你了,可是……我实在情非得已,希望你不要见怪。”
东淑低低咳嗽了声:“能够帮得上大人,自然是我的荣幸,何况我也没有白做工,大人不是也‘投桃报李’了吗?我出点力也是乐意之至的。”
镇远侯听到这里,倒吸了一口冷气,隐隐感觉自己的头上绿油油的。
第39章
东淑没想到萧宪居然就这么公然的“登堂入室”了。
本来听见外头脚步声响, 她还以为是李持酒这么快回来了。
没想到竟是萧宪。
其实正如萧宪所说的,东淑身心都不自在, 的确是因为昨儿在萧府的事情。
当时萧宪不由分说拉着她进内宅见周老太太,东淑心里是没底儿的, 她从不认为自己有“假冒别人”的天赋, 但是想到可以让萧宪答应自己的请求,只能赶鸭子上架, 硬着头皮去了。
萧宪拉着她进门,看见那么多人站在堂下, 已经心内打怵,而那些人见了她, 也都屏息吸气,有一种诡异的氛围。
东淑来不及打量,就给萧宪带着冲到了里间。
奇怪的变化就在那时候出现了。
她好像身不由己地到了一个自己明明没有来过、却仿佛极熟悉的地方。
就在她懵懵懂懂感应到这种感觉的时候, 萧宪已经带她倒了周老夫人榻前。
那是一张老人的有些枯槁的脸。
眼睁睁看着那张毫无生气却透着慈祥的脸孔, 东淑的心像是给什么用力地捶了一记,变得又酸又软,克制不住的悲从中来的情绪突然侵袭。
她完全的身不由己,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强烈感情驱使着她。
东淑不想面前的这个老人出事,真真切切的绝不能容许。
当时她甚至都没有定神思考的余地, 那一瞬间所做的都是本能的反应。
直到后来平静下来,才恍然若失的:她是怎么了?
就仿佛……在那一刻,她变成了那个众人口中的天之骄女,变成了真正的萧东淑一样, 所以才那样的感同深受,泪如雨下,且说了那些掏心掏肺的话!
东淑无法相信自己做了什么。
但是那一场就好像耗尽了她的心魂,让她心力交瘁,疲倦之极。
恍恍惚惚的回到镇远侯府,迎接她的却是苏夫人的无名怒火。
东淑实在是没有力气跟她周旋了,只能先回房中休息。
萧宪拉她进门的时候甘棠跟乘云都是在门外等着的,所以竟不知道里头如何。
但是甘棠见过里间都是萧府的各位太太奶奶们,所以料想不会出事。
只是看东淑这样神不守舍如同元气大伤的样子,仍是慌了神,回来的车上询问东淑发生了什么,她也不说。
等回到房中后,茶饭不思,也不洗漱,倒头就睡。
连明值来看她都没有醒。
这一夜,苏夫人那边儿为了李持酒而担心的无法入眠,但是东淑这里,却也是半梦半醒的。
她梦见了太多人,但其中出现最多的,却是萧府的周老夫人。
东淑一会儿梦见老夫人病愈了,含笑握着她的手,嘴里不知说些什么,反正是极为亲切和蔼的样子,让东淑也非常喜欢。
但是转眼间她又病的不好了,面容枯槁的躺在榻上冰凉僵硬,东淑就害怕起来,扑在她身上嚎啕大哭,边哭便叫:“老太太,不要扔下我!”
她居然就这么哭的醒了过来!
给惊动的甘棠过来扶住她,东淑还是忍不住的在不停的哭泣,竟分不清是梦是真了。
那种心碎的感觉如此真切,眼泪像是自发的汹涌成潮。
直到甘棠百般安慰,又加上明值听见动静也跑了来,东淑看清楚两个人的脸,又过了半天,才总算是从那种悲痛的情绪中缓和过来。
但仍是心惊肉跳,总是担心着萧府的老太太出事。虽然……那明明是跟她非亲非故、只在昨儿见了一面的人啊。
她甚至想派人去打听打听。
这一宿,时醒时梦,总是睡不安稳的,因为哭的太厉害,又爬起来吐了两次,头疼如裂。
先前吃了药,才总算是好些了。
但是脸色却仍然苍白如纸。
萧宪一看见她,也吓了一跳,料想若是只为了李持酒的话,不至于一夜之间就变成这样,所以才那么问起来。
听了东淑回答,萧宪默然片刻,道:“说来也怪,难道这就是投缘了吗?昨儿你竟然那么真情流露的……哈,我几乎也要忍不住……”
才说到这里,就听到外头有人咳嗽了声。
萧宪皱眉,自然听出是李持酒。
果然,外头帘子给搭起,是镇远侯走了进来。
李持酒抬眸扫向里间,见萧宪坐在桌边,东淑却在桌子另一侧坐着。
果然如苏夫人所说,她有些懒懒的,脸上还有憔悴之色,眼皮也微微的红肿着。
看见李持酒进来,东淑才扶着桌子站了起身,她先是扫了一眼,目光在李持酒脸颊那道伤上略一停,复又垂落眼皮轻声道:“侯爷回来了。”竟是波澜不惊的。
李持酒很不满意她这个反应。
萧宪则按兵不动:“怎么镇远侯这么快过来了?”
啧,他居然还嫌弃人家夫君回来的快,是打断了他们缠缠绵绵吗?
李持酒笑道:“我本来要陪着太太多坐会儿的,只是太太惦记她儿媳妇的病,所以特催着我快回来瞧瞧……是不是打扰了萧大人同她说话了?”
“无妨,”萧宪也是聪明绝顶之人,一看李持酒笑的那样儿,就知道他必然是在疑心了,萧宪偏不说破,只淡淡道:“毕竟也不是什么机密大事,只是昨儿少奶奶着实帮了我一个大忙,我不得不来说一声。”
“她还能帮到大人?我倒是有些好奇不解了。”李持酒看一眼东淑,笑道。
东淑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也毫无心虚之态,面无表情的垂着眼皮,因为脸色苍白,且又身着素衣,更像是一尊玉人了。
李持酒眉头极快地一皱。
萧宪早看在眼中,便道:“这件事儿虽不是机密,却也不好启齿。还是不提也罢。”
“呵呵呵……”镇远侯嘴角开始抽搐。
萧宪却若无其事的:“哦对了,少奶奶,我来此还为了另一件事儿,您答应给我的那东西呢?”
东淑面对李持酒,一副眉眼不抬的样子,听了萧宪提这个,却露出几分笑意。
李持酒在旁看着她对萧宪露出笑容,不知为何有点儿牙痒痒的。
东淑眼中含笑的:“昨儿我既然出人出力的帮了大人那件事儿,还以为大人高抬贵手,把这东西忘了呢,怎么竟还记得?”
萧宪也瞥着她笑道:“你可别说我贪心,原本是你先答应过了的,既然许了人家,再改口也不好了。”
镇远侯实在忍不住了,便故意用一副轻描淡写的调侃口吻道:“我是不是不该在这儿?”
萧宪竟笑着接口道:“哦,镇远侯若是有事儿,可以先去,这里不需要你。”
镇远侯本是因为听他两人言语之中大有内情,觉着自己这个夫君反而成了多余的外人了,所以才以退为进的说这话,本是旁敲侧击显示“地位”之意,没想到萧大人完全不吃这套。
李持酒被他噎的气都喘不顺了:“我……”
无形中感觉自己的头上仿佛又重了几分,原来帽子不仅有颜色,还有重量。
东淑道:“甘棠,去拿来。”
甘棠站在门口处,脸色跟镇远侯也差不多的诡异,只多了几分呆若木鸡。
闻言道:“拿、拿什么?”
“当然是那价值连城,绝无仅有的三件宝物了。”东淑手拢着唇,借着转头的功夫狠狠地递了个眼色给丫头:“在城郊大集上从一位长者手中好不容易得来的。”
甘棠绞尽脑汁,总算是想起来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儿了。
但是所谓“价值连城,绝无仅有”,以及“宝物”的评价,还是今儿第一次听说,真真稀罕。
她心里嘀咕:“我的娘啊,少奶奶又要讹人了……这次是真的,可不是虚的。”
于是转身入内,打开最下面的柜子,从里头取了三件东西——却是什么宝物呢?竟正是那日在城郊集上,东淑救了的那老婆婆家里得了的几样破烂玩意儿。
本是东淑想要做好事才给了那婆婆五十两银子弄回来的,此后甘棠每每看见这三个东西,都觉着刺眼,感觉自己当了冤大头,所以才收在柜子底下,横竖眼不见心不烦。
如今见东淑居然又拿这玩意来骗萧宪,甘棠实在无言以对,只能闷闷地抱了出来,放在桌上。
李持酒听他们说什么“宝物”,才又惊奇起来,看甘棠拿出这几样,便上前取了一个碗:“这什么玩意儿?哪儿捡来的?”
东淑听了这句大煞风景的,总算是赏光瞪了他一眼。
李持酒本有点恹恹地,谁知得了她这一个眼神,突然间像是喝了鸡血,便笑道:“我是不懂这些的,萧大人掌掌眼?”
其实,萧宪哪里是真的为了“古董”,不过是弄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过来看看东淑罢了。
昨儿东淑在周老夫人那里大哭的样子,不仅是东淑一夜难受,萧宪想着那情形,也是整宿的心潮难平。
因为顺义侯府看到东淑的举止做派,他不禁怀疑,是不是有人深知萧东淑的脾气性格,所以费尽心机故意弄了这个“江雪”出来,障眼法迷惑人的。
但是亲眼目睹她同老夫人的互动,萧宪动摇了。
那样真情流露的反应,就算是再工于心计擅长演戏的人,也绝对做不到。
若是有半点掺假做作的成分在里头,也绝对瞒不过他的眼睛。
昨儿晚上萧宪想的最多的是一句话:“她到底是谁?她……跟妹妹到底有没有关系?”
他知道不该这么想,但是他忘不了祖孙两人抱头大哭的样子,忘不了东淑那句“我好端端在这里,别撇下我”。
恍惚中他觉着那就是萧东淑,那就是他的妹子!她真的……回来了!
方才进门的时候看见她脸色苍白倚在榻边,瞬间那怜惜之意几乎充溢而出,真想过去嘘寒问暖,握住她的手。
此时此刻,萧宪看着那三样儿东西,举手拿起一个短颈双耳罐,倒的确是越窑的青釉褐斑瓷。
西晋时候盛行这种瓷器,只是到底是不是真的是西晋的真品,他也说不上来。
毕竟他虽喜欢收集这些东西,却也并不是真正行家。
但是因为人的缘故,萧宪格外露出几分感兴趣的神情,特意举在眼前转着细细看了一番,道:“像是真品……但还需要鉴证。”
甘棠在旁边听着,已经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了:什么意思?这难道说又是真的古董?那这次又能换多少银子?五百两,一千两?或者更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