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韵涵觉得母亲很可怜,觉得让母亲失望的自己罪大恶极,觉得妄图放弃演艺事业、将辛劳的母亲抛开的自己不可饶恕。她每天都用这种想法暗示自己,当然总觉得精神很累,完全提不起劲来。
楚肖肖:“我觉得你妈妈已经是大人,她没有你说得那么脆弱。”
刘韵涵一时无言以对,她还没法马上改变自己的旧观念,谁让周围所有人都在可怜母亲的境遇,反复叮嘱她要关心、孝敬母亲,不能再让对方受打击。她潜意识地接过成人的重担,小肩膀却还无力扛住,自然喘不过气来。
正值此时,楚肖逸也抵达御融台,他刚刚踏进屋里,便气喘吁吁道:“刘韵涵,你妈妈今天从楼梯摔下来有点骨裂,如今还在医院。”
刘韵涵今日突然离家出走、不告而别,让刘妈妈内心大为慌张。她四处寻找女儿的踪影,询问她的同学、朋友,却在搜寻过程中一时脚滑,从楼梯上跌下来,被人送到医院。
刘韵涵原本还不愿回家,她此时立马慌张地站起,手足无措道:“妈妈在哪家医院,我现在去找她……”
楚肖逸:“你坐我车过去吧,也给你妈报声平安。”
刘韵涵听到母亲在医院的消息,哪还顾得上自己仍在离家出走,立刻打电话要跟母亲联络,露出忧心忡忡的神色。她本来就是懂事的小孩,总是不愿意伤害成人,所以内心的情绪越来越沉。
楚肖逸趁着刘韵涵打电话的功夫,他忍不住乱揉妹妹的小脑袋,对她的超强招人能力万分无语:“你是小人贩子吗?你就跟刘韵涵见一面,居然能把她招过来?”
楚肖逸当然知道楚肖肖没犯错,但他不确定刘韵涵的家长是否讲道理,要是对方甩锅给楚肖肖说她教坏自家小孩,那可如何是好?
楚肖肖气得跳脚,伸手拍开他的手,恼道:“不要污染我的头!”
楚肖逸故意跟她作对,调侃道:“我就污染,我就污染,有本事你也离家出走啊……”
楚肖肖掷地有声道:“我才不会离家出走!我要把你赶出家门!”
楚肖逸:“……你可真有宏图大志?”
楚肖肖可不傻,她是绝对不会放弃大本营的,如果家里人敢对她进行镇压,她就要将反对派打出家门,才不会可怜兮兮地流落街头。她觉得刘韵涵的做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换她绝不会自己跑出来,那她岂不是没吃没喝没地方住。
楚肖肖振振有词:“你看看历史就该知道离家出走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楚肖逸好笑道:“什么历史?离家出走还有历史典故?”
楚肖肖:“你看看我们的家庭历史,上一个离家出走的就是你,如今混得也就……唉,不提了,不提了!”
楚肖肖长叹一声,她无可奈何地摆摆手,惋惜的模样犹如看到糟糕新闻的外公。楚肖逸一离家就好几年,现在也经常好久才回来,他的结果非常明显,后人该以史为鉴。
楚肖逸:“……”
楚肖逸立刻朝妹妹伸出魔爪,咬牙道:“楚肖肖,你才没有好下场!你哥我混得挺好!”
刘韵涵给母亲打过电话,便乘楚肖逸的车返回家里,连带兄妹二人陪同护送。她全程都不安地低着头,似乎在担忧母亲的情况,在车上一声不吭。楚肖肖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跟刘韵涵手拉着手,却感觉对方手心很凉。
楚肖逸安慰道:“你妈伤得不重,现在已经回家,我们直接开到你们家吧。”
刘韵涵点了点头,犹如打蔫儿的幼苗。
刘韵涵家果然离御融台挺远,跟奶奶楚珍等人所住的地方同处一城区,别看老城区的新楼盘极少,但此处却是寸土寸金,价格跟御融台不相上下。刘韵涵抵达小区,顿时便熟门熟路,只是她家门口还挤满众多亲戚。
刘韵涵离奇地失踪,刘妈妈自然要发动所有人寻找,如今七大姑八大姨见孩子归来,顿时大呼小叫地嚷起来:“刘韵涵,你跑到哪里去啦?你妈都要急疯了!”
“你怎么出门也不说一声,你妈单独带你本来就辛苦,怎么还能这么不懂事!?”
“你妈已经够可怜了,别老让她难过,她着急地找你到处跑,还从楼梯上摔下来……”
众人有的音量大,有的音量小,瞬间闹哄哄成一团,吵得人耳朵疼。长辈们对刘韵涵有高声斥责,也有好声相劝,主要都是在讲刘韵涵的行为太危险,让刘妈妈非常伤心。
刘韵涵面对声讨脸色发白,她一时没有办法回话,在家门口进退两难。
楚肖逸戴着黑色口罩,哪见过此等混乱场面,他抱着发愣的楚肖肖上楼,瞬间压不住自己的暴脾气,直言道:“行啦行啦,叔叔阿姨,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她又没故意让她妈骨裂,要怪也是怪楼梯有安全隐患,或者鞋底防滑不强,跟小孩有什么关系!”
楚肖逸最受不了别人将情绪强压己身,换他像刘韵涵般被天天念叨,说不定早就离家出走八百回!
楚肖逸:“关上门那就是家事,她妈自会好好教育她,不劳您操心啦!”
楚肖逸抱着楚肖肖走上前,强硬地给刘韵涵在人群中开出一条路,放小姑娘回到自己家里。他又打电话让何鑫上楼,要求经纪人将门口的左亲右邻劝退,他不想出门时再看一大帮人聚着。
楚肖逸才不管何鑫及团队难不难做,反正大少爷向来任性,说清场就要清场,才不管对方是谁。他直接将周围的亲戚清走,瞬间让刘韵涵松一口气,她立马跑进屋里看望骨裂的妈妈。
“妈妈,我回来了……”刘韵涵一路上都心惊胆跳,如今看到母亲安然无恙,她总算放下心来。
刘妈妈正卧床休息,腿部显然也经过处理,她望着眼圈泛红的刘韵涵,满腔怒火又瞬间熄灭,颤声道:“你可算回来了,你快把我吓死!我还以为你被拐走!”
母女二人在床边重聚,双方都几欲落泪,显然无法离开彼此。楚肖肖现在有点理解刘韵涵的想法,尽管对方选择离家出走,但潜意识里没打算离开母亲,只是在通过这种方式透气。
片刻后,刘妈妈整理好情绪,又逐渐恢复冷静,叮嘱道:“我没法陪你去下面的剧组,我让你小姨带你去吧,你记得每晚要跟我视频汇报进度……”
刘韵涵脸上显露错愕的神色,没料到母亲受伤也没忘自己的日程,还能找人代劳。她看看母亲受伤的腿,又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最终隐忍地低下头来,哑声道:“……好。”
刘韵涵在御融台还被楚肖肖说动,此刻却瞬间被负疚击溃,觉得自己对不起母亲。
楚肖肖哪能不知伙伴心中所想,她坦率道:“阿姨,韵涵姐姐最近不想演戏。”
第49章
楚肖逸去给门口的何鑫开门, 如今屋里只剩楚肖肖、刘韵涵和刘妈妈三人。刘妈妈听到楚肖肖的话一愣,她诧异地望向自己女儿,询问道:“那你想做什么呢?你想学其他东西?”
刘韵涵:“我……”
刘妈妈并未立刻发怒, 而是疑惑地望向女儿, 但刘韵涵面对母亲期盼的目光, 一时竟答不出话来。她没法立马给出合理提案,假如她现在随口说点什么, 母亲肯定又要忙前忙后地准备, 跟刚学表演时一样。
楚肖肖见同伴答不上来, 她善解人意地解围:“阿姨一直在帮韵涵姐姐,现在她已经很出色啦, 可以换她来帮助你, 阿姨没有想做的事情吗?”
刘韵涵觉得楚肖肖真是聪明伶俐, 她顿时打起精神,附和道:“对, 妈妈有想做的事情吗?我能为你做什么吗?”
刘韵涵总是被母亲的爱压得喘不过气, 她只要再将这份爱还回去,就可以心里轻松一点。
刘妈妈不假思索地摇头:“我没有想做的事情,我觉得自己现在很好。”
刘韵涵没料到母亲答得斩钉截铁, 楚肖肖却面露不解,质疑道:“那为什么其他叔叔阿姨总说你可怜呢?”
“他们恐怕有误会。”刘妈妈不忍对小孩解释复杂的家庭纠葛,她低头沉吟几秒,又抬头望向刘韵涵, 无可奈何道,“我就希望你能好。”
刘韵涵听到熟悉的话语, 她瞬间呼吸一窒,感觉到无法描述的复杂情绪, 强忍着没有让泪水流下。
楚肖肖眼看队友要阵亡,她赶忙做出暂停的手势,认真道:“停停停,请阿姨等一下!”
“这不叫阿姨想做的事情,这只是阿姨的美好心愿,就像我希望家里人平安健康一样,想做的事情是只跟你有关的。”楚肖肖严谨地纠正,又耐心地补充,“阿姨没有兴趣爱好吗?没有特别想达成的目标?”
楚肖肖觉得刘妈妈真是奇人,她家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做,但刘妈妈却像围绕刘韵涵而活。
“爱好?”刘妈妈露出茫然的神色,“我一时真想不到,我只希望涵涵能过得好,以后能有光明的未来……”
这是刘妈妈的真心话,只要女儿能够过得好,她就没有其他遗憾。
刘韵涵闻言再也承受不住,她胸腔内涌上无限酸楚,终于忍不住发出哀鸣:“妈妈——”
刘韵涵原本站在床侧,她扑到母亲身边,不禁潸然泪下,这本是感人的画面,楚肖肖却不为所动。她观望着此景,思考片刻后,冷静地评价:“阿姨还没有长大呢。”
楚肖肖从小就能接受他人情绪,抗压能力自然极强,就像她在片场被刘韵涵带动落泪,但她的大脑还是清醒而富有逻辑的,甚至可以向肖碧解释。她作为局外人,当然不会被刘妈妈轻易击溃,而是看到更多东西。
楚肖肖望着刘妈妈迷惑的神情,有条有理道:“韵涵姐姐已经像大人一样在担当,而你就像小朋友一样,不靠别人就活不下去,完全没有长大呢。”
刘妈妈就像楚肖肖幼儿园里的部分小朋友,如果老师不为他们布置任务,他们永远不知道做什么,必须有人替他们规划才行。他们一旦碰到自由时间,就会浑浑噩噩地混过去。
刘妈妈一时有些混乱,她不敢置信地望着人小鬼大的楚肖肖,别看对方的个头并不高,神色却沉着镇定、游刃有余。
刘韵涵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怔愣道:“肖肖……”
“其他叔叔阿姨没有误会你,因为阿姨没有将自己的生活过好,总是将希望寄托于别人身上,他们才会觉得你可怜。”楚肖肖缓缓道,“如果阿姨早就打起精神,将自己的生活过得很好,他们就不会这么说,是你留给他们话柄。”
这话确实足够诛心,顿时让刘妈妈大受打击,连带刘韵涵也出现强烈反应。
刘韵涵不愿看到母亲难堪的脸色,高声制止道:“肖肖,别说了,我没有不想演戏!不要再说了!”
刘韵涵作为女儿,绝对是最不想让母亲心如刀割的人,否则她不会隐忍地沉默那么久,在暗处吞下无数苦楚。
“不,我就是要说,小朋友不能总惯着大人,那他们就会一辈子误以为自己长大,其实只是在不成熟地闯祸惹麻烦!”楚肖肖同样不甘示弱,她当然理解刘韵涵的心情,但显然现在不下猛药,就永远没法解决问题。
如果她不在此彻底将刘妈妈击醒,对方永远不知道自己有何错误!
刘妈妈浑身发抖,颤声道:“……难道我希望涵涵好也有错吗?”
“你希望韵涵姐姐好没有错,但你将压力转移给她就有错。只要阿姨没有想做的事情,一心一意帮助韵涵姐姐,你也就没有失败的机会,失败也能怪到她头上,这真是太狡猾了……”
楚肖肖不满道:“你永远都不会跌倒,可她跌倒就要连你那份一起疼,完全就是风险转移!”
楚肖肖觉得刘妈妈简直是史诗级投资诈骗犯,她只要没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将赌注全都码在刘韵涵身上,就不用承担任何潜在风险,在心理上得到平静。
“这是不合理的,我永远不会只围绕我爸爸妈妈活着,我爸爸妈妈也不会只围绕我活着,我们都有彼此的生活!”
楚肖肖才不会将自己的生活托付给父母,她的父母也不会将自己的生活托付给她,他们只是彼此人生中重要的一部分,谁也不能为对方的选择负责。
刘妈妈就像没有思维能力的婴儿,将所有力量托付给刘韵涵,是极度不成熟的体现。
什么叫成熟?人只有具备独立承担人生风险的能力,不再需要旁人来转接风险,那才叫真正的成熟。大多数人自小就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在家庭里被长辈安排,在学校里被老师安排,当他们踏入社会需要自己做决定时,瞬间就迷失方向,不知该何去何从。
幼年的过失可以归咎于父母不好,在校的过失可以归咎于老师不好,但成年后的过失再也没人背锅,自己却没办法抵御风险。成熟跟年龄无关,只要人没勇气真正地承担人生风险,不管是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那都不算成熟。
如果楚肖肖做错选择,她的人生一片灰暗,她也不会将过错算到父母头上。同理,父母做错选择,也不能迁怒于她,各有各的生活。她愿意为自己的每个选择负责,她很清楚自己为谁而活,父母不是她的老板或人生管理师,最多算是平等的合伙人。
因为他们是平等的合伙人,楚肖肖就能平静地接受父母的瑕疵,父母也能理性地接受她的瑕疵,各自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正因如此,楚肖肖的生活很简单清晰,她选择学习,知道是为谁而学,她拒绝学习,也能承担其后果,永远保持着内在驱动力。
然而,刘妈妈却不做选择,她将力量都压在刘韵涵身上,看上去是在全心帮助对方,实际上是在逃避自己的人生风险。她永远不会犯错,只有刘韵涵会犯错,她可以选择愤愤指责,也可以选择善意原谅,总是立于不败之地。
不管刘韵涵成功或失败,只要刘妈妈过得不好,她都可以说是由于自己全心全意帮女儿,没办法顾得上自己,成为不担责任的奉献者。
刘韵涵当然会觉得累,她变成母亲的家长或老师,替对方承担潜在的风险。双方实际发生身份交换,刘韵涵已经在被迫成熟,可刘妈妈却还没有长大。
“是这样么……”
楚肖肖言之凿凿,刘妈妈却如遭晴天霹雳,她没想到自己长久的付出,在外人看来则是加害女儿的武器。现在想来,她以前应该是有爱好和目标的,但早在生活的鸡毛蒜皮中消磨殆尽,没离婚时辅助丈夫,离婚之后辅助女儿,一切都顺理成章。