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现在没钱也没权的章家,他应该放心了吧?
不,依然没有。
他认定章家是口服心不服,这么做不过是为了保住贺纶的继承人之位。
只要贺纶御极,这些失去的东西就会一样一样的回来,章家依然是那个叱咤风云的望族,皇后,妃嫔,前朝官员……每一个又会慢慢的姓章。
但徐家就不一样。
徐家的嫡系只剩徐子厚,徐子厚还无子。
一旦天下是贺缄的,所有的一切也就依然姓贺。
其实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记恨章阁老。仇恨和暴躁使得明宗的目光越来越狭隘,只看见坏的地方,再也看不见好的。
京师的人惯会看风向,可不到最后一刻,中间派们还是很会做人的,譬如程参议的的夫人,这位出了名的全福人,本身又是正三品诰命,搁在从前,她管汤媛是谁啊,如今却主动去章皇后跟前露脸,揽下全福人的差事。
那些明明没有太多交集的太太小姐们也都忽然跟汤媛一见如故。委婉派的就跟钟离梦一见如故,然后在迂回曲折的跟汤媛一见如故。
人情冷暖不过如此,在这方面汤媛也还应付自如,此外她还有个新嫁娘的身份,倒也不用她操劳许多,早两个月彭氏和裴氏就主动过来帮忙安排。但章蓉蓉从头到尾没有出现。
这样也好,换谁也接受不了情敌上位。
成亲这日,汤媛唯一的遗憾就是未能见到远在他乡的姑母。只因去年的生意没来得及收尾,今年又赶上兀良哈叛变,辽东戒严,这才导致姑母一家没法及时赶回来参加她的婚礼。
好在有姐姐和徐太嫔。
此前,汤媛还一直担心娘娘责怪自己对庚王不敬,没想到她老人家什么也没说,还给她添妆。在娘娘眼里,汤媛依然是那个承欢她膝下的小姑娘。
汤媛仰着脸不让自己哭。钟离梦却是眼圈不停的发红,说不怕是假的。傅瑾年每日上衙,心思又灵敏,岂会不知如今的朝局。她很怕,怕裕王有个意外拖累了妹妹。
可是大喜的日子不能扫兴,钟离梦笑着抱来胖嘟嘟的景哥儿,递给全福人程夫人。
程夫人做惯了这行立时就明白了钟离梦的意思,连忙笑道,“好个聪明可爱的大胖小子,快让新娘抱一抱,来年也生个大胖小。”
景哥儿呀呀叫着姨母,在汤媛怀里一跳一跳的。
望着他,汤媛又笑了。
迎亲吉时已到,程夫人将蒙着盖头的汤媛背上花轿。
这些泼天的富贵与荣耀,在此前,从未有人会与槐花巷联系起来。
槐花巷的太太夫人们纷纷不吝口舌的说了一通吉利话。不管时局如何,钟离梦的亲妹妹嫁给了裕王是事实,正三品参议家的夫人给她妹妹做全福人也是事实,再看这一百二十抬的嫁妆,大件的家具不是酸枝木便是南边的金丝楠,小到花瓶玉器,以及排在前面的真金白银,就凭一个五品官家能出得起?这个呀,九成是裕王给汤媛作脸,也就代表汤媛在夫君心中的地位……而且锦上添花又不是多难的事,多巴结一二总归不会有坏处。
是夜,裕王府丝竹悦耳,酒客正酣,白日皇宫的赏赐也早已堆满了一间厢房。
馨宁一脸假笑的跟在沈珠身后前去恭喜新娘子。
章蓉蓉依旧没出现。汤媛也没往心里去。
酒席上,贺缄主动敬了贺纶一杯酒。他们在的地方与别处不同,就像单独的雅间,偶尔会有官员过来敬酒,敬完也会很快告退,所以这一处显得要安静许多,安静到能听见吞咽酒液的声音。
贺缨一脸幸灾乐祸,目光不时打量一下裕王府漂亮的婢女。贺维也赶紧看婢女,虽然他还不知身份已被汤媛拆穿,却知道贺纶在查自己,是以一直等到明宗放手整治章家才潜回京。
京师的现状颇为热闹,但贺维觉得还不够乱。
贺缄含笑看向贺纶,“恭喜五弟。”
“同喜。”贺纶回。
三更时分,汤媛听见外面有内侍跟贺纶的对话声,又过了半个时辰,房门才被人推开,他身上飘着洗漱过后的清新水汽。
屋里的丫头和仆妇见状,立时眉开眼笑,依次上前道贺。贺纶漫然颔首,目光却始终停在汤媛身上,忽然微微一笑。这一笑,像是过了电,电的汤媛忍不住红了脸。
奇怪,难道情景不同人的脸皮厚度也会有所变化?
她掩饰的垂下脸,鬓边的金翅凤尾微微的颤动。
不知何时,屋子里竟只剩下两个人。
“怎么,才两个月不见你就不敢直视本王?”贺纶立在她身前。
离得那么近,几乎贴着她膝盖。
“才,才没有。”
“饿不饿?”
“有一点。”
贺纶钳住她的下巴,轻轻往上提,目不转睛的看了片刻。
汤媛咬唇羞涩的笑了笑,“我是不是很漂亮?”
他嗯了声。
“有多漂亮哈?”但凡女人就没有不爱这么问的。
贺纶哑然失笑,“你猜。”
猜个毛线啊,这是她问他的问题好伐?汤媛不悦道,“爱说不说。”
见她不高兴。贺纶又低声道,“挺好看的。”
什么?她花了三个时辰打扮的样子就得到一个“挺好看的”!
这下汤媛真有点儿不高兴了。
幸而她还记得姐姐的叮嘱,新婚夜不能生气。此外,姐姐还教了她一个小花招,趁贺纶没注意的时候踩他的鞋。钟离梦信誓旦旦道:妹妹,相信我,被踩了鞋的男人这辈子就认定了你,一旦觊觎谁家的姑娘立时变阳.痿。
傅瑾年就是因为这个许多年都没敢纳妾。
多么恶毒的小花招啊,汤媛很喜欢。
这夜喝完合卺酒,贺纶说这么晚了不宜过饱,只让她吃了几块点心并一碗粥。
那之后,汤媛便故意在净房磨蹭了好一会儿。再回到新房时,贺纶果然已经躺在床上歇下,一双粉底官靴就摆在深红色的脚踏上,触脚可及啊。
千万别怪我心狠手辣,别人家的姑娘再好你也只能放在心里流口水,乱用黄瓜的下场会阳.痿。汤媛念咒使劲踏了数下,这才心满意足的爬上床。
贺纶忍不住笑出声。
“没用的。”他睁开眼,含笑看汤媛,“这招我母后已经用过。”
被发现了!!汤媛窘迫的无地自容,恨不能挖个洞钻进去。
而他全然不顾她的窘迫,竟捂着额头哈哈大笑,又戳了戳蒙头缩在被中的她,“哎,你很怕我纳妾啊?”
切,谁怕了!汤媛不服输道,“那你可得找个坚强的,不然我就欺负的她哇哇哭,哭到你心痛肝痛,寝食难安。”
贺纶哦了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就不怕反被人家欺负的哇哇哭?”
“我不会哭的。”汤媛无比自信道,“除了你、太嫔娘娘以及姐姐一家,没有人能伤到我的心。”她掰着白嫩的手指,一个一个数着。
贺纶一直看着她,然后倾身噙住她温软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念在这章粗长的份上,如果我没码出二更,尼萌可不准闹,乖哦~~
第164章
新房的拔步床用的是红如榴火的绢纱,此时虑过淡黄色的烛火,映的帐子里的人白里透粉,唇如丹霞。
贺纶难得的耐心,回味无穷的品尝那朵丁香。
亲的她舒服了,她就像只慵懒的小狐狸,露出肚皮,缩回毛茸茸的爪子,任由他爱.抚。
“元宵……我的小可爱……”他几不可闻的呢喃。
“你是大可爱。”她攀着他的肩膀,笑弯弯的。
春.宵一刻值千金,纵然有千言万语也还是留到以后吧,他所能想的就是好好的看看她,尽管他已看过她许多次,但那时跟现在不一样。
那时她多多少少的含着某种隐秘的屈辱,含着对未知的惶恐,恐他纳她为妾,恐他弄大她肚子却惩罚她,之后又恐他弄大她肚子生庶子,总之她无时无刻不是惊恐的。世人都说烈女怕缠,被缠的紧了也就认了。她被他欺负的多了,便也不再那般抗拒敦伦,可是两颗心,终究还是隔着一层的。
此刻,他把她想要的自由,安全感,尊严,一并都双手奉上。
希望她不再害怕。
哪怕她胆子大到逼他立誓,誓曰:即便荣登大宝,三千后宫也只能她一人。他可能都会毫不犹豫的点头。
然而等了半天,也不见她说话,微红的小脸侧对着他。
是她想要的仅限于此,还是根本不屑以誓言来捆绑一个男人的心?
贺纶有瞬间的迷惘,默默望着她,轻抚她片刻。
“想要吗?”他的声音暧昧的哑。
汤媛迷迷糊糊的嗯着。
当思绪不再为杂七杂八的顾虑所困扰,她终于能坦坦然然的放开自己,也使得他无比顺利的闯入了她心底,两颗心真正的靠近了,两个人死死的缠在一块儿,如鱼得水。过程疯狂,一言难尽。
最终她累的再也坐不住了,倾身趴进他怀中。贺纶轻轻捏捏她粉红色的脖颈,拥着她一个翻身,重新主导游戏。
红烛的火光窜了窜,那流云般的绢纱扬起旖旎的波浪。
皇家的儿媳比世家的要繁琐些许,次日天不亮就要着衮服凤冠前去紫禁城行册封大礼。
汤媛学东西特别快,再加上对宫里的规矩耳熟能详,所以册封仪式进行的相当轻松,不似有的新嫁娘,因为紧张但又不得不保持端肃,最终反而显得略略生硬。反观她,眉目间再中正平和不过,却也令人无端的心生敬畏。
祭祖那会子朝阳初升,有万丈金芒落于她明黄色的锦绣裙幅,有一瞬间,贺纶恍惚的觉得她的光芒已经盖过了母仪天下的母后。
真正的尊贵不一定源于出身,有些人生来如此。
她的尊贵在于坚硬的骨头和矜傲的灵魂。
册封仪式结束以后,章皇后搭着高玲玉的手臂慢慢步入景仁宫,终于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成亲第五日,连蜜月都来不及过,汤媛就搬进了景仁宫,作为儿媳,于情于理都该她侍奉左右,而馨宁和沈珠就别指望了,就算她们愿意,章皇后也不敢用,又不是亲生的,不过是名义上的一个婆媳关系罢了。
话说章皇后再强撑,她也不过是个女人。幺儿早亡外加小产早就坏了她身体的根基,比这更雪上加霜的是明宗的喜怒无常。
章家终于品尝到了当年徐家的滋味。
这一刻,她竟忽然有点儿同情宁妃,大概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想当年,宁妃何尝不是明宗的心尖尖,然而搞翻徐家以后,明宗又是何种嘴脸,每每忆起,章皇后都止不住冒冷汗。
若非太傅的嫡孙看上了章蓉蓉,明宗极有可能还要将手伸向年轻的一辈,譬如章简莘,此番就连武定侯世子林潜也受到了莫须有的牵连,被明升暗降的调去了宣府。
明宗这样的做派,贺纶不可能不心冷,但凭这些还不足以令他对父子之情绝望。
直到徐子厚被任命为陕西三边总督,节制河西、河东、陕西三位巡抚并甘、凉、肃、西、宁夏、延绥、神道岭、兴安、固原九位总兵。一举成为与韦胜春齐名的大康名臣。
明宗想干什么?
分明就是在其他亲王脑袋上架刀啊!
景仁宫里的章皇后心神一震,打碎了药碗。
汤媛也是面色微微的发白,难道前世贺缄就是这样一步步登基的?可恨那时她被困内宅,贺缄也很少跟她说外面的事,她只知道他的神采一日比一日飞扬。起初,他也会带她出来散散心,但经过了两次逃跑未遂后,基本就没再出来过。
再照这样发展下去,贺缄根本就不需要空白圣旨,是的,现在已经不需要了。那么他可能会拿来做什么?对付政敌?
政敌是谁,除了贺纶不作他想!
倘若新帝登基就开始打压手足,未免要落得个不仁的污名,但如果是先帝的旨意,一切就另当别论。
思及此处,汤媛不由打了个寒噤。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揭发他!
不,不能这么做!她连忙摇首。
一则她没有证据;二则她下不了手,对贺缄下不了手也对忠王世子下不了手。那毕竟是干爹守护了半辈子的人,讨厌是讨厌了点,但还罪不至死,倘若将空白圣旨的真正原因公布出来,以明宗目前的的气量,怕是能将忠王府翻过来,一个也别想活。
岂不要白白连累几十个无辜性命!
汤媛从不认为自己是好人,但她也不做有违心理底线的事儿。
那日擢升徐子厚的圣旨一下达,果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而贺缄也一举成为炙手可热的东宫人选。别说他是庶子,其实嫡和庶还不都是明宗一句话,只要明宗想,由庶变嫡真真是再简单不过。
现在的明宗已经有了立储贺缄的念头,只是嘴上还不承认罢了。
即便还有最后一丝摇摆,但天平已经倾斜。
这日,贺纶阅完最后一封密信,久久凝望窗外的远山。他从来都不是个甘于臣下之人,只是心里有了柔软的地方,做什么也就多了一点挂念,不知阿媛舍不舍得京师的荣华富贵,跟他去辽东?
那是一趟危险的行程,但他会努力保护她的,当然,她选择留下,也无可厚非。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怕死并不可耻。且他对她的占有欲也不包括要她以命相陪。
不过她若选择留在京师,两人可能也就要缘尽于此。
因为留下,就代表投入贺缄的怀抱。
而他的胸襟还没宽广到与这样的女人共享胜利果实。
倘他成为最终的赢家,或许会念她,也或许还想得到她,但那时,她就真的只配做一个玩.物了。
阴霾逼近,汤媛并非一无所觉,考虑到皇后的身体,她只能报以乐观的态度,“母后,父皇正当盛年,未来的事又还长着呢。而且王爷和庚王都是他喜爱的孩子,如今他只是有所忌惮罢了,等过段时间的风波平息,可能又是另一种局面。”
前朝也不全是没骨头的怂货,倒也有几个刚正不阿的元老级人物,不管贺缄如何风头无量,只要贺纶不犯错,甚至优秀程度不逊于贺缄,那就断没有让贺缄越过他的道理。
“所以母后,剩下的关键在您,您只要坐稳了这个位置保重自己的身子,就是王爷最大的依仗。”汤媛肃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