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uck off!”
被史蒂夫·罗杰斯当作肉盾的人忍不住大骂, 恼怒甩开同伴伸过来的手,一脸暴戾看向方才让他吃亏的人。
“伙计们……别这么激动。”
史蒂夫·罗杰斯拉起还算干净的领口抹了把嘴角的血,在碰到青紫的伤口时不引人注意地“嘶”了一声。
有点痛。
他抬眼看了看藏在巷口焦虑地向里张望的老妇人,还是没有趁机逃跑,而是站在原地挺直身板, 对逐渐对他包围过来的一行人露出一张苍白的面孔。
“我们都不想在这耗着浪费时间吧?打个商量, 把那位女士的包留下呗?”
“留下?”
常年混迹在街头的男人们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互相对视哄笑成一团。其中一人勾了勾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鞋, 对瘦弱的青年恶意笑了笑。
“行啊,你把我鞋上粘的泥舔干净, 我就把包赏给你。”
他们根本没有归还的心思,所谓要求也只是对他自不量力的嘲讽。
史蒂夫·罗杰斯十分熟练地理解了这一点。
“……你们就是无论怎样都想做个混账是吗?”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握拳,慢慢抬到身前。
“那就靠拳头说话吧。”
“——就你?”
嘲笑再次响起。
“你就是怎么也不认输对吧?”
“当然。”
瘦弱的青年扯起嘴角, 抬起拳头。
“I can do this all day!”
他冲了出去。
“砰!”
当然毫无悬念被击垮。
“就这点本事还来逞英雄?快滚回家吃妈妈的奶吧!”
一脚把他踹翻在地的人哈哈大笑。
“这句话原样还给你们。你们只有这么点欺负人的本事?”
他按住颤抖的腿, 慢慢站起来。
“再来!”
“砰!”
他再次被击垮。
他扶着墙, 撑住身体站起来。
“……再来!”
“砰!”
他一次次被击垮。
“……再……再来!”
往日只敢欺负弱小, 无意弄出人命的地痞流氓诡异的像是打红了眼,力道逐渐失控,每一拳每一脚都死命夺取他残喘的生机。
史蒂夫·罗杰斯一边熟练地承受疼痛,一边去摸索他藏在墙缝里的钢棍。
他生活在一片混乱之中,他有一颗装得太饱满的心脏和一具长得太空荡的身体,他知道自己举起拳头的样子引人发笑,他只有一个人,所以他在每一个可能经过的地方都藏了他找的可能用得到的东西:砖头,钢棍,警报器……
因为他要活下去。
他的手终于摸索到藏东西的位置,手指探进去——
——没有?
空的?为什么会是空的?
他明明昨天还来检查过——
左耳有微风拂来。
史蒂夫·罗杰斯来不及多想,立刻滚离墙边,他之前倚靠的位置登时被打出一个浅浅的凹槽。他震惊抬头,发现动手的人的手指已经不正常地扭曲,但那人却像是毫无痛觉一般,低垂着一双空洞的眼睛,握紧拳头继续走向他。
他们也想杀了他。
史蒂夫·罗杰斯举目四望。
不远处就是阳光明媚的街道。史蒂夫·罗杰斯还记得那街道上的人们有多热心快乐,战争也许撕掉了许多虚伪的假面,可也打磨出更多真实的光芒。但现在那些光芒就好像被什么影影绰绰的黑纱分离在另一个世界,路过的人很多,但没有人往里看一眼。
巷口就站着他曾经帮助过的老妇人。史蒂夫·罗杰斯还记得她有一双昏暗浑浊但温暖的眼睛,她用那双眼睛昼夜纺织补贴家用照顾病中的爱人,也曾用那双眼睛细致检查他脸上打斗留下的伤口,带着疼惜和慈爱。但现在那双眼睛像是无机质的玻璃珠,有什么东西透过玻璃珠观赏巷内的疯狂,等待着他的死亡。
十五分钟早就过去,路巡的警察依然不见踪影。
教堂发面包的时间截止,蜗居小巷的流浪汉还没有回来。
这条正义和人性照耀不到的脏污小巷里,他独自一人抗争着。
史蒂夫·罗杰斯就知道,又来了。
他细微地呼出一口气,气流擦过肿胀破裂的伤口,带来阵阵清醒的疼痛。他舔了舔开裂的唇,慎重地,缓慢地后退,警戒地注视向他包抄而来的几人和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手里的刀子,同时用余光扫过周边,寻找一切派得上用场的东西。
“骨碌。”
他踢到了什么东西,听声音像是玻璃罐。
史蒂夫·罗杰斯疑惑地下撇视线,看到他脚边躺着有一只精巧漂亮的玻璃罐,上面贴着的标签生怕别人看不到,用荧光笔写着大大的字:
“辣椒粉”。
史蒂夫·罗杰斯:……
他极细微地勾起唇,伸手捡起那罐辣椒粉。
一分钟后,巷子里爆发出惨绝人寰的尖叫,撕开了隔绝世界的黑纱。而史蒂夫·罗杰斯走到阳光下,将失而复得的包还给老妇人。老妇人忧心地轻触他的伤口,塞给他一卷纱布。他笑着接过,另一只手里攥着空掉的玻璃罐。
玻璃罐被他插上了几只开得正好的玫瑰,摆在了家中窗台边的桌子上。
他喜欢坐在窗边看书。从纽约市立图书馆借来的书带着一股木制漆的香气,在阳光和玫瑰的下面,瘦弱的青年专注地阅读。
直到阳光微弱到再也看不清字,他便盖着毛毯坐在窗前,手里捧着茶杯,靠着椅背,注视夜空中隐隐约约的月亮。
最近温度太低了,下午回来的时候又被泼了一身冷水,他把破旧的毛毯裹紧了一点,喝掉了杯子里的麦片,等待着相熟的医生结束出诊,帮他带点药回来。
晚上,他发起了高烧。
他太虚弱了。心脏病、哮喘、高血压、色盲、猩红热、鼻炎、风湿热,焦虑症......疾病无时无刻不在啃噬他的性命,想要把这个挣扎在生与死边缘的青年彻底拖入死亡国度。他以往都会很小心,做工赚得的微薄薪资很大一部分都给了医生,帮他修补他破败的生命。
可今天该来照顾他的医生,始终没有出现。
史蒂夫·罗杰斯并不是很惊讶,因为这并不是第一次了。无论换多少个医生,无论之前是否确认时间,无论医生作出多少承诺,在他真正与死亡搏力的时候,身边永远没有人。
他清晰地知道,他的生命出现了异常。
青年挣扎着起身,毛毯滑落,茶杯和他一起砸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用手撑住滚烫的身体爬向角落,掀开一块开裂的木板,从地下拽出一个箱子。
里面装着他从医院那里讨来的一些下架药。
他只有一个人,所以他在家里尽可能地塞满可能用得到的东西,包括药品。
因为他必须活下去。
哪怕无比孤独,生者无人在意他,死亡时刻觊觎他,没人期待瘦的像只猴子一样的他的未来,他的生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
他也必须活下去。
烧得模糊不清,史蒂夫·罗杰斯借着月光费力辨认那些晃来晃去的小字:碘伏、奥美拉挫、贝拉普利、特布他林气雾剂、钙通道阻滞剂、青霉素、乙酰氨基酚、扑尔敏……没有,没有,可以用来降温的药他明明囤了很多……
这是什么?
他看到了一个白纸盒。
纸盒上一个字没有,打开是几板胶囊,没有写明药品,也没有说明书。他困惑地拆开盒子,在盒内壁发现了一行大大的字。
‘一次两片’。荧光笔写的。
他毫不犹豫吞下两片。
月光被某种存在遮住,他被一片黑暗包裹,他却觉得无比安全。
第二天,史蒂夫·罗杰斯被撒在脸上的阳光唤醒。
他没有死。
他还活着。
真是太好了。
他收拾好昨天的狼藉,平静地接受姗姗来迟的医生的道歉,继续做同往常一样的事:打扫房间,尝试锻炼,出门干活,替人写信,图书馆借书,然后在回家前在征兵处交上自己的申请表。
他的申请表永远无法通过——这是肯定的,无论谁看到他这副模样都会怀疑他连枪都拿不住,更何况还有体检单上那一串触目惊心的不合格——所以他在收到一次又一次拒绝后的某一天,造了假。
适当的,无伤大雅的,不会损害别人的,一点点变通也是可以的。
穿上来之不易的军装的史蒂夫·罗杰斯在心里想,别人都在战场上牺牲生命,他没有权利享受。
……虽然他确实扛不住枪。
四个俯卧撑就爬不起来,攀爬永远超时,跑步总是落在最后,障碍跑翻不过去,队友的欺凌,长官的蔑视,他不是没有质疑过自己,他经常因为呼吸困难在夜间惊醒,往嘴里喷特布他林气雾剂的时候看着自己一折就断的细瘦胳膊质问自己:
“Why me?”
“因为一个强大的人了解自己生来的力量,可能会失去对力量的尊重。”
那位博士温和地回答他。
“但是一个弱小的人,了解力量的真正价值,还有,懂得怜悯。”
这就是选中你的原因。
史蒂夫·罗杰斯躺在改造舱里,目光平视,感受着针头戳透他的皮肤,冰凉的血清流入他的身体。
……有些不对。他皱起眉。
随着呼吸他感觉到呼吸道渐渐灼热发烫,伴随着阵阵疼痛。他忍不住想要咳嗽,肺部火烧火燎。
这绝对不是注射血清后的正常现象。
为了排除任何干扰因素,改造舱内的氧气是经过外部过滤再输入的。史蒂夫·罗杰斯透过雾蒙蒙的玻璃费力向外打量,一扫视就看到气体净化池旁倒翻着一瓶实验室试剂。
……供氧内混入了污染物。
这很明显,被困在改造舱里的他都能一眼发现……可也只有他发现了。
那么多的白大褂,那么多的警卫,每一个都应该比他更加警惕敏锐,但所有人都像是提线木偶,机械地做着自己的工作,对明显的异常视而不见,整个实验室陷入诡异的死寂。
……死局。
这次是彻彻底底的,死局。
史蒂夫·罗杰斯想。
他还能做什么?他什么也没办法做。他无处可逃,无计可施,无处求援,他的手足被束缚,他的嘴中咬着软胶,他一动都不能动,一声也不能发,被污染的氧气还在试图冲入他的呼吸道,撕碎他的肺。
‘……Why me?’
无声的询问静止在唇边。
——为什么是他?
他早就知道,这个世界想让他死。
夺走亲人,隔绝朋友,剥夺援手,所有时间,所有地点,所有方式,只要有机可趁,这个世界就会倾其所有碾死他。他无数次渴求帮助,但人们和他之间永远被黑纱阻挡,无论他奄奄一息,还是大声求救,没人看得到他。
——世界恨不得置他于死地。
史蒂夫·罗杰斯攥紧拳头。
——那他会与任何想要夺走他性命的东西抗争,然后活下去!
不能用双脚逃离,不能用双手捶打,不能发出声音呼喊的话,一个一身疾病的瘦弱家伙还能做点什么?
……
改造舱内的呼吸声停止了。
史蒂夫·罗杰斯屏住呼吸。
既然氧气有毒,那就不再呼吸。
必须活下去,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至于为什么必须活下去……
那双湛蓝的眼睛恍惚了一会。
……他记不得了。
……
从生物学的角度去思考——改造一个生命需要多长时间?
生命的出现用了以七亿年的时间,水生到陆生用了三十五亿年,恐龙用了一点七亿年,人类用了六百万年,弗兰肯斯坦用了三年,化身博士用了两年……而史蒂夫·罗杰斯,憋气只要超过二十秒,他脆弱的肺部就会撕裂性的疼痛。
他能坚持多久?
还有意识还可以默数的时候,他数了一百三十多个数。没力气计数的时间,大概更长。
无人注意到的生命体征屏幕,心电图的高峰尖叫着向上猛攀,心跳速度达到极限,每度过一秒钟,他离死亡就愈近一分。
史蒂夫·罗杰斯的双手青筋毕露,双眼通红,瞳孔控制不住上翻。视野中一片昏黑,细碎的金光疯狂闪烁。他的鼻翼疯狂抽动,无意识渴求着哪怕一丝丝施舍的氧气。嘴巴张开,像是搁浅濒死的鱼。
......他要撑不住了。
他撑不住了——
实验室的玻璃突然碎裂,随后净化池的方向响起“噗通”一声。
“谁!!!”
死寂一片的实验室终于活了过来。之前提线木偶般的人们终于拥有了意识。
“警卫做好准备!小心袭击!”
“怎么回事!为什么仪器显示实验体没有呼吸!”
“氧气输送出现故障!”
“氧气被污染了!氧气被污染了!”
霍华德·斯塔克大脑一片空白,起身向净化池大步跑去,在看到倒在净化池旁的容器瓶时心瞬间凉了半截。咬紧牙关朝净化池看,却发现刚才呈现出明显污染后颜色的净化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洁净。
那一声‘噗通’——霍华德·斯塔克立刻想到刚才掉进净化池的东西,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