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事情,非常容易丧失民心,国家内部蛀虫辈出,遗患无穷,更是需要警惕。弘晙一字一句地说出来,越说越是生气,着急。
发现十四叔皱眉思索,一下从他的“小渔网”里蹦下来,准确地落在渔网下面的小地毯上,自己穿上小鞋子,那模样,一看就要去找他玛法。
十四叔一看,赶紧放下手里的椰子,拦着小侄子。
“就因为这件事情牵扯到朝廷名誉,牵扯太大,才不能闹开。”
“现在告状的人也是偷偷告状,你玛法和你阿玛已经吩咐人过去了,这事儿……只能暗地里处理。弘晙可不能和你玛法说,是十四叔告诉弘晙的啊。”
弘晙……听着他十四叔半真半假的话,那个憋屈。
一口气憋在胸口,那个难受。
琼州岛的风景也无法安抚他的气闷。
琼州岛的椰子也无法消去他的焦躁。
捐纳制度,始于秦汉时期,每逢军兴、河工或灾荒,朝廷每多举卖官爵,以增加政府财政收入。比如有一次因为蝗灾,秦始皇令“百姓纳粟千石,拜爵一级。”
西汉文帝从晁错之言,令民纳粟边陲,可得上造、五大夫等爵位。汉武帝时,令“吏得入谷补官”,“令民得入粟补吏。”
东汉末年,汉灵帝为了积财,“聚为私钱”,大举卖官,上自三公,下至羽林郎,均可以钱购买,公、卿、吏各有定例。
后面的朝代,魏晋南北朝时期,天下干戈,军饷奇绌,各朝无不“鬻官为市”;待天下甫定,新朝甫立,又因仓廪虚罄,率行开捐。以后的历代封建政权也无不开办捐例,大清朝也是。
可是,大清朝捐纳制度对国家的重要性,明显的高于其他朝代。
弘晙心里着急上火,午休起来,用完晚膳和小系统查完资料,小跑到他玛法面前,拉着他玛法进来里间,梗着小脖子就是一通车轱辘话。
“……它和科举制度互相补充,一部分人通过科举考试做官,一部分人通过捐纳做官,还有一些其他途径。”
“始于顺治朝,康熙朝五十多年来逐渐完备,与科举、荫袭、保举同为朝廷选拔官吏的三个重大途径,对于当前的社会政治、经济、文化有非常广泛而深刻的影响……”
亲玛法正要出门,还以为乖孙孙要单独给他“小惊喜”,哪知道听到这番话,登时生气。
但是弘晙不怕他玛法的生气。
“军需,打仗需要;河工,河决口,治河;赈灾,闹大的灾荒;营田开荒,开垦;海防。按规定,只有这五项可以开捐纳。有户部的捐纳局主管。钱粮统一入库,一部分入户部国库,一部分分到省里边用。
“统一政策,吏部官不可以捐,因为吏部是管官员的。礼部的官不能捐,因为礼部是管教化礼仪,管科举考试。京官里面,尚书、侍郎这一级不能捐,郎中以下可以捐;地方官员里面,总督、巡抚、布政使这些不能捐,道员、知府、知县以下可以捐……”
皇上气得来,瞧着小孩儿一脸“直言进谏”的模样,气笑了。
“还有什么?”
皇上问得那个“咬牙切齿”,大有要发火的架势。但是弘晙丝毫不惧,还真继续说了。
“统一资证,捐纳人也要有资格,乡邻要出具担保,当地要给他开籍贯和清白册。比如其人是国子监的学生,国子监要出印鉴的证明,也就是资格的审查要统一。
“明码标价。什么官,多少钱,有明确规定。但是官多缺儿少。捐的官很多,真正落实到缺儿的很少。而且通过捐纳得到虚官,还被同行嗤笑,被天下人看不起,为世人不齿。不如捐翰,得到朝廷的奖励,有一个‘急公好义’的好名声……”
皇上……好嘛,还真知道的挺多。
说实话,就连皇上都没想到这般详细。比如那什么“乡邻要出具担保……”
“弘晙说得很好。玛法知道了。”
弘晙……意识到他一时着急说漏嘴了,可此刻他也顾不得这个。
拉着玛法的衣袖急切地说道:“玛法,捐纳之事,看似在您和朝廷的管控之下,广东和广西的事情也是事急从权。可是,一不小心它就会泛滥的。开始时,有例捐,有常捐。然后很多例捐变成常捐,越捐越滥。”
“贪官贪污了公款,库里没有银子,要捐;贪官要孝敬上官,没有银子,也要捐。阿玛就说过,去年广东巡抚满丕发动广东富户捐纳,就发生一起很大的钱粮亏空大案,因为阿玛来到广东,才及时制止,拔除这些官场毒瘤。”
一两二钱银子为一石米,共计一百二十多万两银子。满丕和他的亲信官员一起贪污八十万两,剩下的四十万发到下面知县手里,还是层层贪污,这就是你阿玛去年来到广东后处理的一拨人。”
钱粮亏空大案,声明的捐赠,和实际物资不符合,数量太大,捐不出来。官员贪污,填补亏空。
第148章
乖孙孙欢快的背影看不见, 皇上回过神来摇头笑。
乖孙孙心心念念地要来琼州, 不知道要做什么。
不过皇上也没时间多想, 乖孙孙嘴巴一张呱呱呱,可是痛快了,岂不知他们要忙乎多少事情?
皇上一边感叹这份甜蜜的负担,一边思考国库的金银储备, 暂缓下来捐纳制度的可行性。
“都是银子闹得。”皇上深深地感叹,国库满了银子也不够花的苦恼, 又想起派大船队出海的事情。
皇上继续和大臣们商议新安、濠镜澳到琼州, 包括小琉球这一带沿海的整顿建设问题,弘晙阿哥领着魏珠、赵知、扎拉丰阿等人,浩浩荡荡地出门去。
弘晙阿哥专门换了一身儿当地富贵人家小娃娃的出门打扮,一副京城来的小纨绔模样, 满眼稀奇地走在琼州的大街上,自认为“风度翩翩”“特美”, “特帅……发现人们都回头看他,那个欢喜。
小模样“特矜持”——
大街上的人看着他,都是欢喜地看一眼又一眼。
哎呦呦,瞧瞧他们的“小玉娃娃”长得多好, 瞧瞧这个调皮的样子,多惹人疼……
弘晙阿哥……感受到街上人的“喜欢”,小胸膛一挺,大方地给看。
街上的人……心肝儿砰砰跳,想起知府大人的告示极力压制自己的激动。
娘幺, 不行了,我好想大喊一声“我见到小四阿哥”了,不行了,我要喝一个椰子冷静下来……
弘晙阿哥……敏感地察觉到气氛不大对劲儿,小小的惊讶。
看向魏珠,赵知,扎拉丰阿……他们都是四十五角看天。
弘晙阿哥……
他正懵懂,刚要猜到原因,听到一声招呼。
“小公子,我家的东山羊肉饼好,要不要来一份?”买饼子的中年摊贩操着一口黎族口音的官话乐哈哈地发出邀请,想送一块饼子给小玉娃娃尝尝。
弘晙阿哥一愣,思路被打断。
刚刚他就闻到这家摊贩的饼子格外香,听说是东山羊的羊肉饼,当然要尝尝。
小鼻子翕动,果然是晚膳中吃的东山羊的味道。
“伯伯,要十个。”明面上跟着他的人就是十个,弘晙阿哥每人给买一个。
中年摊贩一愣,仔细看看小娃娃身后跟着的人,伴读侍卫身上挂着的玉佩也是上等好玉,且一看就是普通人家出身。
大约猜到这就算不是他们的小四阿哥,那也是京城来的贵人,最近京城来的贵人,这么大岁数的,除了他们的小四阿哥,还有谁?
心情激动,面色发红,声音都打颤。
知府大人可是说了,小四阿哥最喜欢“微服私访”,不能打扰。
“好勒。小公子您稍等片刻,十个饼子,马上就好。”顿了顿,冲里间大吼一声,“德伦、德嗒,出来做饼子。”
再回头看向“小玉娃娃”,中年摊贩笑得那个灿烂,“小公子先去店里等候,马上就好。”
弘晙阿哥微微楞眼,可他发现周围人都“特热情”地看过来,还是领着人去店里等候。
小店面收拾得干净利索,还象征性地挂上几幅字画之类,弘晙阿哥一坐下来,就有几双小娃娃的眼睛偷偷摸摸地看他,还有一位黎族老人“颤颤巍巍”地端上来一份甜糟蛋汤,汤碗里还没冒热气。
弘晙阿哥麻利地接过来。
瞬间香甜气扑鼻。
“谢谢老奶奶。”弘晙阿哥特有礼貌。
闻着味道就是是美食,心里头那个高兴。但是老人家因为他的表情更为激动,官话说得不大清楚,还是尽量表达。
“不谢,不谢。自家做的甜糟,小公子尝尝?”
弘晙答应一声,拿起汤匙尝了一口。
“好喝,谢谢老奶奶。”不同于行馆厨师做出来的味道,弘晙阿哥就喜欢这份朴素实在的烟火气,口中的味道隐隐地有老人家身上的气息,不确定地问道:“是老奶奶自己做的吗?”
老人家听到玉娃娃说“好喝”,不亚于最好的天音降临,心里欢喜的无以复加,身体微微颤抖。
魏珠赶紧扶着老人家坐下来。
老人家不敢坐,弘晙赶紧说,“老奶奶坐,我们说话。”
“好,好。”老人家没想到她不光没给小四阿哥行礼,还坐下来,很是不安,说话就多了起来,“我自己做。这两年身体不好,儿媳妇帮忙……”
“黎族特产的山兰糯米,黎山上特有的植物做成的酵母,新鲜干净的芭蕉叶……小公子年纪小,现在不能喝‘山兰酒’,等小公子长大,来这里喝……”
弘晙努力地听,好在他看完了地方志,知道黎族的甜糟是装在坛里深埋地下,经三、五年挖出,甜糟就全部化为浆液,也就是大名鼎鼎的“山兰酒”,想起晚膳他阿玛和额涅都有喝,就他不能喝,回答的话脱口而出。
“等小公子长大一定来。”
一路大吃大喝,想吃什么吃什么。弘晙阿哥志气满满,决定等他长大了,一定在来一次南方……家里人不同意,偷跑也要来。
再转头一瞧赵知等人都在大吃其他地方打包来的鸡爪鸡翅、鸭掌鸭翼、猪脚猪尾,羊肉牛什等等,想起他玛法、阿玛、额涅都说他年龄小,不能多吃调味重的吃食,眼神儿更是“愤愤不平”。
魏珠和赵知、扎拉丰阿等人……哈哈笑。
街上的人大约都猜到他们阿哥的身份,只是知道小四阿哥喜欢“微服私访”没有喊破,他们能怎么办?难道下次出门,给小四阿哥化个妆化丑点儿?
小四阿哥·小弘晙,体会到“人怕出名猪怕壮”的甜蜜烦恼,干脆和满脸激动得要落泪的老人家聊起来。
“老奶奶,你知道琼州这里,什么地方的海水最咸吗?”
怕老人家不明白,还做了一个大锅煮水的动作,大眼睛亮晶晶的,“就是可以煮出来盐的海水。”
老人家一身黎族女子的传统服饰,直领、无领、无纽的对襟花上衣,下穿印花筒裙,披绣花头巾,戴耳环、项圈和手镯。一头发白的头发整齐地束在脑后,插一根老旧的骨簪,精精神神的模样,小四阿哥的眼睛,一看就看到它上面的雕刻精美,
刚刚那位中年摊贩,虽然也是黑黝黝的当地人面孔,上衣无领、对胸开襟,下着腰布,但一口官话说得这般好,一般的黎族人真不可能。
小四阿哥认为,既然老人家一家人有心,又不像是有冤屈要告状的样子,想起资料里后世闻名的大盐场就位于琼州西南黎族聚集起,主动问出来。
老人家果然一下子瞪大眼睛。
“有,有,有……”说着说着,眼泪终于没忍住,落下来。
“小公子,乐东,我们的家--有琼州最苦的海,比感思、乐会、三亚港的海水还苦。那里的太阳最美,那里的盐巴,白花花、亮晶晶,小公子去了一定喜欢……”
一边说,一边流泪。
老人家的儿媳妇赶紧上来给她婆婆擦眼泪,自己也是哭。刚刚偷看弘晙阿哥的几个黎族小娃娃发现他们的母亲和祖母都哭,眼睛看着“玉娃娃”,也哭。
门口做饼子的中年摊贩眼里也有泪水,德伦和德嗒两个年轻人的眼睛不住地朝“玉娃娃”身上看,让他们的父亲各打一勺子,才依依不舍地专心做饼子,同样眼睛湿润。
玉娃娃·弘晙阿哥……对着一家人哭得稀里哗啦的人,手忙脚乱地哄着最小的小娃娃。
“不哭,不哭啊,哥哥让人去乐东看盐,哥哥说到做到,不哭不哭。”
小娃娃一把抓住他的手,黑漆漆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好像很是高兴地吐出两个黎族字音。
“胎梦。”
弘晙阿哥没听懂,但是瞧着小娃娃看他的眼神,很像自己的五弟和六弟,吧唧一声亲一口小额头,学着他说出来。
“胎梦。”
小娃娃咯咯笑,手腕脚腕的银铃铛叮叮当当响,弘晙阿哥也笑。
…………
店主一家人又哭又笑。
魏珠、赵知、扎拉丰阿等人都在心里叹气,也都是哭笑不得的样子。
当年王羲之因为一群鹅,提笔给人写下大字;现在他们的小阿哥因为贪吃一个饼子,就答应去看人家产的盐巴。
一伙儿人用完这顿“极致美味”的东山羊肉饼子,带着乐东黎族人的期望和感激出来店铺,都是心绪不平,心酸难耐。
南方有些地方的生活太苦了,沿海的渔民都这样,山路闭塞的地方他们没去看也知道。
赵知想起中年摊贩说起他们家乡时候的热爱,崇拜,望着长长的街道,拥挤不堪却没有打扰到他们的人群,满心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