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邸——周乙
时间:2020-05-15 09:40:54

  不管会不会死,汤媛都没胆量也没时间去尝试,“就当我以小人之心度非君子之腹。再说,咱们之间就不要再讲那些虚的,今日没打起来,已经算不错的开头。”闲话少说,她将带来的东西捧至案中央,往贺维的方向轻轻一推。
  这是一只天蓝色的琉璃盏。
  “睿王殿下,你就快要死了,最多不超过半个月。”汤媛道。
  贺维嗯了声,漫不经心的捻着鲜艳的樱桃,咬了一口,道,“吃啊,今年最甜的。”
  汤媛敬谢不敏,继续道,“可是世上哪有人不怕死的。谁都想活的久一些。否则你也不会费尽心机加害我。”
  贺维眉宇微扬,不为所动。
  汤媛揭开琉璃盏的盖子,露出里面的内容,“这些应该足够你再多活个一年半载的。”
  足足半盏的鲜血,不用道明,只闻一闻味道,他就知是谁的。贺维黑色的瞳仁果然晃动了一下,旋即抬眸默默望着面色苍白的女子,也才注意到她的左袖中央有不同寻常的鼓起,那是纱布包扎的痕迹。
  “大家都很忙,故而也就没必要再说些深明大义的虚假话。那咱们就直奔主题吧,我摊上了点事,需要你的易容术。而你,也无比的需要我的血。天下间再没有比这更公平的交易。”汤媛右手比划了一下,“别急着拒绝,因为我会让你连今天也活不过。”
  仗势欺人的感觉真是太爽了,尤其欺的还是你痛恨的人。
  “好呀。”贺维爽快道。
  虽然汤媛不耐烦他讲条件,可他忽然想都不想就答应了,未免也……也太出乎意料,以至于她不禁愣了三秒,三秒过后又不放心的确认了一遍,“我的意思是你要按我的要求,多做几张易容的面皮。”
  “我听得懂中原话。”
  “……”
  所以事情就这样圆满的解决了。汤媛一脸愕然。
  贺维随手抽出一本书册,斜倚扶手,边翻边道,“说吧,要几张,何时要。”
  汤媛如坠五里云雾,揉了揉眼睛,将要求和时间仔仔细细讲了一遍。“除了香柳之外,他们三个的面皮,你随便做,越不起眼越好。但香柳的一定要做的精致,以假乱真。除此之外,我还要两张备用。两天后一手交货一手交血。”她指着琉璃盏道,“这个只是定金。”
  “不必,这些足够。”贺维眉毛都没抬,目光始终落在书册上。
  “那就好。我也相信睿王殿下还不至于骗小女子的一盏血跑路。有来才有往,说不定我们以后还有合作的时候。”
  “你想入宫大可以求我,何必要绕这么大的圈子。”贺维忽然合上了那本书,抬眸看她。
  呃?在场之人皆愣了一下,这回愣了不止三秒。
  是呀,她为何不逼贺维带她入宫呢?还能有什么比跟着亲王入宫吊唁更轻松的法子?可是……想到这里,汤媛和身后的三人同时露出了疑惑的神情,贺维会这么好心?
  “我当然不会这么好心。”贺维在袖子里摸索一阵,掏出瓶药递给她,“你的行程这般仓促,应是没准备玉真生肌膏吧。这是苗疆的药粉,没有毒,也不恶心,用了它不会死,还能消除疤痕。记得稍稍加热,伤口就没那么痛。敷药期间,尽量别让左臂吃重。”
  嗯?他怎么知道她伤了左臂?
  “你……”这也好的太不正常了!汤媛警惕的睁了睁眼,果然不出她所料,下一瞬,献完殷勤的贺维就提出了一个惊动四座的要求。
  “这瓶药很贵,易容的面皮更贵,这点血怎么够。我要你配合我,把柳美人带出宫。”
  原来是在交易途中安利她买苗疆药。汤媛真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更可气的是他的要求!幸而枇杷已经替她喊了出声,“你丫疯了吧,怎么能让娘娘做这么危险的事!”
  汤媛拧眉歪着头。
  “不答应是吧?”贺维仿佛被枇杷骂醒,丢下书册,“那好啊,就按你说的办。你还有事儿吗?没事走吧,我很忙。”
  “呃,所以你这是答应了?”汤媛费解道。
  “是,我答应了。”贺维满脸都是“慢走不送”。
  他的美人儿方才献茶时含情脉脉的看着他,又无比哀怨的瞄了眼四个不速之客。
  在座的无不领会到贺维急着“忙”甚,不禁哑口无言。而汤媛哑口无言的大部分原因还是——搞什么?对她提了一个不可能的要求,又在一秒钟内作废,神经病啊。
  她拿着药一头雾水离开,直至走到最后一层阶梯,才想起什么,转身道,“哎,那你这药还给我啊……”
  贺维搂着美人,并没有多看她一眼,“送你的。不要就扔掉。”
  扔肯定会扔的,但她的情商还不至于低到当着他的面儿扔。汤媛含笑拱手道,“谢了。”
  贺维立在微风摇曳的画舫之上,默然伫立半晌,直到再也听不见清脆的马蹄音,方才缓缓回转身,凝望无垠的芦苇海。
 
 
第223章 
  翌日,一辆结实的马车伴随着悦耳的铜铃穿过晨曦。
  贺维竟无比准时的出现了。
  汤媛等人感觉像是做梦一样,不由面面相觑。
  鬼宿与她合计了一下行程,到了京师,自然是先要知会贺纶一声,也就等于给自己留了条后路。想必那时贺缄所有的心神都用在了贺纶身上,毕竟一个贺维还不足以令他倾斜重心。那么她在这期间钻个空子,譬如神不知鬼不觉的混入宫,倒也算占得了天时地利人和。
  纵然贺缄有识京师那个郡王妃是替身的本领,也一定想不到她的胆子大到主动进宫。
  不知贺纶现在在忙什么?
  他要是知道了章蓉蓉的事又会作何反应?
  也或许章蓉蓉已经被他的人救走,平安无虞。
  汤媛的心思七上八下的,靠在车厢的引枕上,想完了京师的事,又想到徐太嫔,继而是阿蜜。多亏了心慈的韦夫人,有她照应着,再加上从怀平府接过去的两个乳母并女宿留下的护卫,安全方面总归是令她放一百个心的,可是万一阿蜜想她了呢?
  长这么大,阿蜜从未离开过她。
  心里压着许多事,汤媛显得无精打采,枇杷见她凝眉低落,想要安静,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而鬼宿和女宿本就是惜墨如金的暗卫,一时间倒显得比汤媛还安静。
  在这样沉默的行程中,相隔不远的那辆马车,女子轻轻的嬉笑和男子低低的声音不免要令人浮想联翩。幸而那美人只笑了两声又忽然收敛。
  美人温顺的趴在贺维膝上,“殿下,那到底是奴家好看,还是茯苓姐姐好看呀?”
  贺维枕着双臂,闭目道,“都漂亮。”
  “殿下都不肯在背后夸奴家一句,可见是茯苓姐姐更美。”
  “你知道她哪一点比你好吗?”
  “但请殿下赐教。”
  “她从不关心我觉得谁漂亮或者疼爱谁。”
  “那,那奴家也这样。”
  “嗯。”
  “奴家这样了,殿下会更喜欢吗?”
  “不喜欢。”
  美人哑然失语,果然不敢再恃宠生娇。其实女孩子缠着心爱的男人问谁漂亮这个问题……真的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可惜碰到一个不解风情的,只能算她倒霉。
  此时的戴笙已经顺利的入京,来到郊外的一所别院。
  戴新月总算不再与他争吵,气色略略灰败,在两名体格魁梧的丫鬟“伺候”下悻悻然的与他错身而过。自从五天前,她就再也未喊过他一声哥哥。
  戴笙漠然攥住她胳膊,将她扯到面前,“月娘,别这样对我。我已经解释了无数遍,太子殿下是咱们一家的恩人。他于微末之时救过我性命。爹娘之所以在族中占有大额的股份,亦是因为他的援手。这才有了后来的戴记商行。不然你以为咱们家凭什么在马场杀出一番天地?
  我知道你感激郡王。没错,郡王确实对我们有恩,但这不过是一个位高权重亲戚的举手之劳。倘若无亲无故,他才不会多看你一眼。况且媛表妹本就是太子的掌寝。是章皇后,硬生生的拆散了他们。”
  “你够了!”戴新月猛然推开他,“不要再为自己的背叛找借口。不管你说的多好听,我也只相信自己的看到的听到的。郡王待咱们不薄,别说倘若不是亲戚这种话。倘若不是亲戚人家当然不会理你,又凭什么理你?郡王殿下待媛表妹如珠似宝,夫妻二人和和美美的,瞎子都看得出他们有感情。你这是在害媛表妹啊!”
  说到伤心失望之处,戴新月双目微红,渐渐泛上了水光,攥紧了的拳头终于抬起来,狠狠捶在戴笙胸口,又指了指不远处的章蓉蓉,对戴笙喊道,“她是郡王的亲表妹,身份如何,难道你还不清楚?你真真是色胆包天,竟敢把她也劫了过来。”但是一个章蓉蓉,并不足以令戴新月如此激动,她恨得的是哥哥这么做,分明就是要坑汤媛啊!
  戴笙冷笑,“这样岂不更好。正好检验一下,在郡王心里,媛表妹和章蓉蓉,哪个更重要。”
  然而不管哪个最重要,汤媛都撇清不了干系。因为欺负章蓉蓉的人是她亲表哥。戴新月泪如雨下,“戴笙,你怎么变成了这样,除了权利和算计,你的脑子里可还有一丝亲情?”
  戴笙并不是亲妹妹眼泪的对手,很快就举手投降。
  戴新月飞快的抹了把眼泪,对押着章蓉蓉的人丫鬟,狠狠道,“把章姑娘送到我房间。”不管如何,她也不能让戴笙得了章蓉蓉的身子。
  丫鬟们闻言,顿了顿,惊惶的看向戴笙,并不敢立刻应下。
  戴笙气的个面色乌黑,却到底是妥协了,甩袖愤愤然立场。
  那边厢的章蓉蓉总算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这并非摆小姐谱儿的好时候,她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忙不迭朝戴新月的方向追去。
  “戴姑娘,谢谢你。”她娇娇怜怜的声音含着哽咽,“有我在,表给和表嫂定然不会误会你的。”
  所以,你可要对我好一些。
  戴新月闻言看向她,“你最好管好自己的嘴,莫要给别人添麻烦。”
  姓戴的女子并不傻,对章蓉蓉也没有太多的好感,甚至很可能早就知晓她不是省油的灯。所以施以援手不过是形势所迫罢了。
  章蓉蓉并不以为意,只红着眼睛,楚楚可怜的点着头,满目凄惶。
  这日深夜,戴笙隐秘的前去拜见贺缄,少不得要被斥责一通。
  在这同样的暗夜,太医院也炸开了锅,六殿下贺纯与和熙公主同时染上了天花。听闻如此噩耗,章皇后终于体力不支,病倒在了偏殿。
  翌日,贺纯与和熙就被完全的隔离。若非章皇后还留有两分体面,这对龙凤胎早就被人抬去了专门的隔离所。
  天花乃大康最为凶险的疾病之一,发病迅速,传染速度极快。为了以防万一,整座景仁宫都被封锁了,外面的人不敢进,里面的人出不去。出不去的人登时都傻了眼,谁甘心在这种鬼地方等死?当绝望膨胀到了一定的程度,怨念和胆量也就会越来越大。
  短短不过一日的光景,景仁宫就变成了一座萧条的墓穴。主子身边的倒还好说,那些二三等的宫人则一个比一个跑的快。于是该当值的人不当值,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恨不能都缩到一处关起门来才好。
  这等惫懒刁奴,放在从前,绝对逃不过宫正司的处罚。然而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章皇后照顾那双生的龙凤胎都来不及,哪里还有能力御下。她将龙凤胎安排在盛泽馆,每日与高玲玉、小德子还有端兰,寸步不离的守候病儿床前。
  一开始,小厨房的人还能按时送药,到后来,虽然也按时,却是绝不肯靠近半分,只将汤碗丢在台阶上,便捂着口鼻潜逃。
  太医奉太子之命前来看诊,只见满目荒凉,再看章皇后,更是吓了一跳。难以相信眼前这个骨瘦如柴,几乎脱了形的哀伤妇人曾是那个母仪天下的绝色佳人。病床上蜷在两个被窝的龙凤胎,头挨着头,满脸通红,高烧不醒。掀开衣服,胸口分布了一片小红点。
  回去之后,太医立即以汤药沐浴,并命人沿着景仁宫周围撒生石灰。
  京城有好事者在背后唏嘘,“天花非同小可。娇生惯养的龙凤胎恐怕很难熬过三日。听说章皇后的身子也被掏空了,瘦的严重脱形。倘若龙凤胎熬不住,她肯定也撑不下去。如此一来,怀平郡王可就真真是完了,唉。”
  父皇前脚驾崩,母后和弟弟妹妹后脚就遭了秧,天下间再没有比怀平郡王更落魄的人了。
  最后一批观望的墙头草们,终于下定决心选择站队太子。
  而那些坚持到最后的人,都将被怀平郡王铭记于心。
  入夜以后,景仁宫安静的如同一口棺材。附近的值房,羽林卫已然数日未曾前来巡逻,他们撤到了离此更远一些的地方值夜。
  盛泽馆内,原该烛火通明的园子黑漆漆的,连个管烛火的下人都没有,也不知躲到了何处犄角旮旯。
  贺纶踏着无边的黑暗,疾步迈入了盛泽馆。
  冯鑫的动作更快,与高玲玉匆匆交换了一个眼神,俯身抱起龙凤胎。他只有一刻钟的时间,要在一刻钟内离开巨大的紫禁城,不可谓不是一种挑战。他离去的时候只对贺纶点头致意,连说句话都来不及。
  章皇后从碧纱橱中冲了出来,抱住贺纶无声的落泪。除了憔悴些许,她的肌肤依然白皙,比同龄人娇嫩许多,却并不似太医传言的痨病鬼模样。
  但在场之人中,确实有个瘦脱了形的“章皇后”。只见此人双目精光四射,神情肃穆而僵硬,面对贺纶,立时垂眸拱手道,“属下参见郡王。”
  标准的辽东老爷们嗓门。
  他只需有七成像章皇后便可,剩下的全凭自由发挥,越消瘦憔悴就越逼真。而那些宫人,只想着逃命,谁还有心情注意章皇后的细节。别说注意了,连靠近一步都不敢。
  贺纶点点头,“这回全靠你了,虚宿。”
  “殿下放心,属下必将不负重托。”此人便是擅长口技的白骨精虚宿。这世间就没有他模仿不了的声音。他亦是唯一一个不会武功的星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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