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宪的泪几乎忍不住,他心里有万句要说的话,但又艰于出口。
在做完了这件事后,皇帝道:“镇远侯呢?”
高太监忙道:“传镇远侯。”
皇帝又道:“你们都出去吧。”
萧宪捧着那道诏书,深吸一口气,跪地磕了头,退了出去。
袁皇后等也随着到了外间,只有李持酒一个人莫名其妙的往里走。
李持酒到了里间,先行了礼,又看皇帝精神仿佛还很强悍,便笑道:“皇上,您好多了。”
皇帝看着他,点头笑道:“嗯,你过来些。”
李持酒走前几步:“皇上是不是有什么秘密要告诉我?”
“哦?怎么这么说?”皇帝扬眉。
李持酒笑道:“不然的话怎么打发了那些了不得的大人们,只留我一个?总不会是因为我比他们都讨喜吧。”
文帝忍着笑,眼神闪烁道:“那要是朕没有秘密跟你说,你会不会觉着很失望?”
李持酒摇摇头笑说:“我不过是开玩笑的,再说就算真的有也轮不到我啊,我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文帝也不由笑了,当瞥见李持酒裹着纱布的左手,皇帝似乎想握一握,却并没有,只问道:“伤的严重吗?”
“只是一点儿皮肉伤,没什么。”李持酒叹气,低头嘀咕道:“要是早到一步就好了。”
文帝打量着她的,微微一笑道:“这都是命中注定的,由不得人,从看到那个安定公的陪葬器皿,朕就知道……果然是预感如真。”
李持酒皱眉,撇嘴道:“皇上怎么又说那个碗?叫我看来,既然是碗钵,能盛饭喝水的才是真,至于别的都是虚的。”
“你……”文帝复又笑起来,却牵动了胸口的伤处。
李持酒忙掀开他的衣裳打量,见伤口好似没有流血,便道:“皇上,今日行刺的不知是什么人,假以时日必然会查出来的。”
文帝敛了笑,淡淡道:“嗯。”
李持酒瞥了他一眼,讨好地说道:“皇上,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文帝看他小心翼翼的,突然想起之前曾答应过他要成全他跟东淑的,只是现在……
心中一叹,却仍问:“何事?”
李持酒道:“皇上能不能、别迁怒宫中的内卫们?或者只处罚我一个就行了!毕竟我该在皇上身边护着,至少别砍他们的脑袋,当然,最好也不要砍我的……除了这个,别的怎么罚都行。”
文帝非常的意外:“你求的是这件?”
“啊,不然呢?”李持酒也有些懵懂。
他从调进宫内后,跟宫中内卫很快打成一片,同样的志气相投,手足情深般,如今出了这种捅破天的大事,不少人会因而掉脑袋,之前在外头的时候也有不少郎官将军等过来,惶惶不可终日,所以才想着替众人在皇帝面前求情。
文帝嘴角微动,原本肃穆冷硬的眼神不知不觉变得柔和下来。
他看着李持酒,像是第一次见他,第一次认得他。
“你啊,朕从没想过要你的脑袋,至于他们的……”文帝深深呼吸,道:“朕可以答应你,但你也要应朕一件事。”
“皇上真的肯应?”李持酒一喜,忙道:“若皇上肯赦免这些人的死罪,我什么都答应,别说一件,一万件也不在话下。”
皇帝定睛看着他:“以后你行事、务必要更谨慎自省,别再莽撞冒失,不管不顾的往前冲了。”
李持酒呆呆道:“只是这件?”
皇帝停了停,又道:“还有一件更重要的。”
皇宫西暖阁走水,文帝遇刺重伤,下口谕传位于景王杨瑞后,当天晚上便龙驭归天了。
一时之间,举国同哀。
三天后,萧宪才得空到了别院。
东淑虽知道皇帝受伤极重,却想不到竟到这个地步。
又见萧宪憔悴清减了好些,才这短短的几天而已,可见是极为劳神伤神了。
东淑更加心疼,劝道:“虽然朝廷事务繁忙,哥哥也要好好照料自己才是。”
萧宪默默地看着她:“东宝儿……”
“嗯?”东淑正催甘棠跟彩胜去把熬的参杞鸡汤取来给萧宪喝一碗,闻言道:“怎么?”
萧宪的目光跟她一对,却又转开了。
东淑见他竟似欲言又止的,便走到他身旁,轻声问:“什么事?”
萧宪忽然道:“你觉着、镇远侯这个人怎么样?”
东淑微怔:“好好的怎么提起他来了?”
萧宪喃喃道:“我只是忽然……毕竟这次若不是他,我已经给那刺客杀死了。”
东淑正要落座,闻言又站起来:“什么?”
萧宪苦笑。
当时李持酒把那刺客的后颈掐住,虽然拦住了匕首刺入的势头,可那刺客本是死士,早已经是丧心病狂不顾一切了,当即拼死一挣就要将匕首扔出。
是李持酒见势不妙,奋不顾身地探手过去,间不容发之时攥住了那把匕首。
他自己的手掌却给锋利的刀刃割的皮开肉绽。
东淑听萧宪说完,竟毛骨悚然:“什么?可是、可是我没有看见……”
当时在坤宁宫她也看到李持酒的手上满是血渍,可镇远侯若无其事地说是皇帝的,所以也没有再疑心。
可这时听萧宪说完,东淑却猛地回想起来,——当时李持酒露面的时候,始终不曾张开过左手,甚至一度将左手背在腰后,只留下右手在前面打掩护,想必是不愿让她看见。
萧宪见她这个反应,诧异道:“我以为你知道了,他的手伤的还颇为严重,太医说再深上一点,就要落下终生残疾了。”
东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萧宪因知道东淑对李持酒心有芥蒂,只不过他因为一件事耿耿于心无法释怀,才越发的忘不了。
这会儿见东淑脸色不佳,他猛一摇头,倒是有些后悔自己在东淑跟前说这些。
于是强打精神道:“景王殿下很快就要行登基大典了,对了,还有一件事。”
东淑道:“什么事?”
萧宪道:“镇远侯……”
东淑无奈地扶额:“怎么又是他?”
萧宪道:“你别急,且听我说完——镇远侯很快就会奉调出京了。”
“什么?”东淑又震惊起来,“……去哪儿?”
萧宪垂了眼皮,声音里有一种别样的苍凉冷静:“之前兵部不是调了些人去边塞么?最近皇上驾崩,怕那里的狄人闻讯后会伺机而动,闹得边境不宁,所以才特调他过去。”
东淑半天不知说什么,到最后才问:“这、这是谁的意思?”
她的心嗵嗵乱跳,有些口干,其实已经隐隐地猜到兴许是李衾的意思了,毕竟他是兵部尚书,有这个能力,同样也是分内所为。
萧宪的回答却很出乎东淑的意料,他道:“是皇上,是皇上在驾崩之前的遗命。”
“皇上驾崩前命镇远侯离京戍边?”东淑本能地觉着这件事似有蹊跷,“这……”
难道是文帝太重国事了吗?所以大行之前还惦记着边境安危?
萧宪的眼前又晃过那夜所见的朱笔御诏,每一个字都在他眼前乱晃:“嗯,也许皇上是觉着镇远侯的性子迟早闹事,所以先远远地打发他出去。但这不是流放,也不是贬斥出京,倒像是一种历练。”
东淑心中微乱,只得先把这件事强行按下:“那也罢了。”
她站起身走开两步,问道:“哥哥,皇上驾崩,那……后宫的娘娘们呢?”
“你指的什么?”
“比如、皇后娘娘,还有……丽妃娘娘。”东淑尽量若无其事的。
萧宪道:“这个有何可问,等景王殿下登基,皇后娘娘自然就是皇太后,丽妃娘娘便是太妃了。”
东淑想到丽妃的脸,眉头渐渐皱起:“皇太妃吗?”
萧宪问:“怎么了?”
东淑回头对上萧宪的眼睛,心底想起的却是在储秀宫内的那场惊梦。
——如今将要登基为帝的,正是当时那双凶戾眼睛的主人。
这个惊世骇俗的丑陋秘密,谁人能信。
第81章
因为先帝驾崩, 新年之中不得燃放爆竹, 杜绝宴请等等, 一时之间本该热闹的春节忽然冷清下来。
默默的, 大家都在等待大年初一新帝登基的时刻,毕竟那时便意味着新的开始。
这个年, 东淑一早就搬进了萧府里住着,虽然明面上是老太太执意要求的,但其实萧宪当然也是同样的心思。
本来过了年的话,李衾就要选日子下聘, 以及择吉时佳期尽早完婚的, 但因为先帝大行,这婚事只怕要耽搁下来了。
别人怎么想不知道, 可萧宪心中实在暗喜, 恨不得东淑多留在身边儿, 一想到又要到别的男人那里,就大不自在。
何况这又是他对妹妹失而复得的头一年, 当然要好好地守着才安妥。
只因为先帝才去, 新帝登基在即, 宫中跟内侍省、礼部、鸿胪寺, 光禄寺以及五城兵马司等均都忙的不可开交,本来各衙门都已经因为新年而休衙了,这么一来,自然轻快不成,连萧宪的吏部也无法避免, 随着忙的团团转。
毕竟新官上任还得三把火,何况是新帝,所有一切当然也有万象更新之意,吏部当然也有相应的人事调动以及变更等等,不容疏忽。
这天,东淑在老太太房中陪着说话,忽然外头来报说李府派了人来送年礼、给老太太请安。
周老夫人忙叫请了进来,见是李府的四个教养嬷嬷,行了礼问了安后,老夫人叫她们坐了,又问李府里众人是否安好等等。
嬷嬷笑道:“回老太太的话,府里一切都好,本来还想着趁着年下请您跟府内各位太太奶奶们过去乐和乐和,谁知道又不能如愿了,我们老太太也牵挂着您呢。”
周老夫人含笑说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少不得大家守规矩,过了这阵子再说。对了,你们三爷还是那么忙?最近竟不见他了。”
另一个嬷嬷忙欠身道:“正要跟您老人家说呢,我们三爷之前还罢了,近来更是整日家见不到人,我们太太还挂心呢,派人去打听,一会儿在兵部,一会儿又在宫内,要不然就在城外大营巡视……我们家里见着他竟也是难的。”
张夫人在旁含笑说道:“李尚书是先帝很倚重的,这种国家大事自然是离不了他的,所谓的‘能者多劳’罢了。”
李府的嬷嬷陪笑道:“正是呢,想必府内萧尚书大人也是如此的?”
张夫人点头道:“他也是忙得整天不着家,不过也还好,隔三岔五的总会回来一趟,也不至于就满城乱飞起来。”
大家又笑了一阵。
今日来的李府嬷嬷们都是老资历的,当然都认得东淑,她们在刚刚进门的时候也早看清楚东淑在跟前儿,幸亏一个个都颇有涵养,才没有当场失态。
在同老夫人跟张夫人等说话的时候,他们也暗中留心查看,在周老夫人提起李衾的时候,东淑端坐垂眸,沉静淡然,竟是一派的娴雅端方,举止中透着极佳的教养,却跟传言中的那位“江少奶奶”的做派不太一样。
寒暄了许久后,众人便起身告辞,周老夫人叫人相送。
这些人离开了李府,上了马车之后,彼此相看,各自咋舌。
便说道:“刚刚你们都看见了?那位江少奶奶,怎么竟跟咱们三奶奶一个样儿?”
对面的接口道:“可不是吗,之前只听大奶奶跟咱们四姑娘他们在说很像,可哪里想得到竟像到这种地步?我才进门看见的时候,差点儿要上去行礼了。”
“最奇怪的是,怎么不仅仅是样子像,看那举止神态的也是一模一样的!”
又有的疑惑:“先前听外头那些人说起来,这江少奶奶跟镇远侯和离,很是品行不端的,可若真是品行不端,又怎能进了萧府?萧府的规矩比咱们府还多呢,岂能容得了她?今日看见,果然是难得的人物风度,何况她又是坐在老夫人身旁的……啧啧,老夫人竟真的把她当成了嫡亲的孙女儿了!”
“老太太那是病糊涂中,不算什么。”
“这话不对,你们今日都看见了,老太太的样子,像是病着的人吗?仍是那么清醒明白的。”
大家说了会儿,心中各自惊涛骇浪,无法平静。便又叹道:“怪不得咱们三爷竟执意的要娶这位少奶奶呢,连她是再婚的人都不在意,甚至还跟大爷都闹了不高兴也不肯改变主意。”
“以前三奶奶在的时候,咱们三爷就是千疼万宠的,如今突然得了一个样子十足像,言行举止都八分相似的,别说是三爷,我们都惊心啊。”
忽道:“只可惜本以为今年就能娶了亲的,偏先帝驾崩,只怕又要好事多磨了。”
“这倒未必,咱们三爷是新帝爷的左右膀臂,又算是小国舅爷,倘若皇帝开恩发话……那还不是容易事儿一件吗?”
大家听了这话,都觉着很有道理,便纷纷点头。
这日晚间,东淑在老太太的上房里陪着吃了晚饭,又伺候老夫人上榻休息,才带了甘棠回到房中。
她回来的时候萧宪还没回府,这些日子里萧宪也常夜不归宿,因事务繁忙,他就歇息在吏部公房里。
房中是彩胜守着,明智在靠窗的桌子上,认认真真地正练字儿。
自打搬进了萧府,明值就不去之前的那学堂里,萧宪请了个教习师傅就住在府内,专门教导他,不料赵呈旌听闻,便闹着要来,两个人一块儿读书写字,倒也相处融洽,连明值脸上的笑都出现的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