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酒足饭饱,众人至少都有了六七分的醉意,一些人便撺掇道:“侯爷,吃也吃好了,晚上到哪里睡去?”
之前他们的惯例,酒足饭饱,自然要去赏鉴美色的,不料此时说完,就听李持酒笑道:“你们只是偷吃不够,一帮馋嘴猫似的,我明儿可还要进宫呢,何况几天没见家里老太太了,好歹回去给她报个平安。”
大家纷纷诧异,又不敢说什么,有几个机灵的便忙道:“这话在理,侯爷如今跟在兵马司不同了,宫内当差自然要谨慎小心加倍的。”
另一个道:“侯爷将来飞黄腾达了,也好带挈兄弟们啊。”
李持酒笑道:“一个也漏不了!”
大家酒酣耳热,相携下楼,送别了李持酒。
直等到小侯爷的马儿去的远了,这几个武官才说道:“侯爷今儿好像没什么兴致,本以为他在宫内憋了这些日子,会巴不得去乐一乐呢。”
“这又什么,侯爷家里还有两个美娇娘呢。他跟我们这些没人要的又不同。”
“不是三个吗?”
“你那是老黄历了,早之前不知因为什么事儿,打发了一个。”
“不是打发,你们不知道,其实是给了……”一阵窃窃私语,却没敢高声。
众人脸上都露出诧异之色,有人忍着惊笑道:“居然能这样?侯爷可真想开。”
却因为是李持酒的私事,也不敢再多说,于是相偕各去。
且说镇远侯一路回到了侯府,门上急忙向内禀报。
镇远侯到了苏夫人的上房,正苏夫人还未睡着,见他进来行礼,才道:“我知道你今儿回来,等了这半天,怎么这么慢呢?”
李持酒道:“遇到几个昔日同僚,请他们吃了饭,一时忘了派人回来告诉太太。”
苏夫人早嗅到他身上有酒气,还有些许羊肉的膻,便叹道:“你啊,这个没遮拦的脾气,在宫内可使得吗?你可知道自打你进宫当差,我的心里就总是放不下?每每提心吊胆的。”
李持酒满不在乎地说道:“太太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呢。何况皇上对我也很不错。”
听到这个,苏夫人的眼神变了变,嘴唇动了两下,终于道:“皇上……对你是怎么个不错法儿?”
李持酒只以为她是忧虑自己在宫内当差之事,便道:“看得出来,皇上似乎有意提拔我,我才进宫什么都不懂,就先调了我到武德殿当差了,听他们说,只有那些心腹的王侯大臣们家的子孙才能在那里呢。”
苏夫人干笑了笑,又问说:“那皇上平日里是怎么待你的?会跟你说话吗?”
李持酒才觉着有些异样,可又想也许是苏夫人不大进宫,所以好奇。于是道:“皇上闲了就会叫我到里头伺候,有时候也会问我些话,有时候还会看我射箭……哦,他有一只很宝贝的金雕,能把一只小牛犊抓地而起的。我也玩儿过。”
苏夫人听的出神,沉默不语。
李持酒道:“太太怎么了?”
苏夫人本来还想问他皇帝具体跟他说了些什么,但又知道问的这么详细不妥。于是道:“没什么,我只是想着这、这也许是祖先庇佑。对了酒儿,你这些日子总是忙,可是将到年底了,你得闲到小祠堂去,给祖宗多上几炷香才好。”
李持酒不以为然,只管答应了。
苏夫人叹了口气,过了片刻才想起一件事,便说道:“对了,我怎么听说萧家收了江雪当干女儿,这可是真的?”
李持酒道:“是啊,”
苏夫人皱眉道:“这萧家行事也是不通的很,说是极高的门第,怎么竟干这样荒唐的事,认一个下堂妇,还是罪囚之女当干女儿,真是不顾高门的脸面了吗。”
李持酒笑道:“太太这话里怎么透着酸呢,是不是觉着她不配?”
苏夫人白了他一眼:“我可没这么说。”
李持酒道:“这高门里的行事,自然不会是一时心血来潮罢了,他们每一步都是有算计的。”
苏夫人忙问:“照你这么说,他们算计江雪做什么?”
李持酒笑道:“人都跟咱们不相干了,怎么母亲只管问呢,是不是又回心转意,舍不得她了?”
“谁说的,”苏夫人忙啧了声,皱眉道:“去了就去了,别说这些话,只是过了年你若兰表妹才能进门,倒是让我有点等不及了。”
“等不及的……何止是太太,”李持酒笑道:“只是儿子忽然想通了,所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该是我的,不管怎么样终究得是我的。”
苏夫人只当他是说朱若兰,便笑道:“也罢了,你先回去歇息罢。”
镇远侯这才又行礼退了出来,回到房中,却见屋内有一点灯光燃着,他看着那点光,若有所思的,正门口丫鬟要替他掀起帘子,李持酒问:“里头是谁?”
丫鬟低低道:“阮姨娘才到了。”
李持酒眉头一皱,竟不进门,只喝道:“出来!”
是夜,萧宪从宫内出来,知道萧卓恐怕担心,本想先回去禀告一声。
可才出宫门就听侍从说,别院里出事了。
萧宪一惊,也顾不得家去,只先赶到了别院,入内询问。
因这里闹腾了一阵子,东淑也有些倦了,正要睡下,听萧宪来了,才匆匆地又披了衣裳起身。
萧宪在外头已经问过留春了,只是留春语焉不详,他也不明不白的。
到了里头才问东淑:“镇远侯来过了?他做了什么?”
东淑忙道:“哥哥别急,他没做什么,只是向来是那样顽劣的性情罢了。”
萧宪因宫内的事情本就不快,又听李持酒来叨扰更加恼怒,便道:“我原本不想让他路上聒噪你,才特意叫他护送我跟李衾进宫的,这小子竟这么混账还是来了!他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
东淑心想,假如萧宪知道他已经不是初犯,还不知如何呢。
却只安抚道:“哥哥不要为了那浑小子生气,你只先告诉我,皇上紧急传你跟子宁进宫,是怎么了?”
萧宪迟疑。
江家告状的事情萧宪本是瞒着她的,可事到如今,只怕瞒不住了。
当下就在桌边坐了,索性把事情的经过都跟东淑说了一遍,只是没提事情是李衾一手操控的。
东淑听完后,却有啼笑皆非之感,喃喃道:“原来是江家的人……”
当初她以为自己是江雪的时候,因为把铜镜给了萧宪的缘故,还跟明值私下里说起来,觉着是跟萧家有仇的,可哪里想到自己就是不折不扣的萧家女儿。
如今听萧宪提起,又想到“江雪”,心里不禁生出怜悯之意,便问:“那人好好的怎么死了呢?”
萧宪道:“这件事不明不白似有蹊跷,皇上已经让李子宁负责处置,三天内要有结论。”
“三天?”东淑有些诧异,“能行吗?”
萧宪道:“不必担心李衾。他什么风浪没见过。”
东淑稍微安心,又定神一想,商量着道:“哥哥,江老先生跟夫人流放到边塞,数年音信全无,如今此事既然犯了出来,能不能派人去查一查他们现在何处,是否安好?”
江雪自打嫁了李持酒,便远在昆明,何况李持酒是个闲散小侯爷,又对家里之事无心,故而江雪虽然难免牵挂父母,却不便跟他提起此事。
毕竟江雪心里明白,李持酒收留了她们姐弟,已经是难得了,所以竟也开不了那个口。
如今东淑提起此事,或许也算是为江雪完成一个心愿吧。
萧宪答应的痛快:“这个无妨,我明日便派人前去找寻他们。”
东淑心中一喜,起身行礼:“我替江姑娘谢谢哥哥。”
萧宪嗤地笑道:“这话怪怪的,罢了!让我想想怎么处置镇远侯是正经。以为他进了宫会行事收敛,没想到变本加厉,不知道是不是仗着皇上对他青眼有加的缘故。”
东淑听他说要对付李持酒,却有点不安。
“哥哥,他是个不讲理的莽夫,最好别去招惹他。”
萧宪哼道:“我哪里招惹过他,是他自己凑上来,他来烦我也就罢了,半夜跑到这里来骚扰你,我岂能视而不见?不给他个厉害,他真当京城里的人都奈何不了他了!”
东淑见萧宪这样坚决,又想到镇远侯的种种可恨,倒也想让萧宪去教训他一番,便不再劝说。
萧宪却又放低声音问她:“他悄无声息的跑了来,没有为难你吧?”
东淑忙否认,怕萧宪不信,就给他塞个定心丸:“以后他该不会再……再怎么样了。”
“嗯?”萧宪不解。
东淑笑道:“他这个人有些怪,我原先还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时候,他就说过我性子变了,觉着跟先前江姑娘判若两人,我当时还以为他无理取闹呢,其实、其实是他对江雪也有一份真心的,只不过他这个人粗莽成性,不解风情,终究白白的错过了……”
萧宪凝神看着她:“你、 你在说那位江姑娘?”
东淑诧异道:“当然是江姑娘,不然呢?”
萧宪才笑道:“没什么,那你怎么说他以后不会再怎样了?”
东淑道:“我今晚上跟他承认了我不是江雪。”
眼见萧宪满脸震惊,东淑忙道:“这话在别的人听来,当然是惊世骇俗不足为信,甚至会以为我失心疯,可镇远侯自然不是寻常之人。加上他先前就有怀疑,只怕已经相信了七八分。”
“那你可告诉他你是谁了吗?”萧宪忙又问。
东淑略一迟疑,终于摇头:“我没有。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李持酒自己猜到了……这件事却是让东淑百思不解,而且这样跟萧宪说,却也是一件令人羞耻的事情。
东淑便压下不提:“没什么,总之我相信他以后不会再来烦我了。”
萧宪哼道:“他也没那个机会。”
次日,李持酒出了府,正欲进宫,却遇到都察院的十几个差役,为首一人却是都察院的郑御史。
被众人拦住马头,李持酒淡淡道:“这是怎么了?”
郑御史却也知道这位正是皇上面前得意的人,本来这件差事都察院无人愿意接手,但因为告状的那位也不是好惹的,所以推辞不得,最后选了他来当这个出头鸟。
郑御史便笑道:“侯爷莫怪,有一件公案想请侯爷到监察院一坐。”
“什么公案?”李持酒虽然是笑着,却仍是目空一切的神情,“什么人敢告我吗?我即刻要进宫,你敢拦着?”
郑御史吓了一跳,见他不由分说打马要走,便忙道:“并不是故意为难侯爷,是吏部尚书萧大人递了状子,告下了侯爷的!”
李持酒听到是萧宪,生生地把马缰绳一拉:“萧大人告我?什么罪名?”
他不是吃惊,也不是恼怒,反而是好奇。
郑御史见他并无恼色,却不敢掉以轻心,便道:“萧大人告侯爷知法犯法,私闯民宅。”
李持酒听了这个,不禁笑了,他想了会儿道:“原来是这个,告的好,既然萧大人告了我,那我就陪你们走一趟吧。”
他居然前倨后恭的,一改之前的嚣张,立刻听命,把郑大人跟其他随行之人都看呆了。
李持酒临去吩咐乘云:“这件事儿别惊动府里。”
乘云苦着脸道:“这是怎么说?”
李持酒道:“又不是大事,别哭丧着脸。”说着就跟郑御史一行人扬长而去。
萧宪是故意要教训镇远侯的,所以才往都察院递了状子。
李持酒给带到都察院后,上头的左右都御史早找了借口避开了,只让一个副都御史负责审讯等。
到了堂上,因李持酒有爵位,又是官职,自然不用跪拜,就在堂下一张椅子上坐了。
都御史语气温和,问起他昨夜是否曾闯入过萧大人的别院等等,李持酒竟有问必答,供认不讳。
堂上众人目瞪口呆,李持酒却又笑着补充说:“虽然事情是我干的,但我并无恶意,我向来仰慕萧大人为人,觉着跟他甚是亲近,才破格不经通报就闯了进去的,我也没干什么大奸大恶的事情,不信可以问萧大人。”
这真是一个态度极好的嫌疑犯,简直跟都察院众人耳中所听说的那个跋扈不羁不好对付的镇远侯大有出入。
本来在接镇远侯进门的时候,都察院上下已经戒备起来,准备好一言不合,继而动武呢。
如今见是这样,都御史笑道:“原来如此,多谢侯爷配合,若只是个误会倒也罢了,不过萧大人一大早叫人来告状,我们也不好不办,还请侯爷勿怪。”
李持酒轻描淡写道:“知道,我也不想你们为难,何况我对萧大人毫无冒犯之意,并没什么亏心的事,又怕什么来这里呢?现在该说的都说了,要怎么样?”
都御史迟疑了片刻,仍商议的口吻:“此事还要等萧大人来了之后,两下对证,若是萧大人知道只是误会,不再追究,那应该就没什么了,在此之前……”
不等他说完,李持酒挑眉道:“那你不如还是把我先关起来,要让萧大人原谅我,还没有这么快呢。”
他昨晚做了什么他自己最清楚,萧宪是怎么个疼东淑他也知道,萧宪既然执意要告,自然是要给他一个教训,绝不会轻易放了他。
都御史还以为他是玩笑,李持酒说道:“愣着做什么?快去请萧大人吧?看看他是怎么个回话。”
都察院派人前往吏部,这里就先将镇远侯安置在一处闲置院落之中暂且等候,毕竟还不敢把他扔进监牢。
李持酒在屋内闲坐片刻,有侍从送了果茶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