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动作不大,腿轻轻碰了一下桌角,但还是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怎么了?”孔楠回头,“你小心点啊。”
“没事。”
昨晚她回家开始写稿,直到天亮,浑浑噩噩地洗了个澡,也没注意腿上的情况。
这会儿这么痛,看起来肯定是被马鞍磨得淤青了。
进了厕所,郑书意低头一看,果然如此。
郑书意扶着门,咬紧了牙,心里第十八次问候时宴。
当她正打算出去时,厕所门被人粗暴地推开,响动巨大,郑书意下意识缩回了准备打开隔间的手。
紧接着,进来的人说话了。
如果评选一个公司最容易生出是非的场所,第一名非卫生间莫属。
比如现在,郑书意一听那声音就知道是谁。
“她真的不是偏袒郑书意吗?”
水池边,许雨灵拿着手机,不知道是在跟谁通话,“自从郑书意空降金融组,她分走了我多少蛋糕?前年我拿到三个主版,去年两个,今年可好了,年底了我还一个都没有!唐亦她敢扪心自问没有偏袒郑书意吗?!”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许雨灵更生气了,“别提了!我也是倒霉,郑书意得到的信息量比我大得多,这么一对比我的稿子,时宴就跟随便打发我似的!”
嗯?
郑书意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片刻。
所以她昨晚整理记录本时,脑容量差点爆表,不是她的错觉。
突然间,腿上的淤青好像不是那么疼了,脚步也不是那么虚浮了。
许雨灵吐槽得上头,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门没人推开了。
“天知道她给人下了什么降头,什么关键点都跟她说了。”
“我没有下降头哦。”
许雨灵后背一凉,抬眼的一瞬间,从镜子里看见郑书意就站在她后面,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这一刻,许雨灵遭受的不止是做坏事被当面抓包的心虚,更多的是灵异层面的惊吓,脸色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她手一抖,手机“砰”得一下砸到地上。
郑书意向前走了一步,看着镜子里的许雨灵,往她脸边凑过去,“人家时总就是比较喜欢我而已。”
同时还眨了眨眼睛。
说完,她扬长而去,轻轻关上了门。
——
在回工位的路上,郑书意一直在笑。
孔楠跟看神经病似的看她,她也不理,仿佛刚刚升官发财。
不过坐下的那一瞬间,她的大腿还是一阵抽痛。
“嘶——”
郑书意扶着桌子,低头看向自己的腿,那个被她打消的念头又卷土重来。
这点痛算什么。
吃得苦中苦,方为小舅妈:)
第七章
其实郑书意前脚离开卫生间,许雨灵后脚便跟了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朝金融组办公区走回去,只隔了不到三米的距离。
若是平日里,同一个组的人一前一后走出来,不说手挽手这么亲密,也是要肩并肩聊两句的。
但那时两人像陌生人一般,一个眉梢带喜,一个面如土色,不言自明的八卦气息漫无声息地从她们周身弥漫开来。
郑书意在四周同事或明显或不明显的打量目光中,淡定地看了看手机,随后起身朝唐亦办公室走去。
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唐亦不用费心思处理她最讨厌的下属纷争,早上因为收到许雨灵稿子的那股烦躁纠结已经烟消云散,这会儿懒散地坐在转椅上,转着手头的笔,笑盈盈地看着面前坐的郑书意。
“这事儿许雨灵做得确实不厚道,我刚刚也警告过她了,给她记上一笔,绩效和年终评定都搁在后面了,以后我肯定会杜绝这种情况的。”
她看见郑书意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又说,“都是一个组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不可能因为这事儿开除她是吧?”
在唐亦手底下工作这些年,郑书意早就知道她处理这些事情就是和稀泥的态度,也不期望她雷厉风行给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了。
只是这差点被人算计的哑巴亏,即便最后没有吃下去,那点不忿还是难以自我消散。
郑书意低头看指甲不说话。
从唐亦的视角看过去,郑书意垂着眼睛,卷翘的睫毛盖住了她的眼神,只是微嘟的嘴唇还是显露了她的不满。
唐亦突然就有些无奈,她一个女人都受不了郑书意露出这种表情,带了点天然的娇憨,像撒娇,又像闹情绪,让人无法狠心拒绝。
她思绪一发散,又联想到郑书意那个前男友。
到底是看上了怎样一个倾国倾城的绝色,才会舍得不要这么个美人?
还是说男人的劣根性就这么根深蒂固?
办公室里出现一阵不对频的沉默。
唐亦深深陷入那个百思不得其解的哲学问题,直到软件上来了个会邀提醒,她才回过神,一边看消息,一边说:“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好不好?她的稿子也废了,你这边呢肯定是今年Q4重点栏目版面的。”
郑书意懒懒地“嗯”了一声,站起来时,又听见唐亦哄她:“这倒不是补偿你,而是你的内容含金量确实比她高很多。同样的采访对象,差不多的提纲,人和人之间还是有差距的。”
“哦。”郑书意挑了挑眉,眼里染上了几分得意,“那没办法,我比较讨时宴喜欢嘛。”
“行了。”唐亦在整理会议资料的间隙瞥了她一眼。
她那一眼,似乎是在说“你喝了假酒吗在说写什么异想天开的话?”
“知道你在深度挖掘这一方面是我们组最强的,你倒也不必谦虚。”
郑书意:“……”
倒也没有谦虚。
我怎么就不能是一个靠脸吃饭的人了?
——
“主编怎么说啊?”
下午金融中心有一个高峰论坛,公司安排郑书意和孔楠一起过去,路上,两人的话题自然围绕着许雨灵的事儿。
孔楠看郑书意脸色不错,知道这事儿她应该没有吃亏,“应该给了处理吧?”
“能有什么处理?”郑书意拿着小镜子补妆,有一句没一句地说,“唐主编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难不成还能让许雨灵在国旗下检讨啊?”
“啧……”
孔楠做了个呕吐的动作,“以前我还是学生的时候参加校园新闻社就出现过这种情况,那个人到现在还是电视台的当家记者呢,混得风生水起。我们拿这种人没办法的,卑鄙是小人的通行证。”
郑书意虽然没再接话,却用力地按着粉扑。
她记仇,没办法轻易咽下这一口气。
二十分钟后,出租车到达目的地,正在靠边停车。
郑书意坐在右边,先一步下车,孔楠坐在里面,正拿着包弯腰要出去呢,外面的郑书意突然又一股脑挤了进来把她往里面一推,然后关上了车门。
“你干嘛?!”孔楠差点就四仰八叉地倒在车里了,半个身体靠在座椅上,惊恐地看着郑书意,“外面的地烫脚吗?”
“嘘!”郑书意跟她比了个“闭嘴”的动作,坐着喘了口气。
见鬼,她刚刚居然看见岳星洲了。
在这里看见岳星洲没什么,毕竟是他上班的地方。
但他居然从一辆奔驰的驾驶座上下来的。
这么快就连新车都换了???
一瞬间,郑书意感觉自己头上都在冒烟。
换做平时,她倒是不怕撞见岳星洲。
只是此情此景,岳星洲开着奔驰,而她坐着出租车,过分地人间真实。
见郑书意不说话,孔楠自己把脑袋探出去一小截,目光往前面一转,正正好也看见了岳星洲。
他绕到后备箱,搬了个什么东西出来,随后才离开。
孔楠眨眨眼睛:“那不是你男朋友吗?”
“……”
“我小心求证大胆猜测一下,你们分手了?”
“……”
“而且是你被甩了。”
“……”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不止是被甩了,而且还被绿了。”
“……”
“好,看来对方新女友还是个有钱人,这不新车都换上了。”
郑书意叹了口气,看着岳星洲越走越远,才松了口气,整个肩膀都垮了,要死不活地看着孔楠。
“其实你不必猜得这么准。”
孔楠对自己分析的结果正确一点也不意外,甚至还有些得意:“在当前的背景下搜集信息,并全面理解,我要是连这点敏锐度都没有,就新闻工作者失格了好吧?”
郑书意:“……”
直到岳星洲进了一家咖啡厅,郑书意才打开车门走下来,孔楠紧随其后。
“哎呀,其实也还好。”孔楠见郑书意走那么快,便小跑两步追上去,还不忘回头看了眼停在路边那辆奔驰,“奔驰C而已,也就三十多万吧,算不上多好的车,真的有钱人都看不上的,而且咱们努努力也不是买不起的。”
这么一说——郑书意也回头看那辆车,脑海里却出现了时宴的身影。
自己一会儿劳斯莱斯一会儿宾利换着坐,却给外甥女买三十多万的奔驰。
这男人不仅抠抠搜搜的,还俗。
想到时宴,郑书意摸着空荡荡的耳垂,若有所思。
——
傍晚时分,江城CBD第一波下班高峰期来临,行人匆匆,车辆秩序井然。
一辆黑色劳斯莱斯缓缓汇入车流。
时宴坐在后排,摘下眼镜,闭眼揉了揉眉骨,手边放着一份会议纪要。
睁眼的瞬间,他似乎看见旁边车座上有一个小小的晃眼的东西。
他戴上眼镜,仔细一看,是一枚珍珠耳环。
时宴将它捏了起来,正思忖着这是谁落下的东西,前排陈盛的手机就响了。
他接通后,“嗯”了两下,犹豫片刻,然后转身,将手机递了过来。
“时总,《财经周刊》的郑书意记者找您。”
时宴垂眼,合掌将耳环握于手心,另一只手接过了陈盛的手机。
他平静地应了一声,那边立刻接了话。
叫了声“时总”,尾音下扬,听起来竟然带着一丝慌张。
“我好像把耳环落在您车上了,请问您有看见吗?就是一枚珍珠耳环。”
时宴重新松开了掌心。
夜幕即将降临,天色由昏黄转为暗沉的深蓝,车里只开着驾驶座的探照灯,余光透到后排,照得那枚珍珠在他掌心里盈盈泽润。
“没看见。”
“……”郑书意顿了一下,接着说,“能不能麻烦您再看看?这枚耳环对我真的很重要。”
“有多重要?”
“……”郑书意再次顿了一下。
这是重点吗?
算了。
“它是……我外婆给我妈妈的,我妈妈又给了我。”
电话对面无声。
郑书意哽咽了一下:“它是我们家的传家宝。”
对面依然无人应答。
郑书意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它……是我的嫁妆,未来要在婚礼上带着它出嫁的,一看见它我就会想到我外婆,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这一段表演,含情带意,楚楚可怜。
电话里默了片刻,时宴平日里清冷的声音带了点喑哑。
“嗯,现在看见了。”
郑书意眯眼笑了,浑身舒展,脚尖碾着地面转了半圈。
利用耳环获取见面机会,计划通。
“那……”
郑书意话不说完,等着看时宴的态度。
对面声音平静响起。
“你的嫁妆是塑料制品。”
郑书意:“……”
第八章
马尔克斯还说过,我们趋行在人生这个亘古的旅途,就是要在坎坷中奔跑,在挫折里涅槃。
所以郑书意决定在此刻的尴尬中浴火重生。
塑料怎么了?
它改变了人类的日常生活,成为最伟大的发明,又一度因为环境污染成为最糟糕的发明,是当代枭雄,你看不起吗?
“我家祖上穷,当时生活苦,种地的,没见过什么世面。”
郑书意的声音虽然听起来包含情绪,但人不在时宴面前,所以脸上毫无波澜。
“虽然它是塑料制品,但在当时已经是我家最珍贵的东西了。”
“我外婆拿丝巾里三层外三层地包了好多年,平时都舍不得拿出来带。”
“毕竟是塑料制品,容易坏。”
“不是重要时刻我也不会戴的。”
每说完一句,电话那头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郑书意倚在沙发上,耳边安静得连身旁加湿器出气的声音都能听见。
时钟秒针动了三下,电话里再响起的是陈盛的声音。
“郑小姐,您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
“……”
“不看见它我都睡不着觉。”
“那我给您送过来?”
“不好意思麻烦您,我自己去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