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后,陈榕乖巧地去了给她安排的院子,毫无疑问,院子外有人守着。
她深吸了口气,半个月而已,她撑得过。
大不了,便是大闹一场。
如今的陈家堡,再也不是最初那个孱弱可欺的小地方,虽然人数跟庆平完全不能比,但她有一百多个令行禁止的护卫队员,有威力惊人的鸟铳和霹雳火,还有相广成最近迷上杠杆原理而做的小型投石器。
人少不要紧,能够唬人就行了。
四日后,宿州齐王府演武场。
英俊精壮的年轻男子正在打着一套军中拳法,每一招每一式都充满了力量,紧贴短打的肌肉在每一次蓄力与爆发时的形变透过轻薄的衣料隐约露出完美的形状,一动一静之间,气势顿生。
兵器架旁,季良正静候着,待燕黎结束今日的锻炼,有小厮向燕黎递上棉布,他才上前几步,在燕黎擦汗时说道:“世子爷,外头有人想见您。”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这事有趣,表情有些古怪。
燕黎擦去额头汗水,漫不经心地问:“谁?”
季良道:“涠州庆平县潘家,就是世子爷剿灭黑风寨那次查葡萄酒来源查到的那个潘家。”
燕黎动作一顿,想起了那个“有勇有谋,有情有义”的女子。
他好笑道:“那潘家找我做什么?”
季良琢磨了下措辞道:“求援?报官?”
燕黎笑骂道:“说清楚点。”
季良这才老老实实汇报:“潘家来人,说是庆平县令想要造反,希望齐王府能去平叛。”
燕黎眉头一挑:“县令造反?还要这等奇事?”
季良道:“庆平如今的县令是靖国公二房庶子谢知和。”
燕黎把棉布丢给小厮道:“有点意思啊。派人去庆平查查什么情况。”
季良刚应下,燕黎又道:“等等。”
季良看着燕黎,知道自己这位主子又来兴致了。
“带上两个百户所,我们直接出发。”燕黎笑道,“我的好儿郎们闷在家里两个月,想必都无聊了吧,正好带他们出去溜溜。”
季良心想,明明是世子爷您自己无聊了。
“是,世子爷!”
与此同时,庆平县衙。
陈榕正在晒太阳。
“我的燕窝粥呢?”陈榕晒得暖和了,问等在一旁的嬷嬷。
这位钟嬷嬷是谢知和派来伺候并监视陈榕的,陈榕第一天还老老实实,后来便想开了,反正那谢知和有求于她,她就算嚣张一点又如何?她知道燕窝的营养价值也就那样,但贵啊,要不是这里没有,她就天天要求吃车厘子和榴莲。
听到陈榕的问话,钟嬷嬷神情里不自觉浮现几分鄙夷,却恭敬地回道:“回陈姑娘,厨上还在做呢。”
“好慢啊,是不是成心想饿死我?”陈榕故作无理取闹,“你家大人还指望着我呢,你怎么敢怠慢我!”
钟嬷嬷心生厌恶,刚要反驳,就见谢知和走了过来,连忙低头行礼。
“陈姑娘,有什么不满意的可直接跟我说。”谢知和漫步走来,缓声道。
在不威胁人时,他也依然像是把出鞘的利剑。
陈榕本是坐在凳子上,见谢知和过来,她慢吞吞地站起来,微笑道:“大体上还过得去吧。”
这几日,谢知和不得不等待半个月后她上峰联络人的到来,在不知道她是骗人的情况下,自然表现出了一定限度的友善。除了不让她离开之外,吃穿日用,不曾短过。
陈榕不知外头进行得如何了,心中有些许忐忑,却表现得毫无异样,似是在安心地等待着。
不过对于自身安全问题,陈榕确实并不担心。因为谢知和与黑风寨的那些傻子不一样,即便他知道她上头没人,也会因她的利用价值而不至于伤害她。
谢知和并没有多待,前几日他试图从陈榕这里问出关于她上峰的更多信息,可偏偏她是真的完全不了解西岐,自然也不敢胡说,怕被谢知和拆穿,因此在谢知和眼里,她便成了个口风很紧的人。
等谢知和走了,陈榕也没忘记看向钟嬷嬷,面露傲慢之色:“看到了吧,你主子都对我如此客气!我的燕窝粥呢?”
见钟嬷嬷脸色难看地离去,陈榕呼出一口气,忍不住去想,不知“报官”是否成了,也不知“官”是否愿意来。
三日后,庆平县外官道。
燕黎随意地靠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季良站在一旁。
一士兵小跑着赶来,行礼后恭声道:“世子爷,庆平县城并无异样,百姓来去无阻,城门内外的守城官兵数量并不多。”
燕黎看了眼季良:“季良,你说我们这可是白跑一趟?”
季良道:“潘家想来没胆子骗齐王府。”他顿了顿,想到一种可能,脸色一沉,“也或许是陷阱,对方的目标是您!”
季良刚说完,燕黎便忍不住笑起来:“季良,我不过是小小的藩王之子,平日又与人为善,那靖国公与我燕家也无仇怨。”
他模样英俊,笑时连眼里都含了笑,充满感染力。
“世子爷,此事或许与谢知和无关。您忘记那些葡萄酒了吗?那一日潘家不肯承认,怕是担心被当了西岐奸细。”季良转动脑子,瞬间冒出无数阴谋论,“只怕那些酒正是潘家的,且潘家果真是西岐奸细!因您发现了那些葡萄酒,那一日是被他们糊弄过去,可他们担心您迟早有一日会回过味来,因此才使出这样的奸计,想要除掉您!”
燕黎边听边笑着,等季良说完才道:“季良,你未免想得太多了。若按你所说,破绽太多。何必想那么多?进去看看便知。”
季良下意识想阻止,随即想起了他这位主子过去的“劣迹”,明白自己根本阻止不了。世子爷敢只带他一人假扮富裕书生被“抓入”黑风寨,又怎么可能怕入那庆平县城瞧瞧呢?
“那我们以什么身份入城?”季良问道。
燕黎道:“我齐王府又非见不得人,自然以齐王世子身份入城。齐王府的货又丢了,世子一路追到此地,很合理吧?”
季良静静看着燕黎,他知道这位爷的话还未说完。
果然,燕黎接着道:“你去找个机灵些的,假扮成我,我们大大方方入城!”
季良心中想着果真如此,正打算去挑人,便听燕黎郑重提醒道:“挑个精神些的,莫堕了我齐王府的脸面。”
季良心领神会:“请世子爷放心!”
他懂,他一定从机灵的人里挑个长得最好看的!
第35章 夜探
谢知和正在喝着茶, 旁观下人清点财物。
在堵住陈姑娘后,他便派人去各位富商家传消息, 将索要的钱财降到了原来要求的十分之一,如此一来,反抗情绪没了,甚至还有人感恩戴德, 毕竟他要的,也就比原先的牛县令多上一点罢了。
因此, 没人再有异动,他派出去盯梢的人, 也都确定了这一点。
时候尚早,这些富商也高兴得早了些。
他冷笑。
眼前这些财物, 便是那些富商陆续送上门的,他其实不怎么看得上眼,目前也聊胜于无了。
谢知和刚放下茶杯, 突然有下人来报:“大人, 齐王世子来了!”
谢知和微微一惊,蓦地站起身, 毕竟心里有鬼, 他第一反应便是他的心思暴露了?
可随即他沉下心来, 问道:“他带了多少人, 可有说为何而来?”
下人道:“小人估摸着有一两百人,都是军士!那边说,是齐王府的货被人劫走了, 齐王世子追查到了这边。”
谢知和心中略松,如今皇帝昏聩,世道渐乱,有贼子胆大包天,知情或不知情劫了齐王府的货都有可能。
“他们到何处了?”他问道。
“就在东城门外。”
谢知和略一思量,换上官袍,准备出城去迎接。
若关上城门,齐王府的一两百人可攻不下庆平,可他尚未做好准备,自然不打算打草惊蛇。除去齐王世子更不可行,齐王唯有这一个儿子,他敢对他儿子动手,齐王便敢派齐王府下辖的三个千户所来攻打庆平。
如今他尚未做任何称得上是“造反”的事,不用太担心,好好应付,将齐王世子打发走便是。
当谢知和在城外迎到齐王府的人时,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笑容。
见一人一马当先,面容年轻英俊,颇有贵气,从未见过齐王及齐王家人的谢知和认为他便是齐王世子,走上前去道:“世子,久候了。”
他不自觉地扫向后方的那些士兵,他们骑着高头大马,甲胄兵器全是精工细作,各个凛然不侵,安静肃杀,实是不可多得的好兵将,令他不由得眼热羡慕。
季良翻身下马,走上前对谢知和道:“我是齐王府百户所百户季良,不知县令大人如何称呼?”
大邺的武官和文官是两个系统,不过单从品级上来说,季良这个百户是正六品,而县令是正七品,季良在跟谢知和说话时,语气间隐有些高高在上。
谢知和藏于袖口下的手微微握成了拳头,但面上分毫不露,自是不提自家背景,只道:“下官姓谢,季百户随意称呼便可。”
只说姓不具名,这就有些强硬的意味了。
季良却像是没听出来似的,点头道:“那便叨扰谢县令了。我齐王府有一批货被人劫走了,世子爷领着我等一路追查来了此地,还请谢县令行个方便。”
“那是自然。”谢知和道,“不知齐王府丢了什么?”
“这个嘛……”季良拖长了音调,他还没想好丢了什么呢。
谢知和却误会了季良的反应,他看向依然坐于马上的齐王世子,扬声道:“世子,若要下官配合,还请据实相告,下官才好帮着一起寻到胆大包天的贼人!”
马上坐着的,正是季良挑出来的假世子,名叫谷椋,是齐王很倚仗的一位千户之孙,模样长得好,人也机灵,难得的是身形跟燕黎相似,换上燕黎的战甲后还挺合身,眉目间隐约有些贵气,足够以假乱真。
谷椋此刻演的,是眼高于顶版的燕黎,从刚才开始既不下马也不正眼看谢知和,做足了傲慢的姿态,闻言道:“要你配合,你配合便是了,何必多问?”
谢知和一瞬间怒气上涌,不过是个藩王之子,怎么敢如此跋扈!
但他忍下来了,只道:“那便恕下官无能为力了!”
“你敢!”谷椋怒喝道。
季良连忙道:“世子爷,您消消气!小人知道您是因丢了货而烦心,但也没必要迁怒他人不是?”
谷椋看看季良。
季良回看他,用眼神示意,过了过了,收一收。
若非谢知和盯着,谷椋此时就该不好意思地摸头了,他忍住习惯的力量,故意缓和了语气对谢知和道:“不过就是些普通的货物,还请谢县令让我入城,好好调查一番。”
谢知和见齐王世子后退了一小步,心情舒畅了些,他看了眼齐王世子后头的军士,正色道:“世子尽可入城,但这些军士,还请在城外等候。”
季良疑道:“城里可有什么不方便?上回我们来,牛县令可没拦着不让进,莫非……”
谢知和心中微跳,点头道:“确实有些不便。如此多带着武器的军士入城,会令城中百姓惊慌。下官身为庆平父母官,自然不忍见百姓如此。”
季良看了眼谷椋,确切地说是看了眼谷椋身后的燕黎,见自家世子爷微不可查地点头,他毫不意外,只心中微叹,对谷椋道:“世子爷,属下觉得谢县令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不如我们暂且就带个十几人入城吧?”
他这话看似是询问,实则是在给谷椋下指令,谷椋领会其意,点头道:“便如此吧。”
谢知和松了口气,等着齐王世子那边分配好留下的和进城的,便在前领路。
县城内不好骑马,这时候谷椋才下马走路入城。
季良走在后头,与燕黎并排,极小声地说:“世子爷,您觉得这谢知和如何?”
燕黎盯着前方谢知和的背影,低声道:“确实有几分可疑,再看看。”
“是。”季良点头。他觉得,其实他们这一次的行动很有些狗拿耗子的意味,不过嘛,世子爷高兴就好,王爷都不管,他一个百户,只要保证世子爷的安全就够了。
谢知和没把齐王世子带去县衙,只是将他带到了城中驿站。庆平县的驿站倒是经常修缮,看着还不错。
谢知和不愿让齐王世子自己在城中乱跑,便道:“不知世子查到的线索为何?”
谷椋看了眼季良:“季百户,你来说。”
“是,世子爷。”季良恭敬地应下,转头对谢知和道,“我们这一路追来,认为那贼子伪装成商人,带着王府的货物入了城,谢县令告知我们有哪些地方可贩卖大宗货物,我们自己去追查便好。”
“季百户说笑了,贼人既然入了庆平地界,下官便有职责将之抓出来。”谢知和看着谷椋道,“只要世子在庆平一日,下官自应在旁陪同。”
谷椋看了眼季良道:“那行吧。”
谢知和道:“如今天色不早,集市早已下市,不如由下官做东,世子再详细跟下官说说,下官也帮着拿个章程。”
他到底还有些心疑,打算趁着酒酣之时探探口风。
谢知和看着谷椋,自然没注意到燕黎对谷椋点了点头。
谷椋道:“好,要此地最好的酒楼。”
谢知和心中对这位齐王世子的评价又降低了些。
其后,季良陪着谷椋,带了些人随谢知和离开,剩下一些人留在驿站,而留下的人中,就包括燕黎。
等天色逐渐暗下来,燕黎换上夜行衣,打算夜探县衙。
以他的眼力,自然看出来谢知和不想放他在庆平中自由行动,宴请他也是要探听他的来意。这谢知和警惕太过,反而让他更信了几分潘家的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