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邸——周乙
时间:2020-05-15 09:40:54

  “哦,娘娘英明。”
  众人虽是在说话,脚步却忙而不乱,此刻已经重新回到了福宁馆。
  阿蜜揉揉眼睛,在娘亲的怀中蹬了蹬小脚,继续甜睡。汤媛轻轻拍着襁褓,对张录和唐先生道,“他们是正规军,没有上面的命令绝不敢做太出格的事,不过到底是一帮粗老爷们,你们稍稍注意下府中女眷,让大家躲在一间屋中,如果有哪个不长眼的行为不轨,你们就逮着那一人打,再拿郡王的名帖去报官。”
  以张录的身手,他要是想出去报官,恐怕还真没谁拦得住。
  众人不知马指挥使早就提前约束过部下,不得对府中女眷无礼,违者杀无赦。而他本人,也接到了一道暗谕,只要在郡王府搜到一个人,下半辈子的仕途便再也不用发愁,不过这事只能掖在心里,万不能让第三个人知晓。
  其实,如若能选择,马指挥使宁愿不出这趟任务。此时,他立在郡王府岿然不动的大门前,眯了眯眼,不甚烦躁,对属下道,“再给门房一炷香时间,时间一到你们几个搭梯翻墙。”说话间,余光一闪,发现了一道披着黑色斗篷的修长身影。
  黑斗篷也发现了马指挥使的目光,步伐就顿了下来。
  马指挥使道,“不如你跟我一块儿进去,毕竟你比我熟。”
  戴笙拉了拉斗篷,“画像你已看过,剩下的自己想办法。我没空与你啰嗦。”
  马指挥使被堵得哑口无言,竟是不敢还嘴,只又气又恨的瞪着戴笙匆匆隐入一辆马车,辘辘消失。
  两柱香后,马指挥使的人开始搭梯子,结果人爬至一半,王府的侧门就静悄悄打开,一个拉着脸的门房走出来,上前对马指挥使略略作揖,“请吧,大人。”
  郡王府比传闻中的大许多,三百个官兵搜了整整两个时辰一无所获。
  豪门大宅喜欢修建暗室早就不是秘密,怀平郡王府也不例外,不过这座府邸到底历史悠久,说难听点儿就是很多东西跟不上潮流,包括密室。
  翡翠苑,丹枫馆,绿澜榭和梅香居的暗室被里里外外搜个遍,马指挥使一无所获,只剩梧桐楼,依旧一无所获,因为梧桐楼压根就没有暗室。
  怎么会没有暗室呢?
  越没有就越令人生疑啊,马指挥使带着这样的疑问亲自搜罗一遍,果真没有。
  剩下的就是郡王府的福宁馆。
  他知道这里有个未来新帝觊觎的女子,光是看画像心口就如被小猫儿挠抓,真人不知得美成什么样。而这样的女人,只有立在最顶端的男人才有资格享用。
  他微微吞咽了下,自从踏进福宁馆,连棵草都没敢乱踩,不过也记得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福宁馆的暗室就在东边耳房的书架后,暗室通道十分狭窄,只容一人穿行。枇杷走在最前面,汤媛和章蓉蓉在中间,玛瑙最后。
  四个女子加一个小女婴,亦步亦趋的前行,走了那么久,才发现尽头没有出口,只有一间小小的暗室。
  她们只能在这里原地等待。
  幸好汤媛还有些奶水,此刻也顾不得其他,背过身轻轻塞住即将醒来的阿蜜小嘴。
  吃到了娘亲甘甜的乳.汁,阿蜜睁开眼,咧着小嘴笑了笑,小手轻轻拍着汤媛胸口。
  “阿蜜,吃甜甜了,再睡一会儿好么?”汤媛小声的呵哄着。
  福宁馆的暗室很小,暗道却长的仿佛绕过半个王府。每隔一段路都有一个通风口,为了不被人发现,都做的十分隐蔽窄小。这样逼仄的坏境稍稍有点儿风吹草动都会在密道两端回荡。
  就如此刻,入口的那一端“咔嗒”,响起机关打开的声音。
  这有两个可能,张录进来迎接大家出去,或者是马指挥使……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汤媛,仿佛在询问她该怎么办?
  ……
  打开暗道的那一瞬,马指挥使就哈哈哈大笑起来,转首对身后道,“这位唐先生手段好生毒辣,看来只有惠必巫师您才能招架啊,请恕马某没空奉陪。”
  这里越乱越好,如此他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走上面要的美人儿。
  只见耳房的门扇歪斜,地上斜躺数具死状狰狞的尸体,张录捂着鲜血直冒的右臂。
  “你快走,这孙子还不是老朽的对手。”唐先生厉声喝道,挥拳砸向轻然跃起的惠必。
  走?
  没那么容易。惠必冷冷低笑,他微微抬手,就有数道利箭从四面八方飞来,笃笃笃,拦住了张录的退路。
  那边厢,幽邃而昏沉的暗道尽头,马指挥使难以置信的瞪大眼,满鼻腔都是女人身上新鲜的脂粉香,然周围,却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第213章 
  三面密封的暗室,一灯如豆,人影微曳,除了一张圆桌四把椅子再无其他摆设,可马指挥使一万个肯定有人来过这里,且就在不久前。
  离他最近的那张椅子,有明显被人拂过尘埃的痕迹。
  他徐徐抽.出佩剑,左右顾盼半晌,就连头顶也细细的观察过,这种鬼地方别说藏人了,就是藏只蚂蚁都难。
  人呢?
  面对毫无头绪的诧异,马指挥使既焦急又紧张,出了层热汗,浸透后背衣衫。
  难道这里有室中室?在一层机关的基础上又做了一层。也唯有如此解释才说得通。马指挥使弓着腰沿墙角搜寻。
  此时此刻,与他仅有一墙之隔的另一边,汤媛等人直愣愣的席地而坐。
  只见枇杷捂着汤媛的嘴,而章蓉蓉与玛瑙互相用力捂住对方的嘴。
  除了专门受过这方面训练的枇杷,正常女子在突发状况前都会惊呼,好在这四个女子关键时刻智商在线,并没有弄出声响。
  现在她们齐刷刷的瞪着正前方的男人,就是这个人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大家伙拉了进来。
  明通已经很多年没有享受过被这么多美女一起盯着看的待遇了。
  他张了张嘴,却不敢说话,只能对四个美人立起食指,示意她们保持安静,然后擎着煤油灯,用口型道:跟我走。
  大家怔怔的起身跟在他身后。
  这一处暗道比先前的宽敞很多,汤媛瞥见明通裤腿沾了不少土,想来他在里面混了不少时间。
  走了约莫半盏茶功夫,汤媛才很小心的启音,“明通,外面发生了何事?”
  不提还好,一提明通就觉得胸口疼,方才不小心挨了一掌。
  “外面来了个变态,蒙的像只鬼,只露出一双墨绿色的眼,进来就对那个姓马的说杀了张录,不让他有机会见邢参议。姓马的没理他,结果他又扯出了韦都督,那姓马的脸色当即震惊,连考虑都不考虑,就信了他的鬼话。”明通一脸晦气道,“我的身手你也知道,是吧,打架也不行,为了不添乱,我决定先躲起来,结果那绿眼怪追着我打啊,要不是唐先生,这会子我就真死翘翘了。”其实他挨打的主要原因是被“绿眼怪”当成了同道中人。
  绿眼怪周身的气场近似术士,然煞气过重,搞迷信的还做这么多孽,明通都替对方捏把汗。
  说到这里,他痛苦的揉着胸口,又嘟嘟囔囔骂那苗疆绿眼怪。
  “他们是只杀张录,还是屠戮府中所有人?”汤媛紧接着问。
  “一开始只杀张录,后来发现我和唐先生,居然也要杀,不过看那姓马的意思,并不像要屠府。”
  “他不敢。”沉默到现在的章蓉蓉忽然出声,“姓马的家中上有年迈的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幼儿,本人亦是谨慎沉稳的性子,并非有勇无脑之辈,就算为了讨好新帝也不急在一时,哪里就能挑在这个时候杀手无寸铁之人,留下一个对郡王大不敬的隐患。”
  章蓉蓉说的在理,明通也肯定姓马的不会乱杀无辜。
  可汤媛的神情却在昏暗的烛火中古古怪怪,“他只是现在没有,找到我以后可就难说。”
  一旦找到她,枇杷啊章蓉蓉之类的绝对要被灭口。
  事后再推给“逃狱的江洋大盗”,至于郡王府的人信不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糊弄住老百姓就成。
  想到了这一层,汤媛的心口咯噔不已。
  众人也跟着回笼过来,表情各不相同。明通就无所谓,这可是老五家媳妇儿,不管谁也得管她呀,而且私心里,他很喜欢汤媛,再说,大家还是老乡呢。
  章蓉蓉和玛瑙则有些儿变幻莫测。
  汤媛理解这两位的心情,按说应该劝她们跟自己保持距离,转而又觉得不妥,她稳了稳心神,问面色惨白的章蓉蓉,“想必你心里也很清楚自己的模样有多出挑,眼下面前有两条路,其一,不跟在我身边。虽然能保命,但可能会受辱,那些人趁乱摸你一把也不是不可能。其二,跟在我身边。可能会没命。不过我不想落在他们手上,自会想尽一切方法化解。你愿选哪个?”
  “我选第二个。”章蓉蓉的脑筋转的很快,想都不用想就脱口而出。
  枇杷是五哥哥留给汤媛的顶尖高手,而五哥哥又将自己托付给了汤媛,身为五嫂嫂的她……哪里还敢不管自己。
  汤媛等的就是章蓉蓉这句话,既是亲口选择的路,那将来不管发生什么章蓉蓉都不能抱怨她。
  “大师。”汤媛又问明通,“那个打伤你的绿眼人……轻功是不是很厉害?跃起时就像在飞,个头类似阿蕴,说话的音调有一点阴柔。不是说他像女人,而是……就是阴阴柔柔好像鬼附身了一般。”都不知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
  明通不住的点头,“没错,就是鬼附身的感觉,此人浑身邪气,一看就不像正派术士。”
  “我听阿蕴说过,他是苗疆惠必氏,贺维的师父。”汤媛力持镇定道,稍稍紧了紧怀抱中的阿蜜,“这个人此前为了救爱徒,曾身陷数百官兵的包围圈,并直面张宿和鬼宿,如今横闯郡王府,想必还是为了同样的目的。”
  明通瞬间理解了汤媛的意思,两眼放光,搓着双手道,“这个我最拿手。对付坏人,就得用他们惯用的伎俩,不必讲什么道义。哈哈,方才我就是从梧桐楼的暗道摸到的此处,如今咱们再原路返回,拉贺维那小兔崽子当盾牌,嘿嘿,万一遇到不测还能有个人垫背。”
  换成从前,这里所有人加起来都不是贺维的对手,如今嘛,谁还会怕一个没有内力,既受了内伤又受了外伤的男人?说不定一个女人就能解决他。
  还怕他飞了不成!
  这边厢,章蓉蓉和玛瑙僵在原地,呆愣愣瞅着你一句我一句的汤媛和明通。
  贺,贺维?这不是睿王吗?怎么跑来了辽东?
  然而疑问再多也没用,这不是解答的时候,她们只要知道对方是敌不是友即可。
  却说梧桐楼地底深处,幽暗的铁牢中,护卫早已离去多时,想来外面发生了不测,否则也不会半个看守之人都不留。
  贺维面无表情的躺在地上,闭目沉思,手脚皆被两指宽的铁链困住,直到一抹熟悉的脂粉香由远及近飘荡而过,他才猛然睁开眼。
  一个和尚和四个女人正蹲在一射之外警惕的观察他。
  “好像死了……”玛瑙颤抖着说。活人怎么会一动不动,胸口都没啥起伏。
  枇杷摇摇头,对汤媛道,“娘娘,奴婢过去叫醒他。”
  这里就属枇杷武功最厉害,自然是当仁不让,此外由她过去鉴定一下贺维是不是真的内力尽失,也是一件特别保险的事儿。
  汤媛颔首道,“嗯,小心些。”
  枇杷确实得小心些,不然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她怕自己失手捏死“人质”。
  不料走近了才发现贺维已醒,分外透澈的黑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宝石的光泽,就像一个无害的孩子。
  枇杷揉了揉眼,“你丫少装了,感觉给我站起来,我们家娘娘想请你出去……嗯,出去透透气儿。”
  贺维睁了睁眼,很容易看清对面立在煤油灯下的人,一脸的不怀好意,他会信枇杷的话才怪,却从善如流的扶着墙面站起。
  枇杷叉腰仰脸瞪着他,气鼓鼓道,“把手伸出来。”
  他照做,但动作非常缓慢,女孩子立刻失去耐心,一把捏住,仔细试探,哈哈哈,真的好惨,枇杷乐不可支的对身后道,“你们谁给我找把斧头,砸断链子带他走。”
  这都什么时候了,哪还有工夫砸铁链。汤媛也顾不得矜持,上前将阿蜜交给枇杷,自己拔下鬓间银簪,对着贺维的手脚一阵捣鼓,不多不少,一共二十秒,完事之后,她重新抱回阿蜜,对泥胎木塑似的的众人道,“还傻站着干什么,走啊!”
  明通的嘴巴张大的能塞下一只鸡蛋,架起贺维都走了百十步远还未合上。
  章蓉蓉和玛瑙的三观再一次遭遇重创,麻木的迈着步子。
  走着走着,贺维忽然笑出声,“原来你还是这方面的高手,怪不得俞州城那次关不住你,此前我还以为是陆小六隐藏内力,趁我不备挣开了铁索。”
  “闭嘴。”汤媛柳眉倒竖瞪向他。
  贺维扬了扬眉,唇角微扬,果然闭上嘴。
  可怜的明通,身受重伤,却不得不架着一个比自己高的男人,累得气喘吁吁,人质什么的真是好麻烦,大家不如找点吃的在暗道躲几天,说不定张录已经搬回救兵。
  “姓马的已经打开福宁馆的暗室,发现室中室只是时间的问题。”章蓉蓉委实替明通的智商堪忧,“咱们待在这里,只会死的更快。”
  “你说的轻松啊,你来架他试试。”明通哭丧着脸,嘴角不知不觉溢出一道血丝,丫的,他受了内伤。
  章蓉蓉脸红如血,别说她抱不动男人,就是抱得动也不敢啊,该死的臭和尚。
  又走了一段路,出口近在眼前。汤媛正要吩咐枇杷前去探探周围的情况,怀中就传来一阵柔软的蠕动。
  睡饱的阿蜜睁开眼,攥着小小的粉拳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奶声奶气的咕哝了一声,叫道,“娘娘……”
  其实她是在叫娘,只不过年纪小,说什么都会重音儿。
  小孩子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要吃饭。喊完了娘,她就眯着眼笑,等着娘亲的回应。汤媛急出一头冷汗,小声哄着她,“阿蜜乖,可不可以再睡一会儿呀,等咱们出了郡王府娘再吃饭饭好不好?”
  九个月大的孩子哪里听得懂这些,阿蜜吃不到饭饭,小嘴扁了扁,眼看就要哭了,汤媛连忙将女儿的小手先塞过去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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