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四处看了看,车水马龙,并没有时宴的身影。
然后拍了拍脑袋,等车。
几秒后,时宴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次郑书意听清楚了。
是时宴,声音的来源是后面。
郑书意机械地转身,在树荫下,先看见了时宴的车。
然后,她有些胆怯地缓缓移动视线,去确认车里的人。
害怕真的是出现了幻觉,又害怕真的是他。
但是看见他的脸时,郑书意那一瞬间,有一种恍然若梦的感觉。
明明才几天不见,却像隔了好几年。
两人的目光穿过灯光相撞,又错开。
时宴侧着头,默了默,说道:“你去哪里。”
“医院。”郑书意很小声地说完,又补充道,“我生病了。”
像是下意识地撒娇,声音里还带了点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委屈。
夜色下,郑书意看不清时宴的神色,却垂着头安静地等着。
许久,时宴沉沉地看着她,“上车。”
——
一路无话。
郑书意安分地坐在副驾驶上,没有看手机,也没有看时宴。
若是以前的她,可能会直接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她家楼下,是不是想见她了。
可是现在,她发现自己好像没有立场问出这句话。
不是带着目的,还能是偶遇吗?
思及此,郑书意更是说不出一句话,鼻尖的酸楚贯穿着眼眶,连耳鸣声都在那一刹那涌上来。
再心酸再难过,也是她自己把自己搞到这个境地的。
——
时宴把她带到了附近最近的第二人民医院。
下车后,一股冷风扑面袭来。
郑书意被吹得打了个寒颤,也清醒了许多。
她朝着车里的时宴说:“谢谢,我……先进去了。”
时宴只看着她,没有说话。
郑书意抿了抿嘴角,沉默片刻后,转身朝医院走去。
虽然是夜里,医院里依然人来人往。
短暂的问诊后,郑书意拿着医生开的单子准备去查血常规。
刚出了诊断室的门,她一抬头,看见时宴站在门边走廊靠着墙,背微躬着,脸颊背着光,看起来更瘦了。
她没想到,时宴居然跟着她进了医院。
像是有感应一般,时宴抬起头,朝她看来。
“医生怎么说?”
郑书意再次陷入先前的情绪中,手指揪紧了诊断单,才轻声道:“感冒,我先去查血。”
由于是晚上,抽血窗口只有一个值班护士。
郑书意前面排了一个哭唧唧的小女孩,护士则面无表情地做准备工作
看见护士盯着针头时眼里放出的精光,再听见小孩子的哭喊声,郑书意心头一紧。
要下针了,这位中年护士才说道:“小朋友不要害怕,阿姨很温柔的,不会把你弄疼的。”
郑书意咽了咽口水。
这位护士姐姐你最好说到做到。
针头刺进小女孩的指尖,她只是呜咽了一下,并没有郑书意想象中的大哭大闹。
可是轮到她时,她看着护士绑在她手臂上的皮筋,拳头攥紧,感觉自己的肌肉已经僵硬了。
就像那天擦破了皮就大哭一场一样,她对痛觉是真的很敏感。
小时候每次生病,她的爸妈都嘱咐医生能不打针就不打针,否则他们会见识到两个成年人摁不住一个小女生的场面。
郑书意咽了咽口水。
“护士姐姐,我可以也扎指尖吗?”
护士的手一抖,看着郑书意,温柔地说:“你觉得呢?”
郑书意:“……”
护士用棉棒涂抹了碘伏,却找不到郑书意的血管,不停地拍打她的皮肤,还一直叫她用力握拳。
郑书意另一只手也攥进了拳头,放在台上,浑身神经紧绷,半张着嘴巴,紧张地看着护士手里的针。
当针头的冰凉感刚刚触及到她的皮肤时,眼前突然一黑。
一只手从身后绕过,捂住了她的眼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空气也凝滞流动。
一缕属于时宴袖口的清香味瞬间席卷郑书意的大脑,随着他掌心的温度蔓延全身。
像麻药一样,让所有痛感消失。
抽血不过几秒的功夫。
当护士的针头拔出的那一刻,时宴的手掌也抽离了。
可他的余温还没有消失。
迟缓了两秒,郑书意才缓缓睁开眼睛,从护士手里结果棉棒按住针眼。
起身的那一刻,护士瞄她一眼,“多大人了,扎个针还哭鼻子。”
时宴闻言,忽地抬头。
郑书意在他眼前缓缓转身,抬眼看他的时候,眼眶果然是红的。
时宴垂在裤边的手指突然颤了颤。
他希望,郑书意不是因为扎针哭的。
可又能是为了什么。
两人走到一旁的走廊上等验血结果。
安静的长廊,连脚步声都十分清晰,空荡又清冷。
郑书意垂着头,在这几分钟的沉默中,心情已经起起伏伏好几次。
终于,在广播叫到郑书意取化验单时,时宴终于开口了。
“你刚刚哭什么?”
郑书意:“……”
他没有大声说话,每个字却清晰地砸到郑书意耳朵。
她的嗓子堵着,半天涌不上几个字。
“我没哭……”她的声音细若蚊鸣,“我只是……”
她只想在想,如果初四那天,什么都没发生,她现在应该和时宴在过他们的第一个情人节。
可是那些在嗓子里潮涨又潮退的话,她似乎没有立场去说,最后只能变成另一种方式说出来。
“没想到今天这个时候,我竟然在医院。”
“是啊。”时宴掀了掀眼,淡淡地说,“不然这时候你应该在我床上。”
第四十六章
时宴的一句话,直接把郑书意眼眶里的泪水憋了回去,并且化作一团旺火,在体内迅速烧干蒸发。
起初她还有些懵,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那么简单一句话。
她!怎!么!可!能!听!错!
一瞬间,什么心酸,什么藏而不露的心思都没了,只能脑子里嗡嗡的响声。
不是,这个时候,他怎么突然说这个?
郑书意嘴巴合不上,愣怔地看了一会儿墙面,又转头看了一眼时宴。
他神色浅淡,双眼平静地看着墙面上的宣传画,似乎并没有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对,也不觉得不合时宜。
郑书意想伤感都伤感不起来了。
她呆呆愣愣地看了他几秒,才移开眼睛。
本就在发烧的体温更高了,连脸上的绯红也变得更明显。
“你……我……”
听她支支吾吾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时宴侧头,一脸坦然地说:“我说的不对吗?”
虽然他那句话是一时的气话,但仔细想来也不无道理。
不然两个成年男女,这个时候该干嘛。
牵牵小手看看电影?
按照郑书意之前那样的套路,这样的进展有点浪费她的行动力了。
时宴带着些讽刺的眼神看着郑书意。
发烧的状态下,人的脑子本来就不怎么转得动,偏偏郑书意这时候还被他震得五迷三道,觉得他这句话好像也很有道理,晕晕乎乎地点了点头。
可是那又怎样呢,所有假设成立的条件都已经瓦解了。
“嗯,你说得对。”
时宴:“……”
然而话音一落,空气好像都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两人又陷入沉默中。
这一番短小的对话,却将那一道双方都心知肚明却一直埋藏着的隔阂挑出一个头。
她话明明白白的承认意味,仿佛使现在的境况更显难堪。
那一道微妙的气氛无形地堵住了郑书意的喉咙,再说不出其他话来。
走廊幽深而空荡,空气却很重。
郑书意轻靠着墙壁,有些不知该如何自处。
广播又重复了一次提醒,郑书意恍然回神,几乎是一路小跑到窗口。
拿到化验单后,她对着窗口调整了几下呼吸,才转身朝时宴走去。
“我拿到化验单了,去找意思。”
时宴“嗯”了一声,没有下文,也没有要和她一起的意思。
郑书意一个人去了诊断室。
医生看了眼化验单,一边敲打电脑,一边说道:“白细胞高,应该是细菌感染,但是你现在情况不严重,我先给你开药,如果明天醒来还不退烧,那你可能要来医院挂水,回去不要熬夜,注意休息。”
郑书意点头:“好。”
拿着医生开的药单出来时,郑书意看到空荡的走廊,心里陡然一沉。
走了两步,在大厅门外看见了时宴的背影,她的胸腔又莫名胀满。
排队取完药后,郑书意拎着小袋子走到时宴身后。
想拉一拉他的袖子,却始终没抬起手。
她一动不动地站着,连地上的影子都不曾晃动。
她过来的脚步声很轻,轻到几秒后,时宴才感觉到身后站了一个人。
他转身看着郑书意安静站立的样子,头微微耷着,脸上没什么血色。
纤细的手指拎着塑料袋垂在腿边,被灯光一晃,看着就觉得很冰冷。
时宴莫名地就想伸手牵住她,可是一抬眼看见她可怜巴巴的样子,时宴反而牙痒痒。
时宴:“哑巴了?”
郑书意抬头,眼神朦胧:“嗯?什么啊?”
时宴:“走了。”
郑书意低着头,低低地应了一声:“哦。”
——
回去的路上,时宴开得不急不缓,一路无话。
郑书意现在很累,也很困。
而且她和汽车这种东西天生不对付,平稳行驶起来,她就容易睡着。
然而今天晚上她一点睡意都没有,清醒到连时宴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只是她不知道说什么,现在的气氛也没有她的发挥空间,便安安静静地靠着车窗,看起来反而像是睡着了。
至少时宴从是这么以为的。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郑书意不仅是睡着了,还睡得很香,动都不动一下。
所以当车开到小区门口时,时宴轻缓地踩了刹车,手就搭在方向盘上,没有出声,也没有下一步动作。
郑书意不知道时宴为什么不叫她一声。
但她私心就想这么装睡下去。
至少可以在有他的空间里多待一会儿,否则不知道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
车里安静到只有两人不同频率的呼吸声。
路边的小摊开始收摊,灯光一盏盏灭掉,加班晚归的人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家,身影一个个掠过车窗。
郑书意靠着车窗,闭着眼睛,感官却达到前所未有的敏感。
虽然她看不见,但时宴的每一个动作都在她脑海里。
就这样相隔半米坐在一辆车里,她已经很满足了。
可是这样静默的时间也过得很快。
虽然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郑书意却觉得只是片刻的功夫。
――如果不是时宴的手机放出语音声音,她可能还会继续装下去。
语音是是关济发来的,时宴点开的同时,解开安全带,松了松领结。
关济:“问你个事儿啊,你明天晚上有时间吗?”
时宴打了两个字:怎么?
几秒后,关济的声音清晰的回荡在车里。
“肯定是好事啊。上次那个Fiona你还记得吧,你不是多看了几眼吗?结果人家好像对你也有意思,今晚她代表他们公司有个应酬,顺便就跟我问起了你,她的意思是想认识你,正好她明天休假,所以问你明天有空见个面吗?”
时宴点开语音的时候没有多想,直接公放了。
然而听到这内容,他皱了皱眉,下意识侧头看了一眼郑书意。
她还安静地睡着。
时宴心里却依然涌上一股烦躁,没打算回关济。
偏偏这时候关济直接打来了电话,没等时宴开口,他又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不是我说,像她这种有才有貌还单身的年轻女孩子真的不多了,如果不是因为我跟她的朋友谈过一段时间,我真的想追她。”
时宴:“你很闲?”
“不是闲,我只是今晚喝了点酒所以话多了点。”关济确实是喝得不少,连声音都有些迷糊,说话的逻辑也上下不接,“没跟你开玩笑啊,你就一句话,明天愿不愿意出来认识认识,不愿意的话我就追了啊。”
时宴转了转脖子,换到右手接电话,带了几分嘲讽地说:“刚刚不是说是你前女友的朋友吗?道德对你的约束这么快就没作用了?”
“我想了想,我这也不犯法啊。”关济一板一眼地念出一句话,“佛说,爱欲之于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闻言,时宴目光倏地凝住,闲散的眼神渐渐聚焦在挡风玻璃上。
没感觉到时宴的沉默,关济在电话那头兀自笑了起来,“这点烧手之患,我觉得我还是可以承担的。”
今晚他确实是喝多了,心情很放松,但也不是刻意来当这个红娘。
他正经看上的姑娘,怎么可能真的拱手让人,打这个电话,不过是给Fiona走个流程而已,同时也是笃定了时宴不会闲到抽空搭理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姑娘。
闲聊了几句后,关济终于挂了电话。
时宴低头看了会儿手机,突然感觉到一股视线黏在他身上。
他一转头,看见郑书意睁大了眼睛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