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帝道:“怎么这李衾,定要娶江雪呢?”
萧宪微怔。
文帝回身看着他道:“难道只是因为江雪跟萧东淑的长相相似?还是说……因为她成了萧家的干女儿?”
这个问题若是放在以前,萧宪也不至于多心,但现在才说完了孺子婴跟王莽,皇帝就又提起这件事,若说没有关系,他是不信的。
李衾要娶东淑的原因其实很简单,毕竟外人眼里是江雪,可萧宪知道那是东淑。
但这话自然不能告诉文帝。
萧宪犹豫片刻:“这件事,皇上为何不直接问李尚书呢?”
文帝道:“朕问过。”
萧宪有些好奇了:“那李大人是如何回答的?”
文帝笑道:“李衾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李衾竟这样回答皇上?
萧宪眉头锁起:“这……”
文帝道:“朕觉着他是在搪塞朕,你觉着呢?”
萧宪不由笑道:“李大人的心思,臣有时候也是摸不清的。”
文帝道:“这么说你跟他不是一条心了?”
萧宪皱皱眉:“皇上……”他猛然察觉,便道:“皇上莫非以为,江雪跟李衾议亲,臣就跟李尚书是一条心了么?皇上大可不必这样想。”
他说了这句后,索性有些忍不住了,因继续道:“当初府内把东淑嫁给了他,臣就有些不喜,只是抗不过家中长辈们的意思。后来东淑出了事,臣的眼里看他只如仇人一般了。”
“既然是仇人又怎么会把才认得干妹妹嫁给他,难道也是府内的意思?”
萧宪苦笑:这次却正好相反。
他叹道:“皇上,臣不敢欺瞒,这次非是府中的意思,说来……他们两个人大概是有前缘吧。”
皇帝立刻了悟:“你是说,江雪跟李衾,彼此有心?可这江雪才跟镇远侯和离,如何就移情别恋的这样快?”
“请皇上恕罪,这些儿女之事臣就不清楚了。不过郎才女貌,江雪又无依无靠,臣虽想她留在萧家,可也并非长久之计,既然她有了归宿,臣也愿意玉成好事。”
萧宪的应对,无懈可击,合情合理。
皇帝听了,沉吟片刻,才说道:“那假如,朕想棒打鸳鸯呢?”
萧宪愣住:“皇上?”
皇帝笑道:“对你来说只是想给江雪找个归宿,那假如朕给她寻一个归宿呢?不是李衾,你可愿意?”
萧宪跟文帝彼此对视,半晌他才问:“皇上说的人是谁?”
偏殿。
东淑自打进了殿内,李持酒就尾随在身后也跟着走了进来。
因外头冷,东淑便伸手在炉子上取暖,李持酒悄悄地走到她对面,才要伸手,东淑已经要转身退了。
他便忙陪笑道:“你再烤烤火无妨,大不了我不烤就是了。”
东淑不想跟他说话,便背对着说道:“侯爷你自有歇息的地方,总跟着我是怎么回事儿?难道这皇宫不够大,没别的地方容下你吗?”
李持酒笑道:“自然有的是地方,可别的地方没有你啊。”
东淑皱眉回头,呵斥说道:“侯爷小心说话!不要再出轻薄之语。”
李持酒抬手遮了遮嘴巴:“这原来也是轻薄之语吗?又没带什么脏字儿……”
东淑瞪了他半晌,终于叹了声,在一张紫檀木的大圈椅上坐了。
李持酒端量了会儿,怕走过去坐的话又惊的她走了,于是便在她对面的位置落座。
这偏殿很寂静,宫女太监虽然伺候在侧,却一声不响的。
李持酒心中暗暗骂娘,觉着这些人怎么跟死了一样,但凡有些声响,也不至于让自己这样紧张,几乎有些手足无措了。
他好不容易镇定了会儿,见对面东淑低眉垂眸,姿势竟是自始至终没变过,像是一尊清雅出尘的玉人。
李持酒先咽了口唾沫,才没话找话的说道:“你今儿怎么又穿男人的衣裳?我还以为我上次是病的糊涂眼花了。”
他说的自然是指在大理寺,他中毒东淑来抢和离文书的时候。
东淑见镇远侯居然心无芥蒂的提起这件事,才有些意外,便抬眸看了他一眼。
虽然她没有说话,但李持酒给她一扫,心怦怦地跳乱了。
便又舔了舔嘴唇,抬手抚了抚自己心口处,叹气道:“你上次打的我这里很疼啊,我差点儿就真的死了。”
东淑听了这句,才有些忍不住了。这件事上她心里也藏着一点愧悔的,虽然说和离文书不论如何一定得拿回来,可也没想要了他的命。
于是道:“侯爷可好了吗?怎么皇上还说你身上的毒没全消呢?”
李持酒见她问起这句,心里一股股的往外冒热气儿,觉着自己受到了关怀,便笑道:“好极了……”
贸然冒出这句,迎着东淑疑惑的眼神,才又道:“啊我是说,那个毒有些厉害,要不是我当时反应快,身子又好,这会儿你就要当寡妇了。”
他果然是三句话不离本行,本来这句是发自他内心的,可是在东淑听来,自然又是轻薄了。
当下便又蹙了眉头:“镇远侯!”
李持酒却也自知失言,便转头呸呸地自己乱啐了几口,笑道:“我瞎说的,算不得数。你可别生气……若是气多了容易伤身。”
东淑本有些恼,可见他言里话外竟都是殷勤,实在想不通他是何意了。
又因身边都是宫女太监,说话不便,东淑便站起来:“侯爷你近前一步。”
镇远侯闻言如听军令,立刻跳起来,他的人高腿且长,三两步就到了东淑跟前。
反而把东淑吓得后退,以为他又疯了,便道:“你干什么?”
李持酒忙止步:“你叫我过来的。我没做什么呀。”
东淑警惕道:“没叫你这么靠前。”
李持酒笑道:“那好吧,这个距离如何?”
东淑见他循规蹈矩的没做别的,才定神,因放低了声音问道:“侯爷,我先前已经给你说清楚了,你难道不信吗?”
李持酒眼珠一动:“你是说在别院时候告诉我的?”
东淑点头。
李持酒笑道:“我当然是信的。”
“你若是信,怎么还这么纠缠不清的?”东淑越发不明白了。
李持酒望着她的双眸,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自打知道了她的身份,眼前所见,越来越像是他心底的那个人。
比如现在,这双眸子里闪烁的,是生生动动的疑惑,跟暗藏的那些小脾气,幼猫爪子似的挠着他的心。
“我没有纠缠不清啊。”镇远侯回答。
东淑道:“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跟你说话。”
东淑鼻孔冒火:“你够了!”
她喷了这句,深深呼吸:“侯爷若是不死心,或者是因为愧疚的缘故想从我身上找到她的影子,你就错了,也是白费心了,而且你以前也说过什么……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不过是个女人而已,现在,侯爷是时候换一件新衣服了。”
李持酒笑道:“若我不想呢?”
东淑道:“你说什么?”
李持酒道:“这件衣服我就很喜欢,全天底下最喜欢的就是这件,也只想穿这件。”
东淑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是哪根筋不对。可听他这么说,忍不住道:“是吗,若是这件儿衣裳不属于侯爷了,难道侯爷就什么衣裳也不穿了,得去裸奔吗?”
她内心虽有些泼辣,可毕竟是个有教养的闺秀出身,蓦地说出“裸奔”二字,脸上有些微热。
李持酒却笑吟吟地,望着她说道:“那又有何不可?”
东淑目瞪口呆,旋即不耐烦道:“我不想跟侯爷玩弄字眼,你要换多少衣服或者不换,横竖都跟我没关系。你可听清楚了吗?”
李持酒连连点头道:“听清楚了。”
东淑心中的诧异无以复加,怎么这个人竟“言听计从”起来。
可转念一想,李持酒向来如此,性子很有些反复无常,这会儿答应着,回头要怎么做依旧是他独断专行不容分说,何必理他。
于是她迈步往外走去,眼角余光稍见李持酒竟跟着,便立刻喝止道:“侯爷请自重些,别亦步亦趋的,成何体统。”
李持酒踌躇了会儿,说道:“我也没做别的,跟着你一起走走,有什么体统不体统的?”
东淑索性不跟他讲理了,便竖起眼睛道:“总之不行!”
李持酒看着她发狠的样子,笑道:“那好吧……只是你要去哪儿?”
见东淑仍瞪着自己,便不再问,只叮嘱道:“可别走远了。就在这附近就好。”
东淑不等他说完,转身就走。
几个小宫女太监陪着她出了偏殿,沿着西暖阁往旁边走开。
风有些大了,东淑裹了裹身上的披风,因担心李持酒跟来,走几步便回头看看,幸喜不曾见人。
东淑松了口气,且走且打量这宫内景致。之前她是常来的,所以对这些楼阁殿宇并不陌生。
皇帝的西暖阁就在坤宁宫的旁侧,跟丽妃所住的宫殿只隔着一条宫道,往右手边一拐就是月华门,从那进去不多久就到了。
当初东淑进宫,多往丽妃那边走动,路径是最熟的。
不知不觉将到了月华门,东淑莫名想起李持酒的叮嘱,便站住了,只往那边打量,正瞅着,耳畔忽然响起一连串的笑声。
东淑惊愕回头,却并不见人,几个宫女太监都扔规矩的垂手而立,鸦默雀静。
但那笑声却仿佛还在耳畔回荡。
东淑莫名的觉着有些心慌,才要转身回偏殿去,就听有个声音道:“哟,我以为是谁啊,原来是你啊!”
一声说罢,却是燕语公主从月华门下窜了出来。
东淑见了她,反而不觉着慌张了,便行礼道:“给殿下请安。”
燕语公主上下打量她,说道:“你又是怎么回事?怎么这幅打扮?”
东淑道:“因先前在外头有事,宫内皇上传的急,一时才顾不得换,让公主见笑了。”
燕语公主掀了掀唇,却又想起一件要紧事,便问道:“这么说你是在外头换了男人的衣裳瞎逛?是谁陪着的?”
东淑笑道:“是萧大哥。”
“哦,”燕语公主明显的松了口气,忽然又问:“我听人说,父皇得了三样稀世珍宝,你们进宫总不会是跟这个有关吧?我正要去看热闹呢。”
东淑道:“正是为了此事才进宫的。不过现在皇上有机密话要跟萧大人说,所以才叫我们在外头等候。”
“你们?”燕语公主的眼珠子打了个转。
“哦……还有镇远侯,不知去哪里了。”东淑只得如此回答。
燕语公主眨巴着眼睛:“我就知道,他今儿在宫内嘛。”嘀咕了这句又摆手道:“算了不提他,江雪,你也算是进宫过的人了,只不过这后宫你自然是没逛过,我带你去逛逛啊?”
上次公主怒气冲冲赶到别院,却给东淑三言两语巧妙应对,将她满腹怒火都打消了,虽然如今看东淑的时候仍有几分敌意,可却不似先前一样心有杀机了。
但虽如此,东淑哪里肯跟她去“逛”,何况东淑自也知道,这皇宫哪里是什么游玩的名胜之地了?最是可怕不过,宛若龙潭虎穴,傻子才要去闲逛呢。
东淑心里打定主意,正要婉拒公主,心里忽然又怦怦乱跳了几下,模模糊糊地仿佛有些怪异的场景涌现,如同五月头顶的阴云,重重叠叠。
她一时没有做声,燕语公主便当她答应了,即刻上前拽住手腕,拉着东淑往月华门下走去!
等东淑回过神来,人已经给公主拉到了宫道之中,她说道:“你想去哪儿?这里离着丽妃娘娘的翊坤宫却近,再往北就是我住的地方……”
东淑听她说起丽妃娘娘,心中没来由更慌了几分:“殿下,怕皇上那边儿又要传我,还是不要乱走的好。”
“怕什么,父皇若叫,就说是我带着你玩儿呢,父皇自然不会计较。”燕语公主不以为然的。
东淑道:“殿下……”她这身子毕竟弱而无力,哪里禁得住燕语拉扯,一直给拽着走。
不多时竟到了翊坤宫的宫门处,燕语指着里头说道:“你要不要进去看看?”
东淑蓦地心生抵触:“不!不去!”
燕语奇怪的看了她:“你的脸色怎么这样苍白?”
“我、我累了……”东淑低下头,手抚着胸口。这倒不是说谎,她的确有了三四分劳乏,再加上一份莫名心慌,实在有些撑不住,“殿下我们还是回去吧。”
燕语看她脸色苍白如雪,鬓边竟隐隐地还有晶莹的汗意:“你的身体果然虚的很,怪不得……”
她本想说“怪不得不能生养”,可到底是嘴下留情,就没有说完,只道:“反正来都来了,到我那儿歇会儿,我亲自送你回去就是了。”
当下离开了翊坤宫,到了燕语公主住的储秀宫里,燕语便叫宫女们拿了两颗宁神丹来给东淑用温水送服,道:“这个是太医才配的,还能补血养气,你赶紧吃了吧。”
东淑的心里突突乱跳,又隐隐晕眩,便顾不得乱想,只按照燕语所说,将那两颗药丸慢慢吞了。
燕语道:“你歇会儿,我叫人打听打听西暖阁那边怎么样了,不着急。”
说完后,燕语便出去吩咐人,东淑靠在榻边,片刻,果然觉着有些昏沉,就靠在床边合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