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这样镇定的他早已被恐惧包围。只因他不止一次动过强上她的念头,有一回若非她哭的厉害……他不敢再想下去,心口虚虚的,竟连说一句“我不可能做那种禽兽之事”的勇气都没有。
直到她确定这不是他的错。贺纶的痛苦与自责才稍稍的减轻一点点,但也仅仅是减轻了一点点,那之后,他依然是痛苦的,却平静的问道,“后来呢,你怎么样了?”
“就那样。”汤媛轻描淡写道,“然后就很少再梦见与你有关的。”她与他分道扬镳,跟了贺缄,快活了一年,此后一生都活在悔恨中。不过,这些没必要再告诉贺纶。
所以,当一个个离奇而真实的梦境一次又一次出现之后,她下意识的猜测那些是真的,都是曾经发生过的真实的事儿,又经过明通那么一点明,自然更加深信不疑。
不知贺纶在想什么,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子,才道,“怪不得你跟明通鬼鬼祟祟。为何不早点告诉我,是因为那时还是很讨厌我对吗?”
知道就行了,别说出来嘛,多尴尬。汤媛嗯嗯啊啊的糊弄过去,连忙进入正题,“那么你不好奇吗?我可能知道你的未来。”
“哦,前世你跟贺缄是什么关系?”
嗯?汤媛眸光飞快的闪了下,“你管别人做什么,管好你自己吧。”
“你那么讨厌我,再加上箭亭石林的事,前世我们……应该不会在一起,所以,你跟了贺缄对不对?”
汤媛惊恐的瞪大眼。
很好,这个反映就是猜对了。贺纶脸上倒没有太明显的喜怒,“但此生,你偷偷垂涎贺缄的同时又果断的拒绝,说明你们前世并不圆满,或许是还特悲惨。以至于在明通那里确定一切后情绪崩溃,还打了我一嘴巴泄愤,而这一切全都是因为贺缄。”
你,你,汤媛张口结舌,她就知道跟他说这些很危险,这厮会脑补,一补一个准,除了细节,譬如“垂涎”,谁……谁垂涎了,他怎能用这么猥.琐的词形容她?
然而在贺纶眼中,除非汤媛喜欢的人是他,否则就是猥琐、放荡!那么她对别人的倾慕自然也就是垂涎、觊觎!
汤媛心神微乱,抓起裤子就要往腿上套,却被他一把夺过,抛之脑后,“阿媛,你看着我的眼睛,跟我说,你不爱他。”
“我不爱他。”
她连停都不带停一下。
这样的干脆倒让来势汹汹的贺纶卡了下壳。
“你明明得到了我,为何总是没有安全感?”汤媛望着他,“你看清楚了,我的男人是你,刚才你还对我做了羞羞的事,我们还约定明年成亲。”
女孩子带着一丝沙哑的娇嫩声音终于安抚了内心躁动的老虎,他的目光旋即变得柔软,“嗯,你是我的好阿媛。”他轻轻托住她的后脑勺,“那么你说这些的目的为何?”
早不说晚不说,偏偏捡在他最忙的时候说,贺纶无比严厉的直视汤媛。
“我,我想求你件事儿。”她艰涩的吞咽了下。
“说。”
“那我先问你,假若你……继承大统,会如何待庚王?”
“这个问题,你得问他,他的所作所为决定了我会如何待他。”
“如果,我是说如果啊,他跟你竞争那个位置,碍了你的事,你可不可以念在我的面上,也念在太嫔娘娘对我那么好的份上饶了他。你别误会,我也不是不知道轻重,只是求你……别让他死好吗?只要不死,给太嫔娘娘一点安慰。”
这事只要她插手,未来绝对要重写,胜负犹未可知,而贺纶肯定是胜算更大的那一个,那么贺缄的结局就不言而喻。
所以她怕啊,怕辜负了太嫔娘娘的恩义。
贺纶的眼睛渐渐冷凝。
汤媛羞愧的抱住他脖子,“阿蕴,当我求求你了,为了咱俩……你就放过他好吗?我不碍着你做大事,就是求你别杀他。”可她忘了这样楚楚动人的哀求有多美丽。
而这样的美丽却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贺纶哑然失笑,“你有病。”
“别走啊!”汤媛连忙跳下椅子,快步追上前,但她这点子力气压根就阻挡不了人家半步。“阿蕴,要不我们再商量一下吧!你不答应,我……我不敢跟你说实话啊,求求你了。”
回应她的是砰的一声摔门,再拉开,哪里还有贺纶的踪影。
这日掌灯时分,他才归来。
也不枉汤媛在厨房忙碌半天,亲手做了他最爱吃的拌冷面,再没有比这更适合夏季开胃的,一共十种口味,荤素搭配,光瞧着颜色就怡人,虽然他的态度还有点不善,可目光落在她细嫩的小手上,终究还是缓和了下来,摸了摸她脑袋,“我要跟章简莘说点事,先回去等我吧。”
嗯。汤媛顺从的点了点头,挪到门口时又依依不舍的回眸,这样的她,如何不让贺纶既爱又怜,连声音都软了好几度,“是我不好。冷落了你。等忙完这阵子咱们一起去大兴田庄,我教你钓鱼可好?”
汤媛感动的揉了揉眼睛,“阿蕴。”双脚却犹如钉在了地上,略略失神。
“还不去洗的香香的,等我。”他促狭道。
“白天我跟你说的事儿……”
“滚!”
月明星稀,贺纶将她推出了书房,丢给冯鑫。
第155章
自从如约把汤媛带回来,明通就开始专心致志的研究反穿大计。反正大康是万万不能再待下去,在这里他活的像条狗,不,比他在现代养的狗还不如,关键还是个穷命,丑也就算了还特么穷,简直是没处说理。
不料贺纶那个大帅比又要见他。然而嫉妒小孩子是不对的,所以明通也就放在心里骂骂,但现在的重点是这厮一见他就没好事啊!
明通哭丧着脸看向章简莘,“大晚上的你就别传这种话吓唬我!”
章简莘耸耸肩,表示无能为力。
这夜,战战兢兢的明通躲在章简莘背后轻手轻脚的迈进朗月堂的书房,在他看来,里面端坐着的不是裕王,根本就是阎王。
半个时辰后,章简莘随下人前去客房休憩,明通依旧留在书房。
又过了一个时辰,明通屁滚尿流的钻出书房,一道烟的消失不见。
独留面色变幻莫测的贺纶静默伫立。
夜幕的流云渐渐遮住月辉,空中隐隐有紫光疾掠,忽地一道巨大的惊雷凌空炸响,惊得明通一头钻进被窝,暴雨倾盆而至。
荷香居的荷花池被密雨砸的半声蛙鸣都没有。
当贺纶越过重重纱幔,就看见了盘腿坐于床上的汤媛,烛光映动的她那双美眸仿若一泓秋波,许是屋里的冰盆有些冷,她披了件薄衣,半透明的,朦胧的,依稀可辨粉蓝肚兜上的湘绣小兔,望之一眼,就让人心旌摇荡。
可她的脸颊却比那小兔更苍白,似是藏着无尽的心事。
倘若无爱又怎会生忧,他不该疑心她的感情。贺纶微微叹息,叹自己为何要如此的宽容一个人,把个十几年的耐心都用在了她身上。
理智上贺纶理解她的做法,可情感上终归不甘心。
没错,他就是不甘心。
从她在玉泉山以“心中早有所爱”为由拒绝他,他的心就再未甘过。此后便越看贺缄越不对劲,嫉妒的苦果也就渐渐枝繁叶茂,然而,似她这般没心没肺之人自然是不知那果子有多苦。
“怎么这么冷,多大的人了,不会主动让婢女撤两个冰盆?”贺纶解开中衣拥着她。
他的胸膛暖暖的,硬硬的。
汤媛从失神的情绪中抽离,也用力的抱着他脖子,仿佛那是一棵树,还是热的,唯有攀住他,她才不会掉下去更不会冻死。
“对不起,我只是不想失去你。”她压着喉间的哽咽。
“你对不起我的事那么多,一句怎么够?”贺纶扣住她后脑勺,将那颗脑袋挪到眼面前,盯着她眼睛,“上.床喊痛,下了床就要亲亲,你倒是爽了,却苦了我。这到底怪谁,怪我吗,惯的你无法无天,进屋都不知道伺候脱靴,眼里哪还有我这个王爷!我虽不敢把你怎么着,但你得清楚自己的身份,我姓贺,家族排行老五,将来族谱就会把你记成贺五的嫡妻,所以你这个人这颗心,除了我和孩子,谁都得往后排,排的远远的,懂吗?”
汤媛眼眶不断滚落大颗大颗的泪珠。
“很纠结是不是?”他垂眸问。
汤媛痛苦的点点头。
“那么我也算报了仇。”贺纶扑哧一声笑道,“别忘记上回你是如何折磨我的,农夫的妻子和娘同时泡在水里,关我何事,你却偏要我回答先救哪个。我说肯定先救娘,你就在想我将来会负心;那我回答救妻子,你又嘲笑我没人性。所以啊,有些问题根本就没有正确答案,问出来就注定要失望,纯粹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王爷是在笑我傻吗?”她哽咽的胸口不停起伏。
“你当然傻,因为你把自己陷在了局里。选我,你就是没人性;选徐太嫔,你可不就负心。”
他笑着微微往后仰,倚向身后的大引枕,无比惬意的凝视骑在自己腿上的女孩,她的眉间写满了纠结。
汤媛也可算是明白了,人家在报复她呢!
报复她给他出过一个无解的难题。
今日终于也轮到她来领教一二。
忠和义,怎么可能两全?
过分!
他实在是太过分了!
她哭着扑进他怀中。
“前世御极的人是贺缄,对吗?”贺纶的声音无波无澜,淡然的轻抚她光洁的玉背。
汤媛紧紧的闭着眼,点了点头,她就知道只要开了一道口子,下面根本就不用说了,什么都会被他猜出。
“你看见他对我不利,但又甩不掉他可能因你而被我提前解决的包袱,于是就想先替他求个‘免死金牌’。”
“阿蕴,你担心的事永远不会发生,前世他娶了馨宁,我被馨宁赶出王府那日就与他情断,我跟他的缘早就断了。但是娘娘待我恩重如山,从未有人像娘娘那样的疼爱我,直到遇见你……”她泪眼朦胧的望着他,浑身颤抖。
“所以徐太嫔若是因此事有个好歹,你也会跟着去,对吗?”
女孩子不回答,只是环紧了他,犹如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浮木。
贺纶抬起她下巴,“可见这件事最终还得是我妥协,我是不让也得让。不过自古忠义难两全,难道你要一辈子挡在我与贺缄之间?”
“不,我不要你因为我而冒险。倘若贺缄意图谋逆,沦为阶下囚那是他活该,我只是,只是求你别杀他,圈禁一位亲王并没有那么难,不是吗?”
“可他若杀我呢?”
“那就算他咎由自取,我管不了!”
汤媛气喘吁吁的睁大眼睛。
良久,贺纶才点了点头,“好,记住你今日所言。我且应你一回,但他日你若再敢为他求情,纵然他不犯我,我也不会饶他。”
他的眼睛风雪欲来。
汤媛擦了擦眼角,“谢谢你,阿蕴!”
却被贺纶轻轻一指头戳开,跌了个四仰八叉。
“走开,我不与你顽笑,省得日后你得寸进尺,什么都敢拿来要求本王。”贺纶愤然的别开脸。
“不会的,以后再也不会,我只想你平平安安的活着。”汤媛用力的盖住眼睛。
落在贺纶眼底,还以为是被拂了面子羞恼而哭。
不过,她确实是在哭,躺在那里伤心的呢喃,“阿蕴,梦里的你很年轻,看模样最多也不过二十二三,是了,皇家保养的好,说不准三十也有可能,就在箭亭石林附近的校场,连续中了好几箭,最后一支正中胸口。虽然我坐在那里笑,可那不是真的笑。当我特别难过却又不得不迎合时,右手会不由自主攥紧左袖,我想,那时我应该特别的难过。”
箭亭石林,真是个耐人寻味的地点。
贺纶俯身看着她,“有什么难过的,那是贺缄在给你报仇呢,你可不就是在那里被我睡的。”
都火烧眉毛了,还有闲情泼酸醋!
汤媛拧了拧眉,但见他早已换上了一脸锐利,“说说我当时的衣着打扮,越详细越好。”
他当时的打扮,好像跟平时差不多,看不出落没落魄,主要是以他的身份从来就无需穿金戴银顶标记来提升逼格。汤媛想了想,“没穿襕衫,也不是朝服,就是家常的直裰,黑缎面的皂靴,呃,腰带却是有些变化,跟你现在的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汤媛缓缓睁大眼,“白玉四爪龙变成了一条蛇。”
不不,那不是蛇,是虺。
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而化龙。
在大康,龙,毋庸置疑只有天子才能用,而亲王的四爪龙其实就是蛟,以此类推,虺不就是郡王。
堂堂一字亲王竟变成了郡王!
是谁做的,贺缄还是明宗?
“是贺缄!”汤媛顿了顿,“父亲不会这样对自己的孩子。这世上,除了亲王的兄弟谁还会责降亲王?”
“是父皇。”贺纶轻轻道。
事情果然如贺纶所料,明宗十四年,贺纶成为大康第一个降等的一字亲王。这些暂且是后话,只说这一夜,在前世与此生中煎熬的汤媛,当她试图回忆更多的细节,窗外的雷鸣终于怒不可遏,那一夜,但凡登高远望便可清晰的目睹一道紫电直劈而下,裕王府荷香居附近的鹤斋被劈成了灰烬。
动静之大,连紫禁城内熟睡的人都被惊醒。
明通连滚带爬的跑去垂花门附近嚷嚷,总算吵来了冯鑫,他死死拉着冯鑫的胳膊,一脸生无可恋道,“再劈就劈他老婆了,气运大也不能这么玩,您要是不想汤媛死就赶紧过去传句话,让她闭嘴。”
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法则,汤媛无权犯规。
此时荷香居的汤媛正躺在地上,浑身抖若筛糠。她不过下床倒杯茶,就有紫色的闪光冲破窗棱,紧接着一股大力将她扑的向后仰倒,幸而接触地面那一瞬,贺纶温暖的大手稳稳的掌住她后脑,然后天旋地转,两个人在地上滚了十几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