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满于心不忍,替她描补,“姑姑您也别往心里去,做奴婢哪有不挨打的,像小满这样碰上个温和的主子满宫里也找不出三个。殿下不会因此笑话您的。”在主子眼里,奴婢就是奴婢,既不是女人也不算小孩,打起来还用讲究么?
汤媛心有余悸点点头,但挨打事小,重要的是贺缄也知道了这事……她光洁的面颊登时飞起两团红云,悄悄咬着下唇,用胳膊拐了下陈小满,“小满,殿下真没笑话我?还关心我?”
“那是。”陈小满道。
汤媛一颗心都要烫化了,唇角抿了抿微勾,端端正正的去给贺缄请安。
她与贺缄之间的关系很微妙,说不熟吧,却经常见面,从前在长春宫如今在寿安宫;可要说熟悉吧……也有点勉强,两个人的对话一般都不超过五句,彼此皆不约而同的克制着。
他心里有喜欢的人,而她,徐太嫔是不会答应的,即使答应……她也不敢。
举凡跟皇子有猫腻的宫女,即便持有爬床许可证,也没几个有好下场的,单是她亲眼所见就有三个,其中一个还是她的朋友阿珞,死的时候已经怀了贺缨的孩子。
宫里不能随便哭,也不能烧纸钱,那时她只敢捧着阿珞生前的帕子垂泪。徐太嫔平静的告诫她:媛媛,这条路是阿珞自己选的也只能自己去承受。你知道吗,在咱们这座宫里,爱情是最奢侈的东西,聪明人才不会在这上面浪费感情。作为女人,顶顶要紧的就是攒钱傍身,将来也好求个恩典放出宫。
汤媛感激徐太嫔的推心置腹,此后行事更为谨慎,转回神,原来她已经来到了暖阁。
小内侍弯身叫了句姑姑,又折回屋中通禀。
不一会儿,她便见到了陈三有。陈三有是贺缄的贴身内侍,未来王府的大总管。汤媛在他跟前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后辈,哪里敢劳驾他出来迎接,连忙告罪。又代表徐太嫔询问贺缄最近的起居情况。
陈三有缓声道,“殿下昨日不小心坠湖,夜里忽然高烧不退,幸而漫天神佛庇佑总算降了下来。”
皇子坠湖还发了高烧这么大的事怎么被陈三有说的跟咳嗽了一声这么简单。汤媛拧了拧眉,“缘何坠的湖?”
陈三有迟疑了下。其实这事跟汤媛有关。
那日贺缨连番挑衅,又设计赢了贺纶,贺纶将计就计,轻薄汤媛,完了还呕吐,吐完又踹了她一脚,贺缄怎能不气。可这两位主子,一个是先皇后江南书香大族玉槐巷甄氏的嫡长子;另一个是当今庆嘉皇后的嫡子。不管哪一个都不是善茬,贺缄动怒,无异于自取其辱,那么坠湖自然也只能是自己“不小心”了。
陈三有捡了能说的叙述一遍。
汤媛并不知贺缄是为了她讨公道,却见陈三有言辞闪烁,心口早已如同一团沸腾的水。
她问,“是不是……又与大殿下有关?”
但凡皇子们出点事都跟贺缨脱不了关系。
这几年贺缨行事日渐嚣张,就算他打死人,皇上和皇后娘娘也不见得知晓。纵然知晓,仁慈博爱的皇后多半也会为他遮掩,再加上一个时不时煽风点火的贺纶,汤媛闭着眼都能想象贺缄和老四贺维过的是什么日子。
陈三有不置可否,“你既已明白,出了这道门自当更加警醒了。”但这样的话题点到为止,“是了,这是殿下赏你的药酒。你可不要辜负了殿下的心意,一定要好生侍奉太嫔娘娘,正是因为娘娘疼你,你才被殿下记在心里。”他从袖中掏出一只描花的药瓶递给汤媛。
汤媛机灵着呢,连忙道,“媛媛省得。媛媛承蒙太嫔娘娘照拂,心里早就不只把她老人家当主子,也是当再生父母感激的。断不敢辜负殿下的期许。”
说徐太嫔是汤媛的再生父母还真不为过。这几年徐太嫔一直将她带在身边,并亲自教授深宫生存法则,她才少走许多弯路。那些少走的弯路里,说不准就有一条要命的。
且说这二人立在外间郑重说着贺缄的身体状况。
汤媛问,“既是已无大碍,那太医可有什么叮嘱?”
陈三有道,“太医认为殿下气血旺盛,根骨强健,无需特别调理。但不知为何殿下一直沉睡,一炷香前才喝了碗粥,情绪十分古怪,洒家问他话也不答。”
多半是被气的。汤媛暗暗腹诽,贺缨真是比贺纶还不如,禽/兽不如!苍蝇!
她穿过花梨木透雕缠枝葡萄纹落地罩,淡淡的药香迎面扑来,只见贺缄面色雪白,背靠鹅黄色大引枕半躺,看来被气的不轻啊。
她蹲身问安。
问道,“殿下,奴婢可以过去拭一下您脑门嘛?”
贺缄睫毛动了动,未置可否。
没拒绝就是同意了。汤媛款步上前,欠身以掌心轻覆少年人饱满的额际,触感温凉,一颗悬着的心方才松懈。
“还好殿下有神明保佑,否则奴婢可真不知如何与太嫔交代。”汤媛感激的看向陈三有,“此番陈公公实属立了大功。”宁妃去的早,若非他,贺缄也长不了这么大。
陈三有却神色微妙。
她也觉得有两道滚烫的视线射在太阳穴,连忙转过头,一抬眼,便落入了一双漆黑的美眸中。贺缄醒了,凝在她脸上的目光怔然又陌生。
怎么,不认识啦?汤媛眯眸一笑,退后一小步,正要重新施礼,便被人连鼻子带眼的抱个满怀,这是什么情况?
哀嚎一声,她在贺缄怀里胡乱扒拉,无奈力气小,挣扎的模样倒像是四脚朝天的乌龟,全无章法。
好痛好痛,我屁.股还疼着呢,殿下您轻点啊!
这事太突然了,就连一把年纪的陈三有也吓得眼珠子差点鼓出来。
“媛媛……”贺缄黯哑的呢喃着,神魂不啻于接受了一场惊涛骇浪的洗礼,携着两世的疲倦睁开眼,竟然还能再次看见她。
媛媛。
那些年,他都在想着她,冷落她也并非是嫌弃她被贺纶糟.蹋了,他只是恨她自始至终为何只在意不爱她的老四。
御花园醉酒的那个他亦是清醒的,清醒的疼着她亲着她,并非认错了人,可她的倔强与冷情再一次将他的自尊粉碎。
临死前,他竭力的走向那座深掩她的冷宫,却不知为何一睁眼又回到了十年前。
为什么?
媛媛,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想起濒死那一瞬无边的疼痛、悔恨与思念,贺缄气血奔腾,只觉喉间腥甜翻涌。
尼玛要死人了,要死人了!汤媛伸出一截粉舌,直翻白眼,陈公公啊,您看够了没,看够的话麻烦把三殿下的手从我脖子上挪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PS:六位皇子简介
老大贺缨,20岁,生母先皇后甄氏
老二贺纨(早夭),生母安嫔
老三贺缄,18岁,生母宁妃(已逝)
老四贺维,18岁,生母柳美人
老五贺纶,17岁,生母庆嘉皇后,姨母妍淑妃
老六贺纯,四岁半,乃贺纶一母同胞的弟弟,和熙公主的龙凤胎哥哥
大家看出来了吧,女主是穿越的,贺缄是重生。本文小虐,略萌,偏搞笑,没错,这是我的预期╭(╯3╰)╮
第3章 凝注
汤媛做梦也没想到温润如玉又清隽瘦削的贺缄力气这么大,连陈三有也掰不开他。
咳咳……她憋的满脸通红,趁贺缄不捏她脖子了赶紧一叠声道,“快,快,殿下这是魇着了,把那凉茶端来!!”
然而不等脚步如飞的陈三有端来,汤媛便觉得自己快死了。
原来被个身高近一八五的男人卷成团压着是这么销.魂的感觉。
美感什么的也别指望了,好长时间没听见陈三有动静,估摸已经被这画面刺瞎。
她鼻腔一酸,泪意翻涌,“陈公公,您再帮我把脸从殿下怀里挪出来好不好,我觉得鼻梁快断了。”
从容不迫了半辈子的陈三有真是日了狗了,也顾不得泼茶,连忙抢救汤媛脑袋。
所幸这回没费太多力气,因为贺缄晕了过去。
脸都憋青的小姑娘被陈三有攥着两条腿自贺缄身子底下拖出来。门外的两个小内侍听见爷爷叫唤立即迈入,紧跟上前伺候贺缄躺下。
原来男神的拥抱真的会令心脏和呼吸急促到快要停止。可不是要停止嘛,但凡能进气的都被衣襟堵个七七八八。汤媛完全懵了,腰疼,被贺缄胳膊勒的。
陈三有已经安排了人去请太医,又忽然想起无辜的受害者汤媛。
“哎哟,快别坐着了,”陈三有将汤媛从地上拽起来,“没伤着吧,可怜见的,一会子太医过来,洒家跟他有几分交情,可得请他给你瞅两眼。快跟洒家说说哪里疼?”
“还,还好。”汤媛捶了捶小蛮腰,“没事没事,我不要紧,那些半大孩子哪里会照顾殿下,您还是先去看着点!”
陈三有确实没工夫顾她,“哎”了声疾步消失。
他也是几十年的老人了,今日这种情形却真是头一回见着,汤媛自是不清楚,他却看个分明,殿下满目电闪雷鸣,深情亦绝望……看着不像梦魇更像是中邪啊!
不过宫里忌讳这个,他是半个字也不敢提,只能暗暗思量对策。
身后汤媛伸手接住那被陈三有疾步甩的东摇西晃的珠帘,心底却在想贺缄。他做了什么可怕的梦?被人欺负了吗?
她下意识的朝着贺缄的方向望去,两只秋眸犹带怜惜,却是有心无力,又想起天真的阿珞,泪珠便刹不住的往下滚。
都是贺缨祸害的!
他仗着一副好相貌诱/惑阿珞误食禁果,弄大肚子却不负责,说到底还不是嫌弃阿珞是个婢子么!如今,他又残害手足。贺缄是他亲弟弟啊,他怎么下得去手!
可这样私德败坏的一个人偏偏又是嫡长子,还有一个显赫的母族。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只要他自己不作死,入主东宫是迟早的事。恐怕皇上也是正有此意,才将他一直留在南三所观察。
倘若真是如此,想必贺纶头一个不服。但贺纶乃继后所生,纵然母族显赫,于道理上也很难越过年长他的贺缨。
越不过就越不过吧,在汤媛看来这家伙也不是省油的灯,若说贺缨是禽/兽不如的昆虫类,那贺纶就是禽/兽不如的两栖类。
一只苍蝇和一只王八,不管哪一个继承大统,都不是好兆头!
片刻之后,胡太医携着两个捧药箱的侍童风尘仆仆迈入暖阁,待他走到贺缄床前已经有人布好座椅,他也顾不上寒暄,只一一点头示意,便开始搭脉。这个白胡子老头颇得徐太嫔宠信,这几年一直由他负责贺缄的平安脉。
之前不是已经好了吗,怎么又急火攻心了?胡太医抹了把脑门的汗,开了一副温养的药方,掀起眼皮问陈三有,“殿下今年也满十八了,可曾有开辟鸿蒙?”
他问的很含蓄,其实就是问贺缄还是不是处.男。
陈三有听懂了,汤媛却没懂,开辟鸿蒙是个什么玩意?
陈三有摇了摇头,“殿下一向爱惜身体,精元至纯,未曾知人事。”
胡太医点点头,将药方略略修改,童男火气旺啊,又是补药,还是换成温性的比较保险。
大康的皇室子孙风流归风流,却比任何一个朝代都推崇养生,一般男子年满十八长辈才开始安排掌寝,尤其太宗皇帝,活活憋到二十,据说身体倍儿棒,活到九十五才寿终正寝。
原来贺缄还是个处啊!汤媛唇角忍不住往上翘,莫名的雀跃。她的男神是这宫里最专情的人,除了被太后娘娘养在身边的馨宁乡君,再没有谁能入他的眼。
而被她男神喜欢的人,也是这宫里顶顶闪耀的女神,什么贺缨贺维贺纶,统统不放在眼中,只对贺缄好!汤媛与有荣焉,这种强烈的自豪感渐渐就压制了心中那点不足挂齿的因倾慕而酝酿的酸涩。
她很快又重新振作起来,找到陈小满,让他去寿安宫回个话,“你可得往委婉里说,太嫔年纪大了,禁不住吓。如今殿下确实转危为安,你就报个平安,其余的不说也罢。”
贺缄这个样子,她不可能一走了之,可不回去的话太嫔那边肯定也会担心,那还不如照实回禀了。谁没个三病五灾的,只要听得贺缄转危为安,太嫔定然也就不会太难过。
陈小满的甜嘴是汤媛教出来的,不用汤媛细说他就明白该怎么回话,道声“姑姑放心”,遂麻溜的赶往寿安宫。
于是整个下午,汤媛都泡在西所熬药,耐心教导小内侍,遇到调皮的也会板起脸打手心,但更多时候她是温柔可人的,又做的一手好点心,这里的孩子们都喜欢她。
宫门落锁之前,贺缄才幽幽转醒,把个汤药喝的一滴不剩,默默凝视一脸欣喜的汤媛。
“殿下万福,这是奴婢给您做的碧粳米粥和什锦豆腐,很清淡的,养胃,太医也说吃这个好。”
她将托盘递给贺缄的侍膳内侍,不管是出于规矩还是安全考虑,都轮不到她伺候皇子用膳。
贺缄点点头,“你,有心了。”
陈三有笑眯眯道,“这是殿下赏你买珠花的。”他将一只装了银锞子的荷包塞给汤媛。
还挺沉,恐怕不止买珠花,还能买一根珍珠钿儿。汤媛连忙谢恩。封建等级制度害死人,动不动就得磕头,幸而是给男神磕,不算亏。
她穿越的这个时空,除了皇帝不姓朱,其他方面则是越看越像明朝,制度亦是同样的封建,男权至上。女人皆受困于内宅,经济来源基本靠两种男人:睡自己娘的或者睡自己的。想要腰杆子直,还真得像徐太嫔说的那样,攒钱再攒钱,因此汤媛还是蛮看重这一荷包银锞子的。
至于宫外的便宜舅舅,不害她已经万幸,多的也不敢指望,那一家子都是极品,简直没人性,否则也不会把十岁的小姑娘卖进浣衣局。
好在一切已然结束,现在的她不仅拥有慈爱的干爹和徐太嫔,还遇到一个圣洁如玉的男神。
想到男神,她忍不住抬眸望向贺缄,贺缄也在看她,两人的目光一下子就对上了。她心头一突,慌忙低下头,脑子里迷迷瞪瞪的都是那一双铺满星河似的瞳仁。还好离得远,还好屋子里有第三人、第四人,否则男神就危险了。
她可能会忍不住亲上去。
不可不可,怎么能因为喜欢就随便亲人家,那境界也太低了。
汤媛正胡思乱想,忽然听得贺缄淡声道,“宫门已快落锁,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