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分钟后,她接到了盛开泰打来的电话,褚丽华抬了抬眼皮,接通电话。
“是我。”盛开泰声音带着点微不可见的紧绷,面对前妻,他难免愧疚。
褚丽华轻嘲:“盛婉婷向你告状了。”
听她直呼女儿名字,盛开泰心里发堵。她对女儿是真的没多少感情,当年离婚时,她就不想要女儿,他那情况想要也要不来,最后她是不得不带走了女儿。因为心中有恨,以至于能狠下心把四个月大的女儿直接送养给了她大姐,送出去后,她就真的当从没生过这个女儿,不闻不问。这些年也就是略微好一点,偶尔会给点零花钱花,再多关心是没有的。
“婷婷被我惯坏了,你别跟她一般见识,这孩子心不坏,就是说话太冲,欠考虑。”盛开泰不是来帮女儿出头,是帮女儿赔罪的,他总是希望母女俩关系不要那么僵,希望褚丽华能对女儿好一点,这是他们亏欠女儿的。
褚丽华意味不明的哼笑了下。
“婷婷已经知道错了,想向你好好道个歉,但是这孩子面皮薄,不敢当面和你说……”
耳边是盛开泰满满的慈父心肠,褚丽华眼望着窗外极速后退的行道树,嘴角的弧度越来越讥讽还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愉悦,末了慢悠悠道:“你可真是个好爸爸。”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加油向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岙凡 20瓶;加油向上 10瓶;甜妞09 5瓶;久久雅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手机那一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盛开泰舌尖苦麻,这话从褚丽华口中说出来,无异于一个响亮的耳光甩在他脸上。
在他的沉默中,褚丽华微笑着结束通话,人到中年,居然长良心了,真有趣,可晚了。褚丽华放下车窗,冷冷的秋风吹进来,翻滚的心情一点一滴沉静下来。
轿车在红绿灯路口缓缓停下,咿咿呀呀的稚嫩声从旁边车道上的桑塔纳内传来。
白白胖胖的小婴儿踩在母亲腿上,咧着嘴笑,口水滴答往下流。忽然,小婴儿扭头看了过来,圆溜溜的大眼睛直直看着她,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灿烂笑容。
褚丽华的目光落在小婴儿身上,又穿过她,看见了那片白茫茫的山地,咣当咣当行驶的火车,火车上的女人和婴儿。
褚丽华升起车窗,隔绝了一切,她只看见了车窗上模糊的自己。
“你们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
冷不丁出现的问题吓了前座的司机和赵秘书一大跳,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赵秘书还是配合地回答:“我最后悔的就是第一次高考志愿没填报好,导致复读了一年。”
司机闷闷道:“没能看我妈最后一面。”
褚丽华点了一支烟,灰色烟雾在她细长手指间缭绕,淡淡的薄荷味充满了整个车厢。
她的声音微微的低哑:“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年轻时信了一个人渣。”顿了顿,再次响起的嗓音中带着古怪的笑意,“不过没关系,他骗了我一次,我也骗了他一次,我们扯平了!”
*
左雯雯担忧的看着许嘉宁,觉得她从美容院出来后,情绪就有些不太对。
“那边有家咖啡馆,我们去里面坐坐,我正好有点累了。”
许嘉宁哪里不知道她是担心她,也知道左雯雯有一肚子疑惑,她整了整心情,道:“不好意思了,害得你白出来一趟。”
左雯雯佯装不高兴:“你说这话就没意思了。”
许嘉宁就道:“我请你喝咖啡。”
左雯雯故意道:“好啊,那我就不客气了。”
两人便拐进了旁边的咖啡馆,点了两杯咖啡,又要了两份甜点。
许嘉宁轻轻搅动着小勺。
左雯雯欲言又止。
许嘉宁弯了下嘴角:“纳闷那个女的为什么说那种话。”
左雯雯哼哼两下:“八成是嫉妒你呗。”
许嘉宁忍俊不禁。
左雯雯故意逗她开心:“看你比她漂亮比她有气质,她心气不顺,就故意找茬,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活该。”
许嘉宁莞然,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她堂堂正正,事无不可对人言,便简单说了下。
左雯雯听乐了:“真够蛮不讲理的,她们姐妹是把席总当成自己的私人财产了不成,多大的脸。”
“被宠坏了,觉得自己是公主,什么都得顺着她们的意愿来。”许嘉宁轻哂。
左雯雯摇摇头:“什么公主,公主病还差不多,不过她妈态度倒不错。没有偏袒,还压着她女儿道歉。”
许嘉宁笑容滞了滞。
前两天偶遇了盛家人,没想到那么快又遇上褚丽华,蝴蝶这一翅膀扇的她有点措手不及。
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认不出她,她更不想认他们。当年之所以会被发现,是因为褚丽华无意间发现了她右肩胛骨上的胎记,又因为五官上的形似,她借机上来攀谈,状似无意地用手表勾住了她一缕头发,取了她的毛囊。
当时她并没有多想,直到两个多月后,褚丽华的好友莫月来学校找她,告诉她,褚丽华出了很严重的车祸,人刚刚清醒,但是并没有脱离危险,脑子里还有一块骨头碎片,必须再进行一次开颅手术取出来,不然随时都有生命危险,然而手术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三十。
许嘉宁抿了一口咖啡,微微的苦涩从味蕾上传来,那一天,她手里也捧着一杯咖啡。
“你想知道有关于你亲生父母的事吗?”
许嘉宁静静地看着她。
莫月也静静地看着她。
片刻后,许嘉宁带着她去了学校外的咖啡馆,她想知道,想知道她们为什么抛弃她,还是那样的抛弃。
坐下后,莫月为她讲述了那个非常狗血俗套的故事。
“……后来丽华就去了深圳。开头那两年,她过得很苦,做过服务员,进过工厂,一天打两份工一天只睡四个小时,有了一点积蓄后,她做起了小买卖,慢慢的生意越来越大。”
“她试着找过你,但是人海茫茫,没有找到。直到两个多月前,在海边遇见了你。”
“她来京华看过你,但是一直不敢出来见你,今天我的到访,她也毫不知情,她并不想让你知道她的情况,是我自作主张要来的。很抱歉,我打扰了你的生活,只是作为她的朋友,我希望你能去见她一面,也许……这是你们之间的最后一面。”
许嘉宁手握着杯子,咖啡的热度一点一点从掌心传递全身,她笑了下:“你知道我是在哪里被捡到的吗?”
莫月神情有一瞬间的凝滞。
“是在铁轨旁的雪下面被挖出来的,我当时一身的血渣子,右腿骨折,高烧40℃,肺炎,”许嘉宁声音极冷,“我是被人从火车上扔下去的。”
莫月眉心颤了颤:“抱歉。”
许嘉宁:“你不需要抱歉。”
莫月握了握咖啡杯:“我接下来的话你可能会觉得是在为丽华辩解,但这是事实。你知道产后抑郁症吗?”
许嘉宁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
莫月继续道:“其实产后抑郁症很常见,发病率在 15%~30%,只是我们现在对心理问题还不够重视,反而觉得是产妇无理取闹,事实上她们是真的病了,有些人还病的很严重,在生死线上徘徊。
产后抑郁症主要症状是情绪低落,对生活没有信心,严重者有自杀倾向甚至伤害婴儿的行为。
因为激素孕妇产妇的情绪不稳定,在此期间十分需要丈夫家人的陪伴和照顾。然而怀孕、生产、育儿期间所有的压力全部压在丽华一个人身上,盛开泰不仅缺席还出轨。
出轨对丽华心理上的伤害非常巨大。她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后来又因为婚姻和家人彻底决裂,在她的成长过程中十分缺乏来自于父母和家庭的关爱。而盛开泰的出现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这个空缺,盛开泰不仅是她的丈夫还是她的精神支柱。然而盛开泰背叛了婚姻,彻底激发了她所有的心理问题。”
莫月停顿了一瞬,才接着道:“丽华自杀过,我第一次见她,她半个人已经在河里。我阻止了她,对她进行心理治疗,我是一名心理医生。”
沉默蔓延在两人中间。
良久,许嘉宁抬眸直视莫月:“产后抑郁症,母亲会伤害孩子?”
“严重者会,”莫月道:“我从医近二十年,亲历听闻的患者自杀或杀婴不下五十起。”
铁勺碰到杯子发出清脆的声音,许嘉宁放下铁勺,面孔微微有些泛白。
莫月叹了叹气:“不过不管怎么样,她都对不起你,所以她不敢来见你,也不敢祈求你的原谅。
是我出于私心,想恳求你去见她一面,手术定在下周五上午十点,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三十,谁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活着离开手术室。”
她从包里拿出写有医院和房间号的小卡片放在桌上,慢慢推过去。
莫月站了起来:“很抱歉,我的到来给你带来了不愉快。”
她轻轻一颔首,转身离开,经过吧台上结了账。
“宁宁,宁宁。”
从回忆中抽身回来的许嘉宁看见了不断在眼前摇晃的手,也看见了满眼担忧的左雯雯。
左雯雯忧心忡忡:“你怎么了?突然发起呆来了。”
许嘉宁弯了弯嘴角:“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一点事。”
“不愉快的事?”
许嘉宁嗯了一声,尾音上扬。
左雯雯:“你刚刚的样子,看着有点儿难受。”
许嘉宁笑了笑:“没什么难受的,都过去了。”
的确都过去了,所以现在她回想起来已经能心平气和。就算那时候,她情绪也颇为平静,得知真相那一年,她已经二十四,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的生活一团糟,已经没多余的精力为所谓的亲生父母伤春悲秋。
后来,她去了医院,刚打开病房门,就听见里间响起的声音。
“你骗了我一次,我也骗了你一次,我们扯平了!”
许嘉宁形容不来那话里的感情,畅快、痛恨、悲哀……又像是什么感情都没有。
有人在里头,许嘉宁转了出去,静静坐在走廊上的长椅子里等。
十几分钟后,一个狼狈痛苦的中年男人和一个彷徨惊恐的年轻女人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
中年男人踉跄了一步,险些摔倒,被等候在外司机模样的人搀扶住,他脸上的痛苦就像是从灵魂深处蔓延出来,如此深重浓烈。
旁边衣着奢华的年轻女人泪水绵绵不绝,整个人抖如糠筛,面上的惊惧毫不掩饰,宛如经历了天崩地裂。
她紧紧抓着中年男人的胳膊,泣不成声:“爸,爸。”
中年男人挥开她的手,又推开扶着他的司机,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忽然脚下一软,砰一声栽倒在地,脑袋磕在坚硬的瓷砖地面上,发出咚一声巨响。
“爸。”
中年男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晕了过去,可在许嘉宁这个方向,她清楚的看见他眼睛睁着,眼泪夺眶而出,打湿了地面。
最后,中年男人被推车推走。中年女人亦步亦趋地跟着车。
莫月走到许嘉宁面前,看了一眼边上目光不善的邵烽。
她犹豫了下才说:“那个男人就是盛开泰。”
许嘉宁没作声。
莫月又道:“那年轻女孩是丽华大姐的女儿。”她从来都不会说你母亲,而是直呼名字,许嘉宁喜欢她的用词。
“丽华骗盛开泰,她是你,盛开泰养了她十四年,今天十四年心血付诸东流。”
许嘉宁怔了下,终于明白那一句‘你骗了我一次,我也骗了你一次,我们扯平了’。
第33章
“麻烦你们再稍等一会儿,我进去和丽华说一声,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现在她情绪不宜太激动。”
莫月客气地说了一声,进了病房,五六分钟后又转了出来,示意许嘉宁可以进去了。
“抱歉,邵总,丽华只想见许小姐。”莫月伸手拦了拦。
邵烽眉峰皱的更紧,打一露面,他脸色就很难看,比许嘉宁这个当事人还难看,一听莫月不让他跟进去,眼看就要发火。
“我自己进去。”许嘉宁推了下放在腰上的手,没推开。
邵烽揽着她的腰:“我就在外面,别勉强自己,想走就走。”
许嘉宁不置可否地扯了下嘴角。
邵烽这才松手,抚了下她的后背,带着安抚的味道。
许嘉宁独自一个人走进病房,连莫月也没有跟进来,房门在她身后合上,将这里隔成一个独立的空间。
穿过客厅,再打开一扇门,便是病房,一台又一台的仪器运转着发出轻微的声音。
病床上躺着一个穿蓝白色条纹病服的人,头上身上缠满了纱布,只露出少许皮肤,看不出真实模样。
两人的目光隔空交汇,两个人都很平静。
“你来了,我没想到你愿意来,谢谢。”褚丽华的声音有些吃力和虚弱。
许嘉宁静静地看着她,小时候她幻想过与自己的亲生父母会在何种情况下相认,却从来没想过会是在这样的情境下,谁想得到呢。甚至连她的面容,她都看不真切。
褚丽华也看着她,似乎在她脸上寻找着什么。
许嘉宁看着她的眼睛,问:“你后悔过吗?”
褚丽华脸部出现了一些变化,像是笑了下:“后悔。有过,要不然也不会尝试找过你。可也没莫月认为的那么多,找过了,找不到,就算了。别人家丢了孩子,失魂落魄,天塌地陷,而我,我这十几年过得很好。”
褚丽华望着她,片刻后,慢慢说道:“摊上我这样的生母是你的不幸,我这个人天性凉薄,并不喜欢孩子,生下你,只是因为盛开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