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泽红艳的红葡萄酒在玻璃杯里平平稳稳,一点儿也没洒出来,少年郎却狼狈不雅地跌在地毯上……
弘晙面对其他人的“呆愣”,轻轻摇头,将酒杯放回宫人手里的托盘上,面对“无助”的少年人自有轻轻的一句关心:“小心。”
…………
舞会上的气氛古怪。可弘晙也没办法。
这几天,他以比以往高出一倍的频率遇到“美人儿”。
念诗背书的、狼狈哭泣的、梨花带雨的、手捧鲜花仪态万千的、请教问题的……反正各有名目不同,不慎跌倒的,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其他人都说大清国的太子殿下“好生无情”,实际上弘晙是满心“沧桑”。
比如今天,众目睽睽下,他能说什么那?
更不能做些什么啊。
关键,旁边还有他家太子妃盯着,还有几位文友等着。
弘晙在心里感叹一下美人儿楚楚可怜的美,一个优雅的转身,继续和孟德斯鸠他们讨论法律和政治的话题。
路易十五瞧着美少年呆傻的样子,一抹脸,真正的满心沧桑。
“郑,你们的太子殿下,真的喜欢美人儿?”路易十五发现在场的人中,郑燮身上的气息最为强烈,让翻译帮忙,和他说悄悄话。
郑燮一本正经:“喜欢,当然喜欢。”
朝太子妃的方向暗示一眼,再朝那几位中老年文豪的方向暗示一眼——有太子妃在太子殿下对外面的美人儿多看一眼也不会,有这些大文豪在,太子殿下真的没有时间。
路易国王大为惊讶:“上帝,不是说大清国的女子都温柔听话,不干涉丈夫的事情吗?”
郑燮:“……”
“女子温柔听话,可是作为丈夫的,也要给予回馈不是?路易国王知道,但凡是女子,醋意都很大,她们都不乐意自己的丈夫在外面‘乱来’,除非她一点儿也不在意自己的丈夫。”
路易国王张口结舌。
再回忆他亲眼见到的,好友不管是在外面还是在西花园的家里对待太子妃的态度,难得的,对自己的王后心生一咪咪愧疚和心虚。
不过这念头一闪就过去,路易国王现在心心念念的是:“郑,你说,法兰西和大清联姻,还有可能吗?嫁或者娶都可以。”
郑燮也叹气。
“本心来说,我希望可以。”
路易国王的惊喜表情还没表达出来,就听到下一句:“暂时国人不大接受,甚至说是强烈抗拒。我的小建议,一是不要着急,慢慢来;二是不要盯着我们的公主们、郡主们,尤其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家里的小阿哥小格格。”
路易国王:“……”愣神片刻,恍然大悟。
双手击掌,满脸惊奇和赞叹。
“妙啊!”
“郑你真是一个好人。你的小建议简直是及时雨。我真心感谢,我以法兰西国王的名义正式邀请你去法兰西过客。相信我,你一定会喜欢法兰西的浪漫优雅。
上帝啊,大清有你这样的妙人,为何你们的太子殿下要盯着我们的文人?郑,你不知道,这几个文人都说不要和我一起回法兰西要在大清国再待一两年,上帝作证,我明明没有亏待过他们……”
路易国王觉得他在大清国找到一位“知己”,和郑燮大吐口水,不停地诉说自己的“委屈”。
郑燮:“……”用一口红葡萄酒,笑眯眯地倾听。
说实话,这次多国会议,法兰西的路易国王虽然能力跟不上,但是他有老首相的叮嘱,还有“太子殿下”这个儿时好友的爱护,真没吃什么亏。
当然,路易国王对“太子殿下”这个好友那也是真的掏心掏肺,这次来大清,因为知道“太子殿下”喜欢书画,差点儿没把他曾爷爷路易十四收藏的那些宝贝都给打包过来。
他和郑燮,还有陆续围过来的人群吐糟自己在大清国的各种“遭遇”,其实也是一种——炫耀?反正这么多的国家代表中,只有他,路易,才是“太子殿下”正式认可的私人好友。
郑燮是没什么,纯粹就是出于礼貌,以及他个人对路易国王性格上的好感;其他人嘛,一边舍不得离开竖耳朵听,一边在心里大声念叨那个“狡猾的路易十四”。
这边路易国王已经明白自己盯着大清皇家人联姻戳了大清国人的肺管子,暗自琢磨怎么改变策略采取迂回路线;那边弘晙也在琢磨怎么解决有关于外籍文人的大清户籍问题。
国家开放和国家封闭,都需要处理相应的困难和问题,有关于外国人加入大清的户籍一事已经被提起很多次,沿海一带的外国人有的都在大清国定居了几十年,好几次联合上书强烈要求大清户籍,朝廷很理解。
可是大清人对他们内心里的排斥,朝廷也很理解。
还有这次多国大会中刻意没有提起的大清技艺问题。
大清国的技艺明显超出其他国家太多,光一个空军就可以称霸全世界。可他们也都知道,这个太过于敏感,若是他们自己,他们也不会拿出来弄什么专利。可是,克制不住的着急想要啊。
都要派人来大清留学。
哪怕学一点点皮毛。
晚秋入冬的季节里,会议过后事情还是多,弘晙却是清闲。可他面对自己的玛法、阿玛,一伙儿叔伯们好奇八卦的眼神儿……怎么都无法解释他为何能忍住没给西花园“添人”。
好在,他心大,没有什么“别人都无法理解自己的小寂寞”,悠哉哉地领着永琢、琯琯、琪琪、永珪出门去斗鸡遛鸟、溜冰滑雪。
雍正十年的冬至节,腊月节,春节……陆续送走这些国家使节团,确保此次多国会议圆满结束,转眼到了雍正十一年的清明节。
太上皇领着儿孙们在孝陵和孝庄、孝惠两位太后的陵墓拜祭之后,公布一件事情。
他老人家要打造一座,大清国乃至全世界最豪华的大漠行宫。
朝野上下还没反应过来,皇上又公布一件事情。
他老人家要再来一轮整顿大清国内外的全面活动,行省、州郡县重新划分,人口移民,汉语言推广、贪官污吏查处、外籍人员的大清户籍问题……
很多人要反对,可他们还没来及行动就发现胤字辈的老王爷们,朝堂上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大人们,都出动了。
这些养老的老王爷们和老大人一出来,明确表示他们的态度,胆子小的不敢吱声,胆子大的麻利地改变策略。
不管如何,在大清各地方驻军都统也都明确表态的情况下,大清人……只能认了。
能怎么办?老小孩,老小孩,他们的太上皇和皇上要闹,当然是答应了。
一大半的人忧心忡忡地喊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口号,上蹿下跳的,生怕太上皇和皇上胡乱折腾个没完。
“我们的太平盛世要起波折了啊,可千万不能和前些年一样贪官四起,浮华成风,到时候小四爷收拾摊子那得多辛苦!”
“我们作为大清人,人人有责,要做好监督,不能松懈!”
“对,我们小四爷小时候多顽皮,现在多乖,哎呦呦,心疼!”
“…………”
他们都不知道,他们的太上皇和皇上真正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有那些略略意识到一点点的,自己都把自己吓住了,一点儿口风也不敢露。
弘晙面对他玛法和他阿玛“折腾”出来的这一切,心里头酸酸的。
虽然玛法和阿玛都不告诉他原因,可他知道,玛法和阿玛都是为了他好。
小哈巴、小白猫、小鹦鹉、小鹰儿……都陆续离开了他,他也知道,小动物的寿命有限,人类的寿命也终究是有限。他的伯伯们都年迈,经常开始生病;他的玛法,身体也不大好了。
玛法的时日,不多了。
雍正十三年秋,十月初十这一天,皇上退位为太上皇,太上皇荣升为无上皇,弘晙登基为帝。
无上皇亲眼看着乖孙孙做了皇帝,有史以来最美,最帅,最纨绔的皇帝,一点儿也没妨碍他滋润自在的小日子,含笑而逝。
新帝登基改元之后的第一年,十月十八,一个历史铭记的日子,老人家陪着乖孙孙过完生辰后坚持了一个多月,离开他最爱的大清和乖孙孙。
举国哀悼。
第251章
大清国人和他们的新皇一起哭成泪人, 可是谁也代替不了新皇的痛苦。
他的玛法, 离开了他。
这个世界上, 最疼爱他的玛法,走了。
弘晙守在他玛法的灵前,听着他阿玛和叔伯们、姑姑们的哭声,听着吊丧的人的哭声, 听着礼仪官的唱诵……
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天地也是白茫茫的一片。
一个秋天, 一个冬天, 还有一个春天……弘晙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送他玛法来到皇陵。
皇陵中,有他玛法的阿玛和额涅、皇额涅,有玛法的玛麽、苏茉儿姑姑,有玛法的四位皇后, 众多妃嫔……弘晙曾经陪着他玛法,很多次来到这里, 这一次,却是送他的玛法来这里,长眠此地。
很多人因为他玛法的临终嘱咐分成几派吵吵闹闹不停,很多人在无声地呜咽, 很多人伏地痛哭……
他的玛法离开了。
抱着他的玛法离开了,宠着他的玛法离开了,哄着他的玛法离开了,教导他的玛法离开了,这个世上, 那个人离开了,再也不会有了。
再也不会有人宠溺地喊他“乖孙孙”,再也不会有人打趣地喊“我们的弘晙”,再也不会有人坐在清溪书屋的躺椅上望着他,守着他,等着他……给他一个“世外桃源”。
他的玛法离开了。
他的玛法离开了。
他的玛法离开了。
弘晙跪在他玛法的棺木上方,望着他玛法的遗容,双手颤抖,怎么也推不动那块木板。
太上皇心里大恸,握住儿子的手,用力合上。
…………
天地同悲!
弘晙的玛法离开了!
弘晙深一脚浅一脚地从地宫里出来,缓缓地抬头仰望天空。
松林涛涛,万兽哀鸣,天空中落下磅礴大雨。
回来皇城,处理政务、照顾父母、照顾孩子们……弘晙的生活填得满满的,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填得满满的。
回到皇城的弘晙知道,他的阿玛、额涅年龄大了,他的孩子们还小,他的叔叔伯伯们坚持着不让玛法“白发人送黑发人”,现在送走了玛法,也都要坚持不住了。
他没有时间沉浸在玛法离开他的沉痛里。
…………
改元后的第一年和第二年对于弘晙来说,是怎么样的一段日子,刻骨铭心,刻进灵魂的伤痛。
整个大清国的人和他们的新皇一起披麻戴孝、哭丧守灵,陪着他们的新皇一起送走了无上皇后,又陪着他送走了大伯、二伯、三伯、五叔、七叔。
永远地陪伴和无上皇和已逝亲人们的身边,肉体回归天地,灵魂回归初始。
弘晙站在皇陵的东侧山峰朝下望,庄严的陵墓一座挨着一座。
…………
他阿玛、额涅的陵墓已经修建好,他自己的陵墓,在他登基那年,也在建了。
转眼间,他也开始朝“死亡”和“回归”迈进了。
弘晙偶尔抬头望天,明显地感受到时间的不可战胜,却是再也没有了那份强烈的不甘。
日子在缓慢地行进,缓慢地治愈人的伤痛。改元后的第四年,第五年,他的阿玛大病了一场好在是熬了过来,他的八叔、九叔、十三叔无疾而终,和玛法、大伯、二伯、三伯、五叔、七叔一样,含笑而逝。
弘晙一次次地来到皇陵。
小殓、报丧、奔丧、停灵、守灵、大殓、出殡、下葬、烧七、五七、百日、守孝、牌位祭祀、扫墓……
一年里,他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奔波在皇陵和皇城的路上。
因为一个皇城,一个皇陵,住着弘晙两头的亲人。
到了改元后的第七年春,百花香遍四九城,天空也被风筝挂满的季节里,弘晙和除去孝服的大清国人一起过百花节,热闹非凡,无声的祈愿。
太上皇后和太上皇瞧着孩子们身上的喜气儿,也笑。
蝶儿飞、鸟儿飞、春光无限好的春天里,弘时和弘晙并排躺在躺椅上晒太阳,也是笑。
“皇上四弟你看,春天来了。”
“看到了。春天来了。”
“昨儿我听说,永琢给学院里的某个小姑娘写情诗,还悬挂在高高的学院院墙上。”
“有前途。”
“是啊,有前途。你说我们当年怎么没有这样的勇气那?阿玛说一句,都不敢了。”
“三哥不敢,弟弟是不想惹阿玛生气。”
“这有什么区别?还不如五弟在民间留下传说无数。”
“那不是‘传说’,那是花心故事。”
“得嘞,你就不承认呗,再怎么不承认,我们的青春岁月也虚度了。没有过出轨,没有过‘异国情缘’。”
“……三哥,弟弟的青春岁月没有‘也’虚度。要出轨,要来一段‘异国情缘’马上就可以。”
“得嘞,还是别了。免得人说你老不修。”
“……三哥,弟弟没老!”
“都要娶儿媳妇的人了,还不老?哎呀,我们要服老,不能因为一副年轻的面皮就觉得自己还是十八一朵花。”
“……男人四十一朵花,弟弟还是花骨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